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誤事 私情誤事
第086章 誤事 私情誤事。
三天了。
三科綠意盎然的辦公室中彌漫着一股說不上來的死沉之意, 煙味、濃咖啡味凝固在一起,讓人喘不過氣來。田黎中彈又不肯住院,坐在輪椅裏纏着厚厚的紗布, 雙眼通紅,盯着桌上宋司養的綠植發呆, 楚明意內髒輕微出血, 一只手腕脫臼,靠着椅子一邊抽煙一邊看電腦,喻義銘喝着能毒死老鼠的濃咖啡,在投影上放出一個長發男人的速寫。
“現場所有攝像頭沒有一個拍到了他的模樣,我只能根據铮哥的回憶畫像去做不完全匹配, 匹配後的數據非常龐大, 我無法做進一步的縮小,”喻義銘焦慮地咬着下嘴唇上的死皮,“我現在把數據全部共享出來,楚科, 你有沒有什麽思路?”
楚明意雙手飛快地敲擊鍵盤, 一時間沒有說話。辦公室的氛圍越發沉重下去,直到田黎突然從椅子裏站起來, 喉嚨裏發出一聲奇怪的響聲, 徑直朝門外走過去,速度很快,似乎絲毫不受腿部槍傷的影響。
“站住。”楚明意說。
田黎的瞳孔邊緣一閃而過血紅色, 後槽牙咬得輕輕作響, 站在門口那株綠植邊:“科長, 我申請去一趟醫院。”
“不許去。”楚明意頭也沒擡, “林铮, 欣欣,你們兩個帶田黎去特殊心理室,跟她一起做心理治療。宋司只離開了三天,我不希望再看你們一個接一個發瘋,知道嗎?”
林铮和徐欣欣沉默地站起來,跟着走到門口,一左一右握住田黎的手臂。
“走吧,”林铮啞聲說,“小司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田黎沒說話,幾乎是被架着離開。辦公室裏只剩下楚明意和喻義銘兩個,敲擊鍵盤的聲音越發清晰,喻義銘苦笑道:“我腦中的秒鐘失控了,注意力無法集中,五感變得很奇怪。等他們回來,也許我也應該去看看。”
楚明意的視線越過電腦屏幕,從喻義銘身上極快掃過,只見喻義銘依然在電腦前正襟危坐,目光卻有些恍惚,盯着桌面明顯是在走神,神色間帶着淡淡的陰郁,像是三魂丢了兩魂。
“我的坐标原點丢了。”喻義銘用冷靜的語氣發癡般地說道,宋司是他的坐标原點,是他整個數字世界中的那根定軸。而現在宋司失蹤了,他的世界開始無能為力地走向扭曲。
他是如此,田黎、林铮、徐欣欣必然也是如此。在這個辦公室裏,大約只有楚明意能夠一如往常。
許久沒有出現過的惡念接二連三冒頭,哪怕冷靜如喻義銘,午夜夢回時也會噩夢纏身,甚至時時感到莫名其妙的怨意:為什麽科長還能無動于衷,為什麽他當時沒有朝劫匪開槍,為什麽那天偏偏讓宋司被綁走?……
楚明意咳嗽一聲,喻義銘猛地回神,意識到自己的魔怔,額頭滲出一點冷汗,把目光重新集中在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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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聲咳嗽,楚明意從頭到尾都沒有接話,收回目光,繼續飛速敲打着鍵盤,給龐大的數據群加上條件限制,極快地縮小目标範圍。
“有重大疾病就醫記錄”
“有寧海藥服用史”
“寧海集團相關工作人員”
“存在精神病史”
“心理醫生或精神病治療行業從業者”
……
數據被分标簽提煉,有些為零,有些依然存在相當龐大的基數。楚明意靠進椅子裏,腹腔持續的隐隐作痛讓他感到煩躁。三天了,那群人高調地把宋司綁走,居然沒留下任何可以被抓到的馬腳。
他知道下屬的狀态不對,自己的狀态也不怎麽好。緊繃的情緒像一根岌岌可危的弦,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斷裂。
楚明意扶着扶手勉強站起來,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讓外面的夜風吹散裏面沉重的空氣,強迫自己把大腦放空,再一點點将所有細節重新塞進去。
一切從宋司獨自去審劉岑寧開始,誰也不知道這場違規審訊裏發生了什麽,宋司失去記憶,躺在浴缸裏割開自己的手腕……然後是大游.行,被僞裝成自殺的直播跳樓案,從裏面牽連而出的祝紅嘉,一步一步,再到汪嘉文,張琦,綁架案……
圍繞宋司從頭到尾梳理起來,他的變化很顯然易見,第一次變化在審完劉岑寧後,第二次變化在審完汪嘉文後。
楚明意擰起眉,望着一樓的自助餐廳亮起燈,思維陷入短暫的僵持。
他有一種直覺,他忽略了某些本應該被重視的東西。
而這樣的忽視絕不會是偶然,楚明意幹了這麽多年特偵,對關鍵線索的敏感度極高,如果連他都沒有重視,那必定因為關鍵人物宋司故意對他有所隐瞞。
想到此處,楚明意心頭一動,随後摁滅手中的香煙,極慢地将夜間冷空氣吸進肺裏,手臂上不知為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啓程孤兒院。
宋司深夜審完汪嘉文後明顯情緒不對,後面連續高燒幾天,又瞞着他們所有人,悄悄跑去啓程孤兒院。反常至此,而楚明意當時居然沒有深究,大約是被宋司那家夥的甜言蜜語迷得神魂颠倒,自己的腦子也不正常了。
他緊緊抿起唇,重新回到電腦前,在龐大的匹配數據之中輸入一個關鍵詞:
“啓程孤兒院”
上百萬條數據開始加載,加載條越來越快,越來越滿,最後恰恰好只跳出了一條信息。
屏幕上的年輕男人面帶微笑,安靜地注視着神色冷峻的楚明意。照片下面标注了他的名字:“吳金”。
楚明意打開手機,撥給林铮:“铮哥,你現在回來,我找到線索了。”
一旁的喻義銘聽到這句話,驚訝地擡起頭,很快走到楚明意的電腦邊。沒多久,林铮急匆匆趕回辦公室,剛進門便對上牆壁上投映出來的男人照片。
“是不是他?”楚明意直截了當地問。
林铮先是一愣,随後額角繃起青筋,咬住牙,吐出一個字:“是!”
哪怕照片裏的人留着短發、帶着平光鏡,他也能一眼認出——照片裏分明是那天在二樓與小司搭話的人!
喻義銘一下子精神起來,楚明意也露出一點冰冷的笑意。他們迅速調出吳金記錄在檔的所有資料,不多,前後內容填不滿一頁屏幕。
“吳金,孤兒出身,自幼在啓程孤兒院長大,比汪嘉文年長僅一歲,不到八歲時被一對普通夫妻領養走,從此離開孤兒院,但一直未改名,依然憑吳金這個名字按部就班上了初高中,高中之後……”
喻義銘微微一頓:“高中之後的資料一概沒有了,沒有升學信息,沒有就職信息,連就醫記錄、社保記錄、駕照、超市實名卡這些基礎的生活記錄都沒有。有可能是被偷送到國外,或者做了假的身份。”
楚明意當即道:“義銘,你分析他的臉部數據,全力将這個人的行蹤找出來,铮哥,現在跟我去一趟啓程幼兒園。”
喻義銘、林铮:“是。”
楚明意拿上車鑰匙,捎走一板止痛藥,帶着林铮大步往停車場走。他受傷不能開車,只是坐在副駕駛裏,打開平板,繼續看關于吳金的檔案。
眼睛裏映着字,注意力卻全然不在上面。楚明意神色間帶着冷意,面無表情地盯着平板上那張年輕陌生的臉,滿腦子想的卻全是宋司。
當天,他在啓程幼兒園門口找到高燒四十度的宋司,朝他大發雷霆,質問他為什麽要一個人跑出來。宋司臉色蒼白,跟他笑着道歉,說來這裏是為了找汪嘉文的檔案。
楚明意是幹刑偵的,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在撒謊,甚至當場向他發了問,問他“以我們之間的關系,還有必要有所隐藏嗎”。而那時候的宋司是怎麽解釋來着?自己又為什麽沒有刨根究底的調查?……向來對記憶力頗為自傲的楚明意居然沒法想起。
他唯一能想起的,是在診所二樓的廚房。
他把宋司從幼兒園撿回來,帶回診所。宋司乖乖地貼好退燒貼,靠在廚房的門上,眼睛裏含着高燒和疼痛帶來的水霧,看上去有些脆弱,溫聲跟他說:“如果我也要進二重意識海,你也許是我回家的錨點。”
想到此處,楚明意閉上眼,心中有股火氣。
私情誤事。
宋司随便跟他撒個嬌,居然把這麽重要的事情輕輕放下,楚明意啊楚明意。
他忍不住捏緊拳頭,錘在副駕的車門上。旁邊的林铮投來目光,見到他的臉色,微微皺眉,道:“楚科,你吃顆藥,休息一會吧。”
楚明意“嗯”了一聲,把平板扣起來,但臉頰依然緊緊繃着。
林铮沉默片刻,開過一個紅綠燈,又道:“小司被綁,我們科裏唯獨你不能失控。楚科,只有你不行。”
楚明意沒說話。
過了一會,他悉悉索索地給自己拆了片藥吃,随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抿起唇,三天來第一次流露出難過的情緒,用手掌撐住了額頭。
“我睡十分鐘。”他主動說。
林铮幫他把座椅角度調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