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梁秋竹趕到醫院,一見灼焱便被吓了一跳。
這人像是幾周沒澆過水沒曬過太陽的綠植,蔫兒得不像樣。
一雙眼又紅又腫,整個人和她第一次見到時那種意氣風發的少年相差甚遠。如果不是他那頭标志性的紅發太過顯眼,她都要以為這人不是灼焱了。
“梁姐姐,你來了。”灼焱看到她,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梁秋竹看了眼ICU的門口,輕聲問道:“寇寒還沒醒過來嗎?”
灼焱點了點頭,一臉的內疚痛苦:“都怪我,為什麽要亂跑。亂跑就算了,為什麽還要帶他去看。”
他說着說着,眼眶又紅了。“都怪我……都怪我……”
“你別這麽想,這絕對不怪你,不是你的問題。”
“怎麽不是我的問題?是我發現那個古怪的墓碑的,也是我帶着寇寒過去看的。這就是我的錯!”
梁秋竹見他一根筋地自責個不停,躊躇了一下,最後小聲說道:“真的不是你的問題,是寇寒自己的問題。”
灼焱一愣,“寇寒有什麽問題?怎麽可能是他的問題?”
梁秋竹低下頭,似乎要說的話令她難以啓齒。
灼焱等了半天,見她一直不說話,便想走開。
他聽不得別人說寇寒的不好,哪怕這個人有足夠的理由。如果梁秋竹是男生的話,他大概已經揪着“他”的領子讓“他”道歉了。
灼焱忿忿地轉過身去,準備離開。
“奶奶是在寇寒高考那年意外去世的。”梁秋竹突然開口。
灼焱一呆,轉過身來道:“怎麽可能呢?如果奶奶真的過世了,那每次和寇寒打電話、發微信的是誰?給他發照片的又是誰?”
他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是我。”
梁秋竹輕飄飄地說了兩個字,卻如一記定身咒,将灼焱定在原地,連眼皮都眨不了一下。
“你說什麽?”
“是我。給寇寒打電話的人是我,用奶奶微信的人也是我。”
灼焱認真地看着她,然後僵硬地笑了下:“梁姐姐,你別開玩笑了。我聽過奶奶打電話的聲音,是個慈祥的老奶奶,怎麽可能是你啊。而且我也看到過奶奶的照片,滿頭白發,一點不假,絕對不可能是你啊。”
梁秋竹清了清嗓子,随即發出了電話裏奶奶的那個聲音:“你忘了嗎,我是做配音演員的,換個聲音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很簡單。”
“你……”灼焱瞪大了眼睛,突然感覺整個人類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原來,人類還可以這樣。
梁秋竹擠出一個苦笑,換回自己原本的聲音繼續說道:“有點難以接受對吧。瞞着寇寒也确實挺難的,還得想各種奶奶不在場的理由,還得找一個背影相似的老人家幫忙拍照。”
這回灼焱總算明白了,為什麽奶奶總是不讓他們過去找她,為什麽奶奶發來的照片總是個背影。
可是……
“可是,為什麽要假裝奶奶還活着呢?那個墓碑不是寇寒自己立的嗎?”
梁秋竹深深嘆了口氣。
“因為啊,如果讓寇寒發現奶奶已經去世的話,後果就如你昨天晚上所看到的那樣。”
灼焱一驚,用盡全力接受這段話,最後慢慢問道:“所以,他之前也發生過這種情況?”
“發生過太多次了……”
梁秋竹的聲音裏充滿了惋惜,令灼焱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寇寒是我們這個小鎮上第一個有實力考上平央大學的。高考出分那天,他被校長請到學校機房,一群老師圍着和他一起查成績。”
梁秋竹的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空間傳來,帶着點懷念和憂傷。“他沒有讓大家失望,高出一本線快200分,平央大學什麽專業都能上。分數一出來就傳遍了夏谷這個小地方,寇寒從學校出來的時候,校門口圍滿了記者和看熱鬧的人。”
梁秋竹緩了緩,才又接着說道:“那天我也去了。因為那時候我家和他家離得很近,我媽媽經常和他奶奶一起幹點農活,走得很近。我媽媽也拉着我過去看熱鬧。”
“我記得那天的天有點陰沉,但打在寇寒身上的閃光燈特別亮,一閃一閃的,刺得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他被人群擠在中間,周圍吵吵嚷嚷的,什麽也聽不清。奶奶就是這時候趕過來接他回家的。”
灼焱突然有些不敢聽下去了,他拿起手裏的水瓶喝了一口,閉上了眼。
只聽梁秋竹的聲音繼續慢慢說着:“奶奶大概是看到他一個人被架在中間,所以特別着急,沒仔細看路,就從馬路對面橫穿過來。學校門前那條路平時也沒什麽車,大家都橫穿慣了,好巧不巧那天就有一輛小卡車開過。司機被路兩邊的樹擋着,沒注意到突然出現的奶奶,結果……”
“嘭”地一聲,灼焱手中的塑料瓶被捏爆了。
梁秋竹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寇寒當時抱着奶奶哭了很久,直到最後哭暈了過去。醒來時卻不記得奶奶出車禍了,只問自己怎麽在醫院裏,奶奶在哪裏……我們開始也跟他說實話,可每次只要他意識到奶奶去世了,就會呼吸不暢,直至窒息暈倒。”
“所以你就假裝成奶奶,給他營造一種奶奶還在世的假象?”
梁秋竹點了點頭,“當時寇寒的情況太過特殊,市醫院請了平央附院的專家來會診,最後确診了寇寒是創傷性失憶症。他因為奶奶在自己面前慘死遭受了巨大的心理創傷,身體産生自我防衛機制,大腦自動删除了這段記憶。”
“平時不會有什麽影響,但如果這個病時常反複,可能會對他的神經系統造成損害。所以,平央附院的專家就建議我們暫時瞞着他,給他制造一個奶奶還活着的世界,減少他窒息暈倒的可能。”
灼焱終于徹底明白了,為什麽奶奶家裏沒有活人的味道,為什麽寇寒和奶奶的照片只停留在高中時期,為什麽他從未見過奶奶……
他沒有想到,那樣萬事計劃得當,做起事來井井有條的寇寒,這麽多年來一直遭受着這樣混亂的心理創傷。
他無法想象寇寒那樣聰明的腦子因為這種事情造成損傷,對他來說會有多麽殘忍。
“對了,我已經聯系了平央附院的專家于大夫,她正在趕來的路上。這麽多年,她一直是寇寒的主治醫生,對他的病情最了解。”
梁秋竹拍了拍灼焱的胳膊,“具體情況你都可以問她,于大夫很溫柔很好說話的。”
平央附院的于大夫?
灼焱一愣,感覺腦海中瑣碎的星光突然之間連成了線,就好像星座那般串聯成了一副越來越完整的畫面。
原來寇寒不只輔導過于大夫女兒的數學,還是她常年的病患之一……
怪不得他總覺得于大夫看寇寒的眼神有點奇怪,像是有什麽深意似的。
灼焱慢慢地點了點頭,努力消化着剛剛得知的這些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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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夫趕到的時候,寇寒的生命體征已經基本穩定,從ICU轉到了普通病房,只是還昏迷着。
灼焱坐在他的病床邊上,給他揉揉手指、捏捏腳趾,偶爾給他講幾段之前學的笑話段子,希望他能盡快醒過來。
“小灼,”于大夫走過來輕聲說道:“我剛看了檢查報告,寇寒現在已經沒什麽大問題了,和以前的情況一樣,神經系統過度緊繃導致的暫時性缺氧暈厥。現在也基本穩定了,就等着他醒過來就好。”
灼焱把椅子讓給她坐,又給她倒了杯水。
“于大夫,寇寒這個病,只能這樣一直瞞着他嗎?就沒有根治的辦法了嗎?”
于大夫喝了口水,将杯子放到旁邊的桌上,慢慢說道:“像他這種因為精神上的刺激患了應激的情況,一般我們都建議他遠離刺激元素。這其實挺難的。一直以來,數院的劉院長和秋竹都給了他很多的幫助。”
灼焱的心一墜,原來寇寒的領導也知道他這個病。
于大夫似乎看出了他的擔憂和心疼,連忙解釋道:“除了我,在平央只有劉院長知道這件事。當時他來夏谷找寇寒,是看他數學滿分,想勸說他報數學系,不巧就知道了這件事。”
她拍了拍灼焱,寬慰道:“也好在有劉院長的關照,幫寇寒推掉了很多采訪,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刺激。”
“不必要的刺激?”
“對,因為寇寒看到奶奶出事的時候,正被記者圍着采訪,所以他對被人包圍、舉着照相機拍照的場景有些應激,身體可能會出現一些應激反應。”
灼焱突然想起那次他們在書店被人圍着拍照,寇寒就是突然一臉慘白,渾身冒汗。
“有劉院長在,寇寒一般不需要接受任何采訪。這對穩定病情幫助很大。”
灼焱點點頭,道:“我終于明白了,謝謝于大夫。只是寇寒的病,就沒有個破解的辦法嗎?”
“我個人推斷,寇寒之所以患上創傷性失憶症,是因為他對奶奶的死感到很虧欠。可能他覺得如果自己那時候早點掙脫人群,或者自己過去接奶奶,就不會發生慘劇了。”
“心病唯有心藥醫。我一直在讓朋友幫忙找和他奶奶長得像的人,想試試看讓‘奶奶’親自和他說說話,開導一下,看看能不能治好他的心病。但這相當于大海撈針,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那個合适的人。”
灼焱皺眉思索着,總覺得能有別的辦法。
于大夫見他表情嚴肅,話也不多,和以往的狀态很不一樣,便道:“小灼啊,你是我見到過的第一個和寇寒這麽親近的人,你在他心裏的份量非常重。所以,也請你幫忙一起保守這個秘密。”
“這是當然,我肯定會和大家一起保守這個秘密的。”灼焱鄭重其事地回道。
于大夫點點頭,又道:“還有就是,你別嫌我老人家多嘴啊。你現在也知道他的情況了,這個病治愈的可能性很低。如果你想要離開他,也盡量體面一些,別給他太大的刺激。”
“我不會離開他的!”灼焱想也沒想,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