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李曳小時候是個稍顯奇怪的小朋友。
她很安靜,從來不哭不鬧,衣服永遠精致漂亮,發型永遠一絲不亂,上學的時候是什麽樣,放學的時候還是什麽樣。
其他小朋友好動愛玩,她從來不亂跑亂跳,她很聽老師的話,喜歡專注地看着人的眼睛。
爸爸媽媽都以為她生來就是內斂的性格,無意糾正,尊重她的天性。
直到一年後,李曳五歲了,她終于掌握了足夠的芬蘭語詞彙,才說出了真正的原因,她告訴媽媽,“他們說話太快了,我聽不懂。”
李曳學習的第一門語言是英語,當時她的爸爸媽媽在英國工作,把她帶在身邊,但爸爸媽媽工作太忙,無法每時每刻照顧她,只好為她雇了一個退休的幼兒專家。
李曳跟着那位藍眼睛的奶奶學會了開口說話,她在地毯上爬來爬去,努力攀在庭院的窗戶邊,懵懂發問:“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爸爸媽媽常常滿世界跑,研究世界各地的建築物,年幼的李曳也常常搬家。
李曳三歲零七個月時搬到了德國,這裏是爸爸的故鄉。
李曳離開了那位藍眼睛的奶奶,爸爸媽媽又請了一位新的家庭教師,把她送去社區內最優質的幼兒園。
在這裏,李曳發現其他小朋友們又說起一種新的語言。
她很專注,努力想學會這門新的語言,她逐漸理解了更多的話,老師們對她微笑,上課時讓她站起來,向她提問:“嘿,Jane,你的父母都是白種人,但瞧瞧你的皮膚,多麽滑稽,你竟然是個黃種人?”
李曳不明白,她聽不懂這個問題,但記住了這句話,回家轉述給媽媽聽。
媽媽有一雙美麗的綠色眼睛,聽了這個問題,媽媽的眼中盈滿淚水,抱住她,沒有作答。
下個月是李曳四歲的生日,她又搬家了,這一次回到了媽媽的故鄉,芬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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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把她帶回了外祖母家,依舊是個很寬闊的大房子,外祖母帶着她在院子裏蕩秋千,當秋千到達最高點,她能看見遠處的雪山。
李曳感覺自己很幸福,雖然不理解幸福是什麽意思,但媽媽告訴她,幸福就是冬天的壁爐,使你感到溫暖。
李曳和外祖母一起坐在壁爐旁,感覺很幸福。
至于生活中的其他人,比如語速太快的同齡小朋友們,李曳其實并不關心,她告訴媽媽也只是陳述事實,沒有感到委屈,也不想抱怨什麽。
但媽媽看上去很難過,大概她認為李曳又一次遭到了排斥,她美麗的綠眼睛再一次盈滿淚水,她對李曳說:“我可憐的小公主。”
李曳半夜睡醒起床,發現一樓的房間還亮着燈,她模模糊糊地走下樓,聽見媽媽對爸爸說,“或許我們需要重新選擇一個更固定更友善的成長環境。”
李曳沒聽懂,直直走過去,迷迷糊糊地找到媽媽的懷抱,窩着睡着了。
冬天過去了,李曳被爸爸媽媽帶去了中國,爸爸指着地圖上的某一點對她說,“Jane,這裏就是你的故鄉。這個城市的老建築很漂亮。”
李曳不理解什麽是故鄉,但當她走進新的校園,發現同齡的小朋友們和她一樣有着黑色的眼珠,黑色的頭發,她把這個新奇的發現告訴了媽媽。
李曳牽着媽媽的手,很擔心地問:“我們都長得這麽像,你還能認出我,把我帶回家嗎?”
媽媽蹲下來,親了親她的額頭,對她說:“當然,寶貝,因為你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小女孩。”
這是一間就讀門檻很高的國際雙語幼兒園,老師也常常用英語教學,因此,李曳暫時不用學一門新的語言了。
只不過,李曳的英語說得飛快,偶爾又冒出一兩句芬蘭語,以及不标準的德語,這下變成了別的小朋友抱怨她說話太快。
李曳喜歡自己一個人玩,喜歡坐在教室的前排,認真聽老師說的每句話。
不知從哪一天起,她認識了兩個長得很像的小朋友,那是一對奇怪的兄妹,不過這兩個小朋友也叫做“簡”,和她的名字一樣。
那對奇怪的兄妹總喜歡跟着她走,李曳走到哪裏,他們就跟到哪裏。
那個妹妹只有三歲多,在年級最小的班級,她的聲音奶聲奶氣,說話卻很莽撞直接,總是指着許多東西,拉着李曳問:“這個用芬蘭語怎麽說。”
那個哥哥和李曳同齡,五歲半了,相較之下懂得了一點基本的禮貌,他舉着一個火車頭玩具,問她:“請問,這個用德語又該怎麽說?”
李曳在草地上奔跑,東躲西藏,怎麽也甩不開這對纏人的兄妹,煩不勝煩,捂住耳朵,大聲說:“我不想告訴你!”
*
一直以來,李曳都不是一個言辭委婉的人,她習慣了坦率地表達,直接地表示好惡,喜歡就是喜歡,讨厭就是讨厭,不想要就是不想要。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裏,她唯一稱得上表達模糊的舉止,就只有關于簡存霖的種種試探。
那些言外之意,她每次都避免去解讀。
此時此刻,李曳移開視線,說:“你別再問了。”
簡存霖從大衣口袋裏掏出碘酒、棉簽和繃帶,想看看李曳的腳傷,李曳很無奈,手腳并用把他推出了門檻。
兩人幾乎撞出門去,差點誤傷路過的一個男嘉賓,那位男嘉賓是個攝影師,職業本能作祟,一邊閃躲還一邊掏出手機,抓拍了一張。
……
傍晚快要結束,八位嘉賓聚在客廳,開始一次客氣而不失尴尬的談心活動。
簡存霖和李曳并不尴尬,他們有正事要做,此時正一左一右把攝影師蔡蔡圍在中間,脅迫他交出抓拍的醜照。
蔡蔡調出相冊展示,辯解道:“一點都不醜啊,很靈動,很有生機,很像……”
“很像什麽?”簡存霖問。
“很像動物世界,斑羚飛渡,犀牛決鬥……”攝影師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心虛地笑,自己主動把照片删掉了。
和攝影師蔡蔡搭配的初始好友是青年演員紀烨然,也就是早上和簡存霖一起釣魚的人,他們共同歷經一次失敗的釣魚之旅,多少有了點革命情誼。
紀烨然在一旁喝檸檬水,忍不住吐槽道:“蔡老師其實是很有才華的,就是不愛表現。”
蔡蔡立刻打開相冊,和大家分享紀烨然的醜照。
有了真正朋友的加入,這些初次見面的新朋友的交流也顯得不那麽生疏了。
《與最好朋友的午後》這檔綜藝在去年已經辦過一季,收視率和點擊率都很不錯,觀衆朋友在遭受生活毒打之後,果然還是很樂意看點輕松溫馨的日常。
過了差不多兩小時,拍完了需要的素材,導演組暫時關閉了攝影機,宣布收工,衆人卻沒有挪位置,依舊分散在長沙發的各處。
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大家放松下來,真正有了點談心的意思。
李曳輕手輕腳地從後面繞過沙發,站在一盞落地燈旁,她看向窗外,簡存霖站在溪流邊,背對着房子,應該是正在和誰打電話。
夜裏靜悄悄的,溪水流動的聲音很和緩,簡存霖正在和他的大學同學通話,那是個哲學系的同學,畢業後去了歐洲發展,近兩年都留在丹麥。
大學同學告訴他,“《吉賽爾》的巡演已經結束,表演效果非常好,非常精彩,幾乎每個場次我都在,A卡B卡都有輪換過,我快要記住所有舞蹈演員的站位和臺詞了。”
“可是,我沒有看到Jane,一次也沒有,難道她沒有出演?太遺憾了,你知道這是什麽原因嗎?”
簡存霖問:“巡演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三個月前。”
三個月前,也就是說,李曳至少在三個月前就離開了舞團,是因為那次事故嗎?還是有什麽別的原因?
簡存霖對此一無所知。回望過去七個月,他都待在劇組,拍一場漫長的,好似永遠沒有盡頭的電影。
簡存霖跨過這條小溪,褲腳拂過一叢叢衰草,重新回到了室內。
李曳站在門邊不遠處,手裏捏着一只毛絨玩具,燈光下,她的神情帶了點憂郁,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忽然擡起頭,看向簡存霖的方向,她問:“你剛才在和誰打電話呢?”
簡存霖一時沒有回答,李曳便猜測道:“小真?”
簡存霖搖頭,“是我的一個朋友。”
“是誰啊?”
“你不認識。”
李曳“哦”了一聲,她扭過頭去,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