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逃
第66章 逃
收到傳音的楚璐茗輕輕拍了拍胸口, 放下心來。
按着喬老師所說,許月平是最誠實的一個人,說出口的大部分話都可以相信, 她說沒問題自然是沒問題了。
手指移到方才還在通話的記錄之上,楚璐茗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移開了。
還是讓可兒,自己安靜一會兒吧。
适逢方清喊了開始,她将手機遞二毛, 專心地看着場上此時的表演。
威亞的繩索上泛着淡薄的白光, 将繩索繃得很直。楚璐茗一眼就看出來這人在幹和自己一樣的事兒,在心底偷笑一聲。
什麽呀, 明明喬老師有時候也會這樣幹嘛。
不過, 喬老師說的也對, 她分神去維持這個的時候,确實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等她再強大一些, 再多學一點東西的時候再說吧!
只見那人靜靜立在空中, 只待一聲開始, 眉眼瞬間冷了下來,不知是威亞帶着她,還是她帶着威亞, 向前行去。
手中快速結印, 在靠近敵人時又順利切成戰鬥模式, 拳腳之間很能體現出她紮實的基本功, 拳拳到位卻又很克制, 足尖在空中輕點,身姿輕盈, 幡然越出包圍,反身一掌劈在就近之人的肩頸相交處,扇子順勢從袖中滑出,一把張開,擋開四方八方襲來的長劍,而後空翻,衣袂翻飛之間,借力躍出混亂的場面。
分明不是第一次看喬子衿拍打戲了,但楚璐茗還是不由自主地捏緊了衣角,屏息凝神,不敢錯過一絲一毫。
直到導演喊了卡,她才顫巍巍舒出了一口氣,這才反應過來,這口氣被她憋了多久。
白衣仙子,衣帶飄飛,甚至不需要合上眼睛,眼前滿滿當當都是方才的打戲,女子的身姿翩若驚鴻矯若龍,手中的扇子像是她意志的延伸,随着主人的身姿,十分靈動。
方清看她這副樣子,輕笑一聲,讓她回了神。
“不得不說,喬子衿的基本功是真的紮實。”方清嘆道,“而且她的水平遠遠不止于此,但她真的很會調度,如何才能讓整場打戲看起來漂亮才是她追求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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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璐茗嘿嘿一笑,心中暗道:當然啦,喬老師私底下打的更漂亮,更好看。
方清無奈道:“她也就是不願意拍一些題材,不然她這一身功夫和演技,能給她捧回來多少獎杯啊。”語氣中飄着淺淡的惋惜。
楚璐茗按了按劇本,淡然一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嘛,喬老師志不在此,開心就好。”
“現在就開始向着人家說話了?”方清挑眉,笑着逗她。
小兔子耳尖微紅,低下頭,聲音軟糯,“哪有,這不是實話嗎?”
許是歲月帶來的沉澱,許是天性如此,喬子衿知道自己的舒适區在哪兒,雖然偶有拓展,但大體上還是一直待在舒适區裏的,她不愛同人争那些在她看來十分無聊的東西。
不如說,她将她的銳氣,都放在了另一個方面,放在了與天相争上。
*
喬子衿擦着頭發出來時,楚小姐還在書桌旁坐着,看起來很認真,但桌面上攤開的書冊還停在她去清理自己之前的頁數上,而那個坐着的人看起來也不算開心。
垂着眼睛,發絲落在兩側肩頭,靜靜地停在空中,和它的主人一樣,格外安靜。
小鼎就落在她的頭頂,散着微芒。
喬子衿緩步靠近,輕聲道:“如果累了的話,今晚可以休息一下。”
畢竟楚小姐這已經連軸轉了這麽多天,對于尚未習慣不需要睡眠的人來說,精神應該是已然疲憊至極了。她雖然是個嚴厲的老師,卻并非不通人情的人。
楚璐茗被她驚了一下,定了定神,輕輕搖頭,“還好,不是很累,只是在想事情。”說着,她擡頭看向喬子衿,定定道:“喬老師,為什麽我覺得,我知道的越多,反而越不敢去做什麽了呢?”
喬子衿揉了揉她的臉側,坐在身側,溫聲問:“怎麽了?”
小兔子嘆了口氣。
她想起來,小時候,雖然父母要求嚴格,但她站在那些叔叔伯伯面前是打心底不害怕,甚至覺得在臺前講話是一件有趣且簡單的事兒。
她想要做什麽,她就敢去做什麽。她想拍戲想被大家看到,她就隐姓埋名去試鏡去從小角色拍起。她想和喬子衿合作,所以她去游說父母,拿來投資,促成了雙夢這一部大戲。
“……但是,我現在開始瞻前顧後,想的越來越多了。”
知道的越多,就越害怕。
害怕天道,害怕心魔,因為給別人帶來麻煩。
啧,真是越來越不像她自己了。
喬子衿只是笑了一下,擡手,輕輕柔柔地捧起她的臉頰,冷咧的眉眼染了和煦暖色,輕聲道:“其實我以前,也有和你一樣的想法。”
“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心脈沒有問題,也和修道沒什麽關系,就是個漫山遍野撒歡的小姑娘。後來,一樁意外把我拖到了這條路上,我也迷茫過很久……”
那時候,身上真的好痛,她甚至在怨,怨恨老頭兒為什麽要救她,讓她以這樣生不如死的樣子活着。但,等她能下床走路時,剛巧趕上了一年春天,她見到了一位白發姐姐。
姐姐似乎不愛說話,只是引着她去到了一片尚還禿着的田埂,長袖輕舞,一朵又一朵的花兒連成片,又化作海,最終将她倆裹在其中。
漂亮姐姐消失在花海深處,只讓她去看這每一朵經過了漫長的戰争與冬天蹂躏過但還是選擇綻放的花兒,直到老頭兒找到了她,找到了願意活下去的她。
“哇,所以這個白發姐姐還在嗎?很好看嗎?我可以認識她一下嗎?”
喬子衿冷冷瞥了她一眼,輕哼一聲,“後來沒見過了。”
“哦……”楚小姐眼裏的光瞬間弱了幾分。
喬子衿:呵呵。
“那段時間,雖然想活下去,但是也像你一樣害怕很多事情,怕天道半夜興致來了給我來一道雷,怕修煉過火了再傷及心髒……”
哪怕是向來雲淡風輕的她,在講起那段時間,聲音裏也不免染上了悲傷,情緒落了下來,可憐兮兮的。
“後來我就發現,其實老天爺也就那樣,它最多在我渡劫的時候劈個十幾二十道的,我橫豎死不了,怕它作甚。”
楚璐茗被這人陡然揚起的嘚瑟語調逗笑了,臉側的酒窩更明顯了些,下一瞬就被捧着她的的人按了上去,揉了揉,揉得她輕嗚兩聲。
喬子衿揉得心滿意足,嘆道:“所以,沒必要怕這些,不爽了就罵罵天,大不了多被劈兩下。”
楚小姐顫了一下,這事兒怎麽被這人說的這麽輕松。
果不其然,下一秒,某只黑心狐貍故作深沉道:“如果害怕被雷劈,我可以幫你練練抗性。”語氣極輕,似是耳語,但說的話卻格外讓人痛心。
怎麽會有心這麽黑的人啊!
兔子掙紮着從捧着她的臉頰的手裏掙脫出來,抱着書快步跑到了房間的另一端,看向黑心狐貍的眼中滿是警惕。
壞人。
喬子衿被逗得哈哈大笑,半幹的發絲随着身體的抖動而顫抖。
楚小姐沒交過這樣的她,畢竟喬子衿平時無論怎麽笑都不會這麽張揚,總是含蓄的,收斂的……
但她現在沒心情看這些,她鼓起臉頰,憤憤走過來,“喬老師,你又逗我。”
喬子衿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勾唇道:“看,面對我的時候,你膽子也大很多了。”
“……”
楚小姐輕哼一聲,坐回原位,攤開書,不再看她。
喬子衿斂了逗趣神色,靠在桌旁,正色道:“其實我一直跟你說,少沾因果,并不是說不要去幫助別人或是救別人,而是說,少用你的能力滿足一些私欲,這其中的差別能明白嗎?”
楚璐茗疑惑地看着她,輕輕眨眼。
喬子衿捏了捏她的耳尖,“沒事兒,你以後會懂。”
這種事情,确确實實需要漫長的人生經歷才能懂得,不是三言兩語講得清的。
*
林欣然提着酒瓶來到山頂時,少女正安靜地坐在崖邊,聽到她來,向一旁挪了一下,并未起身。
林欣然挑眉,在她身側坐下,“許月平,你在這兒做什麽?”
“腦子裏太吵了,想安靜一會兒。”
林欣然輕笑一聲,拔開酒塞,将酒遞給她,濃重的辣味嗆得許月平咳嗽了好幾聲,連連擺手。
“不會喝酒可不行。”
“師叔這酒不是帶給我的,沒必要浪費。”
林欣然啞然,不置可否。她輕輕推了下飄在空中的酒瓶,酒液傾倒,沿着崖壁淅淅瀝瀝落了下去。
待酒液已經消失了一半,她才悠然開口道:“今天金辰生日啊,不給慶祝一下?”
許月平嘴唇微動,無奈道:“故去之人……”
“她肯定沒死。”林欣然打斷她,垂着頭,半張臉呈在月色之下清晰可見,半張臉隐在陰影之中晦暗不明,聲音微冷,“我了解她,我太了解她了,她死不了,她會給自己留後路的。”
“師叔……”
女人撩了撩頭發,手指微曲,勾起少女的下颌,輕輕一挑,聲音輕柔又挂了些媚,“這麽可憐地喊師叔幹嘛?”
許月平掙了出去,挪開些許距離,揉了揉自己的臉以求沉靜,壓下聲音道:“師叔,有事兒想問你。”
“不要總是這麽嚴肅,我又不吃人。你問。”
“師叔面對無緣無分的人,會有什麽打算?”
“……”
夜風卷着沉默,酒液滴落砸在崖邊岩上,滴滴答答,一時讓許月平也有點把不住自己的心,猛然跳了起來,急躁地想要沖出來。
她沒有體驗過此般心情,焦躁不安,遠遠超出了她的控制,讓人不安。她捂着心口,試圖平複下來,但幾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這種狀态太恐怖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失去對自己的控制能力。
許月平踉跄着爬起來,轉身就要下山,又像想起來什麽,回身對着林欣然拜了一下,道:“我想閉關一段時間,能拜托師叔照顧一下阿楠嗎?”
“……去吧。”
待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最後一滴酒在瓶口懸了半天,啪嗒,砸在岩上。
林欣然自嘲地笑了,靈力裹緊玻璃瓶,狠狠一捏,玻璃瓶化為齑粉。
都是這樣啊,都是這樣。
她長嘆一聲,無奈起身。
都是一群,只敢逃避的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