第25章 蔓延
第25章 蔓延
事到如今, 一切都很明朗了。
曦光在調查福安城時不察,被昭煜分魂後成了金盞。也許是想掌控人質,也許是想緩慢分解她的實力, 總之目的暫時不明。
然而雲浮心中還有些疑惑——曦光并不是毫無防備的傻子,她上過戰場, 警惕心極高, 陌生人真的能隔了老遠将她分魂嗎?
雪酥再是讓人同情的受害者, 它也是怨靈,即便是毫無經驗的雲浮,在不明真相前都對金盞始終抱有懷疑,一個經驗豐富的戰士更不會因為同情心吃虧, 除非對方是能讓她感到安全的身份。
昭煜剛從混亂中清醒, 會用什麽辦法接近曦光呢?
雲浮有些頭疼。
剛才的記憶停在了昭煜消失之後, 大概他并沒有遵守諾言, 然而明若風只有十歲以後的記憶,原因就很清晰了。
明定安想盡一切辦法,付出生命也要抹掉明若風的記憶, 希望他能遠離這場噩夢,重新開始, 哪怕最終還是要走上那條路, 至少也是自己選擇。
那鏡靈是從何而來?他身上的又真的是鏡靈嗎?
她沉思之間, 餘光瞥見明若風似乎晃了晃, 雙腿隐隐有些發軟,趕緊放下眼前的想法, 伸手去扶他:“你怎麽樣?”
明若風神情呆滞, 憋了一口氣,臉頰和眼睛一起發紅, 連聲音都帶着發澀的痛意:“我……我不認識她……”
“我不記得了……”
然而那确實是他十歲的模樣沒錯,可他并沒有半點被刺激到恢複記憶的感覺,甚至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強塞進來的記憶讓他看着自己都覺得陌生。
但他确實覺得心痛,以至于落下淚來。
明若風本能想找心中最依靠的人。他抓住雲浮的袖子,像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殷切地擡頭,猶如溺水之人奮力的掙紮:“師父,我,我其實是喜歡您的,您責罰我吧,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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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餘光瞥見金盞鬼鬼祟祟拉着白眠鶴往邊上躲,只覺更加無措。怨靈仍被白光籠罩着,是保護也是禁锢。
雲浮微微嘆了口氣,彎腰,手掌抵住膝蓋,盡力與他平視。她面對低于自己的人,總是喜歡彎腰讓自己更低一些,即便這孩子已經長得快和她一樣高了。
她抓住袖口,擡手為他擦了擦額角的冷汗,輕聲問:“你知道,在剛才我問那個怨靈問題時,希望聽到什麽答案麽?”
明若風愣了一下,努力回想這兩人的對話,面色微變:“……您要将我關起來嗎?”
雲浮道:“我希望它……你,可以拒絕我的要求。若風,我一直認為,愛是美好包容的,也是平等的,一個不合理、不尊重你的要求,你就應該拒絕,無論是親人之愛,友人之愛,還是伴侶之愛,都有拒絕不合理要求的權利。一味的順從是錯的,愛不是縱容,更不是圈養。”
她笑了笑,這回站直了身子,以同齡人的身份和目光去看他,聲音始終柔和:“不要擔心,我也是愛你的。我與你的母親,都是一樣愛你,你從不比其他人缺少什麽,将來,也會有更多人愛你。”
明若風一眨眼,一滴淚毫無預兆地落下,很快消失不見。他恍惚低下頭,哽咽幾回,才重重點頭。
雲浮回頭看着那道白光。這也許是明定安最後的魂力,她有心避開,便沖一邊藏了很遠的白眠鶴道:“白道友,你可能定位到靈體存在之處?”
白眠鶴終于甩脫金盞,他抖了抖衣袖,一本正經地揣手,慢吞吞往這邊走:“定位?這還需要定位麽,不都說了,在明若風身上。”
他一開始就情緒不高,雲浮皺了下眉,有些擔憂:“你還好嗎?是哪裏不舒服?”
白眠鶴垂眸,緩慢地撫了下衣衫的褶皺,盯着袖口道:“也沒有,只是看到故人生前困境,心裏有些唏噓罷了。對了,道長,我猜我們要盡快了。”
他指了下天空,濃墨一般的黑,卻又隐隐透着不甚明顯的暗紅,像結了痂的傷疤。
雲浮擡頭,靜靜看着,“情況不妙。”
白眠鶴笑了下:“何止是不妙啊,我的建議是,趁着那東西還沒蔓延過來,趕緊離開這裏。淨土恐怕也不剩幾塊了。”
他一改懶洋洋的态度,手腕一翻就要結印:“送他們去投胎吧,要事在身顧不得那些細枝末節了,當然,要是我們敗了,這投胎也就沒有意義……”
白眠鶴話音未落,雲浮就已經貼了一紙超度符上去,他微微愣了下,緩緩收起手。
緩慢流動的白光在符紙下忽然震動起來,怨靈的聲音若隐若現,然而僅有幾次露出的眼神卻已不再怨毒不甘,仿佛陷入了一種空茫的情緒中。
他低着頭,輕輕說:“娘……”
在最後短暫的清醒中,他不知是想起了遺失的十年記憶,還是出于本能,為母親落下了最後的淚。
光影一點點消失,他的聲音也變得輕若雲煙,最後只能看到扭曲的口型,他說:“娘,我想你了。”
雲浮目送着他離去,垂眸嘆息。傷感沒有持續太久,她引劍化為支撐,就要帶同伴離開時,腰間通訊令牌閃爍起來。
是瀾海。
她的聲音滿是急切與絕望,恐懼透過令牌一點點滲透進來:“飛泉,別回宗門了!立刻去東南戰場!”
“所有的駐地都淪陷了,只剩東南了!”
雲浮心下一沉,立刻道:“跟我來,出事了。”
這時禦劍顯然是不安全的,只是雲浮不安心,就要其他人與自己分為兩路,她自己禦劍從上空走。
她幾乎将自己的家底掏空,留符紙給兩個孩子自保,然後開始連接東南駐地的牽引傳送陣,以求最快的速度将他們送走。
雲浮忙碌之際,白眠鶴也跟着上前幫忙,并主動提出要和她一起禦劍。
“我雖然本事不大行,但畢竟是輪回司元老,”白眠鶴拍拍胸脯,十分自信:“路上也許您會需要我的能力。”
雲浮沉默着畫符,只當默認了。
金盞和明若風分開得老遠,隔了一段距離看雲浮,問:“要末日了嗎?我們都要死了嗎?”
沒人回答。
她就接着自說自話下去,輕得幾乎只對自己說:“其實,知道我是玄天宗的弟子,我本來很高興的。可是看到你們的樣子,我又不高興了。我只覺得我是我自己,我想你對我好是因為你人好,你真心欣賞我,不是因為我是你的師姐……”
“……好吧,一句廢話。”她撇撇嘴,踢開腳邊的石子,白眠鶴這時才湊近了些,大聲喊:“什麽?”
金盞氣急敗壞地把他推開:“又耳背了!聽不見就別問了,死老頭子!”
白眠鶴哎了一聲,似有不服:“說我年紀大就年紀大,權當你誇我成熟了,罵人就不太好吧!”
金盞只是一時情急才忘了控制自己,面色微變:“我知道我知道了,一邊玩去。”
白眠鶴抖一抖袖子,笑意盈盈地指向耳朵,“我的耳背可是很高級的,你說我壞話,我就能聽到。”
金盞滿臉無語,然而忽然湧上心頭的既視感讓她愣了愣,那股怪異又來了。
是哪裏古怪呢?
她還沒來得及多想,雲浮就已經直起身子,道:“金盞,牽引陣已經擺好了,只等駐地的回應連接了。我給你們留了符紙,護身、攻擊、療愈等都有,照顧好自己,情況緊急,我們先走一步。”
她引劍過來,白眠鶴也沒有像以前一樣厚着臉皮走上去蹭,他兩指并攏一揮,也有一把長劍出現在半空中。
兩人不再多言,運轉靈力,迎着黑沉沉的前路,毫不猶豫沖了過去。
金盞盯着白眠鶴,直到他轉身只留下一個背影時,忽然靈光一閃。
*
世界各地的情況,糟糕得顯而易見。
他們無法确定黑霧侵襲的具體時間,也無法得知黑洞的位置要如何判斷,低空禦劍而過時,偶爾還能看到動物為生存撕扯奔逃。
天是黑沉沉,透着血腥氣的暗紅褐色,地面也是。
地面上已經沒有多少活物了,偶有得見,也是觸目驚心。甚至連救助都來不及,活生生絕望的人在奔逃間就被霧狀的妖鬼吞沒殆盡,然後從中在分裂出無數個猙獰可怖的怪物,洪水般翻湧着迅速吞沒每一片土地,雲浮一直沒停,也一直沒有移開目光。
東南陣地地處高原,距離曾經的妖族最近,也是離太陽最近的地方,修真界陷入黑暗之時,也就只有這裏還隐約有些微光。
因為地形特殊,群山連綿,面積也是最大的,雲浮停在最高的主峰之上,還未落地,就有修士急急來問:“哪門哪派,姓甚名誰?”
雲浮拱手道:“玄天宗修士飛泉。”
白眠鶴跟着行禮:“輪回司白眠鶴。”
修士露出恍然神色:“原來是飛泉道長,請稍等。”
他一邊囑咐身邊的修士去叫人,一邊歉疚道:“天災降臨,大家的情緒都不大好,怕有什麽意外,身份核實就嚴格了些,兩位道友見諒。”
雲浮自然表示理解,而白眠鶴卻擡起頭,看向天空。
此時天邊懸挂着太陽似的圓盤,邊緣鑲着微微發光的白線,細看下去,就像一塊黑布破了個洞。再往裏看去,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仿佛那之中本就什麽都沒有,一片虛無才是它最應有的狀态。
他笑了笑。
“原來在這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