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杏花村
杏花村
錢寶兒到了廚房,還未到做晚飯的時候,衆人都坐在小院中洗菜擇菜,唯獨蔡嬸獨坐水井旁,一邊削一盆土豆,一邊默然垂淚。
錢寶兒便偷偷地問了範大娘:“蔡嬸這是怎麽了?”
範大娘也偷偷告訴了她:“就是先頭說的她女兒要進來做事的那回事兒,我們才知道少奶奶那邊已經添了新人進去了,她女兒的事又落空了。”
“怎麽會這樣?”錢寶兒忍不住驚呼,“先頭明明都還說得好好的。”
範大娘搖了搖頭,無奈道:“誰同你說得好好的呢?無憑無據的事,那邊說換人就換人了。只苦了她們母女倆,好不容易省吃儉用省下的錢,買的那些東西送到那頭,唉,如今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戳了戳錢寶兒,将聲音壓得更低:“才春香也在,聽見這消息,都沒臉在這裏待着了,哭着跑走了。”
小小人兒都有的自尊心,也怨不得她要哭了。
錢寶兒卻也無能為力,她自己就是個下人,且一向與少奶奶那邊不和,壓根沒立場去說;若是叫陳紅玉出頭,無疑是叫她姑嫂的關系更火上澆油。
她也不知該如何去安慰蔡嬸,只好默默向範大娘借了個竈頭,自去揉面做窩窩頭。
這邊陳紅玉趁熱打鐵,迅速拟出了別院那邊要用的東西,其中除了修補材料,還有該添置的物件。
單子交到陳老爺手上看了一回,便就叫劉管家安排金秋實帶人去別院那頭修補了起來。
因是自己要住的地方,雖說金秋實是個幹活靠譜的,可陳紅玉也想知道進度。她自己不好日日出門,幸而有個錢寶兒,她完全知道自己的心思。于是隔三差五的,陳紅玉便打發她去別院走上一趟。
這天錢寶兒又奉命來到別院“視察”。
說是這樣說,可每每她來,都是大包小包帶了一堆吃喝玩意兒,來慰勞那些辛苦的幫工們,他們吃得好,喝得好,幹活也就格外賣力氣。
只是今天有些不湊巧,錢寶兒出門的時候,天上還有太陽,可船行至半路,卻飄起了雨絲。
她并不想就此返回,因此當船家問她的時候,她還是讓往別院去。
等到了一看,果然外頭的都停工了,別院裏就只剩下了金秋實和另一個幫工的小孩子。
錢寶兒認得他,他也是杏花村的人,叫阿全,今年還不過十歲,因家道艱難,小小年紀便出來做工掙錢了。
許是看到他就想起當年的自己,所以金秋實對他也格外照顧,連帶着錢寶兒也分外憐惜他一些。
“下着雨,你怎麽還來了?”看見她金秋實很是意外,但更多的卻是欣喜,“拎這麽多東西,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幫你拿。”
錢寶兒笑道:“船家送我過來的,這會子又回去了。”
她看見阿全,拎起籃子向他笑道:“餓了吧?我這裏有早上才攤的雞蛋餅,趕緊去廚房把鍋架上,熱一熱再吃。”
阿全早聞見那籃子裏傳出的香味了,他咽了下口水,乖巧答應着上前去了。
金秋實幫她拎着籃子到廚房。
她問:“既然下雨了,大家都回去了,你們怎麽不走呢?”
金秋實用手給她擋着頭上的雨:“我們想着趁下雨就在屋裏把那張大床給修補修補。也虧得我們勤快,不然你就白走一趟了。”
錢寶兒笑話他:“也真是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什麽時候都往自己臉上貼金。”
“我說的可都是事實啊。”金秋實一本正經地說,還去問在鍋洞下燒火的阿全,“阿全,你說是不是?”
阿全嘻嘻笑着:“金二哥說得對。”
錢寶兒瞪了阿全一眼:“好啊,你向着他,等下餅子你少吃一塊。”
阿全頓時就不敢再多嘴了。
金秋實看着好笑:“你這不是明擺着威脅人嗎?”
錢寶兒揭開鍋蓋:“有本事你也威脅啊。”
除了雞蛋餅,錢寶兒還帶了一罐蓮藕排骨湯,熱好了三個人就着吃了。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看得人都忍不住犯困。
金秋實和阿全修着大床,出來喝口水的功夫,金秋實看見錢寶兒坐在門口瞌睡連連的樣子,他笑道:“你來,給你樣好東西。”
“什麽好東西?”錢寶兒問着,老實跟他進了東邊的屋子。
“今天下雨,我就收起來了,不過也曬了有幾天了,應該可以用了。”他拿出個包袱來,打開給錢寶兒瞧。
錢寶兒探頭一看,好家夥,滿滿一包袱的小白菊花。
“先前你不是說想摘些下來泡茶喝,做枕頭嗎?我看你也沒來摘,我就替你收了些。你瞅瞅,再挑挑揀揀,就帶回去吧。”
錢寶兒看着那些白菊花,分明是深秋,可心裏卻暖洋洋的。
她笑:“這就是你為了不讓我打瞌睡,特意給我找的事做哇。”
金秋實笑了起來:“啊,被你看穿啦。”
錢寶兒捧起一把白菊花,稍稍一聞,鼻端環繞淡淡的苦香:“那我可得好好挑揀挑揀了。”
金秋時擡手點了下她的鼻尖:“那你慢慢挑揀吧,我繼續去幹活了。”
不過是剎那的觸碰,可直到金秋實去了另一頭,錢寶兒仍覺得筆尖仍留有他指腹的溫度。
她下意識地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等她回過神來,又觸電般地放下了手。
着了魔了,真是。
雨勢漸漸小了些。秋冬時節,天黑得早,他們打算早些回杏花村。
才到桃溪岸邊,就看見一葉扁舟漂了過來。上面三人都穿着蓑衣,戴了鬥笠。
“咦,是盧大娘。”錢寶兒眼尖,認出了其中的一個人。
盧大娘也認出了她,等扁舟靠近他們的烏篷小船,盧大娘笑道:“真是巧,竟在這碰上你們了。”
錢寶兒問:“您這是要往哪裏去?”
盧大娘拉着身旁的人向她笑道:“前陣子姑娘不是要見見我女兒嗎?喏,這就是了。”
她又拽着那女子的胳膊:“這是姑娘身邊的寶兒姑娘,快叫人呀。”
那女子分明二十來歲的年紀了,但還有些害羞,扭捏着不肯開口。
錢寶兒遂笑道:“原來這就是月娥姐姐了。我們也正要回去呢,既然同路,盧大娘不如就上我們的船吧,也省些資費。”
“這話說得很是。”盧大娘正求之不得,忙同扁舟的船家結了船費,拉着她女兒便上了錢寶兒他們的小船。
“前些時候一直都不得空,”盧大娘解下蓑衣鬥笠放在船頭上,進來船艙後說道,“今天下雨,好不容易得了些空,我們就來了。”
她又拍了拍随身帶着的幾包東西:“這都是前些時候自家地裏收的,拿去給姑娘嘗個新鮮吧。”
“盧大娘有心了。”錢寶兒笑道,再次打量了那位月娥姑娘。
只見她黑發濕露露,搭了幾縷在微微泛黃的臉上,分明還是個年輕女子,神情卻有些憔悴。許是坐小舟時被風吹了,此刻嘴唇還有些發白。
見狀錢寶兒忙去取了小爐子上燒着的水壺,倒了兩杯熱水來,遞給盧大娘和盧月娥:“快喝點暖暖身子吧。”
盧大娘連連道謝,接過杯子去。
因有外人在,一向會說說笑笑的錢寶兒和金秋實也沒怎麽說話,她反而陪着盧大娘聊了些家長裏短的事情。
直到下了船,金秋時才同她說道:“你回去同姑娘說,別院已經修整得差不多了,大件的東西也都置辦齊了,只一些小東西,我們男子不清楚要哪些,還要勞煩姑娘給個單子,回頭去縣城一并辦了。”
“這個容易,”錢寶兒笑道,“回去我就同姑娘說。”
金秋實點了點頭。趁着衆人都走在前頭,一時沒注意他們,他又附去錢寶兒耳邊悄聲說道:“下次我進城買東西,再捎一冊新的話本回來,你再給我講。”
錢寶兒睨了他一眼:“讓我說書可以,但我現在可要收費了,不能白講啊。”
金秋實一笑:“那好辦,回頭我一起補給你。”
且說盧氏母女跟着錢寶兒一起到了陳家,陳紅玉見了盧月娥分外欣喜:“月娥姐姐都長這麽大了。”
說得錢寶兒等人都笑。
盧大娘更是說道:“瞧姑娘這話說的,好像你比她還大些似的。”
陳紅玉也笑了起來:“誇張了,誇張了。”
見了陳紅玉,盧月娥依舊很沉默。
還是盧大娘說道:“姑娘,你別瞧她不愛說話,可她手腳麻利得很,做起事來一點都不含糊,不信你看她這手上的繭,都是做事做的。”她翻開盧月娥的手掌給陳紅玉看。
陳紅玉連連擺手:“我知道,我知道。”
眼見着天晚了,盧氏母女自是要在陳家歇下的,陳紅玉便讓錢寶兒去安排。
錢寶兒早将自己的鋪蓋搬到了青青的房裏,将自己的房騰出來給盧氏母女住。
陳紅玉很是滿意,拉着她向盧大娘說道:“您瞧,我就說吧,她是最懂我心意的。”
盧大娘看了錢寶兒,頻頻點頭:“是,這是個好姑娘。”又拉着她的手,問起她的年紀,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陳紅玉見狀,笑道:“您不會是想給她說人家吧?這可不行,我還想把她多留在身邊幾年呢。”
盧大娘見自己的心思被當場戳破,便也笑道:“這寶兒姑娘實在讨人喜歡得緊,我是兒子都成家了吧,若是有沒成家的,定要向姑娘讨了她去。”
“說起這事,”陳紅玉看向錢寶兒,“今個上午你走了,大嫂子那頭倒是來人,打同樣的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