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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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到了開學季，林黎一早收拾行李準備返校，金毛知道她又要走，自己委屈地卧在行李箱裏不讓林黎放東西。
林黎蹲下，在行李箱旁邊哄它，自己馬上就會回來了，再等三個多月，畢設答辯完她就能回家。
但金毛不懂這些，聽她溫聲解釋了半天，仍舊卧在行李箱裏，後來直接委屈得哼了起來。
林黎原本心裏升起的那麽一點生氣，此刻全化作了煙消雲散，她突然反應過來，今年金毛已經十歲了，已經進入了老年期，它早就沒有幾個幾年了。
金毛聳拉着耳朵，尾巴也失去了往日搖曳的生命力，它起初哼了兩聲，後來大概是感覺到林黎不懂自己，委屈得直嗚咽了起來。
林黎知道狗狗也會哭，也會有情緒。
金毛陪了她十年，幾乎搭上了自己的一輩子，一輩子啊，那麽長。
長到她竟第一次聽到金毛哭，金毛從被抱到她身邊的那一刻起，一直是炙熱的、熱情的圍着她轉，永遠充滿溫暖，像一個小太陽一樣。
太陽慷慨地、不求回報地将光亮撒向月亮，照亮了那片凄涼的荒漠，而月亮反射出的太陽光掩蓋了它表面被隕石撞擊留下的坑洞坎坷，又照亮了宇宙其他角落。
金毛是她的太陽，而她是它唯一的月亮。
一輩子啊，又這麽短。
短到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而它已步入了暮年。
短到餘下的每年或許都是它生命中的最後一年。
金毛這輩子，不是在陪她，就是在等候着、準備陪她。
年年歲歲、周而複始，以至于林黎早就習以為常，早就忘了太陽也是會疲憊的、會衰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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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眶突然湧上一股濕熱，模糊了她的視線，又讓她看清了從前的點點滴滴，她抱着金毛喃喃道：“對不起啊。對不起。我讓你等了那麽久。”
“最後一次，”她說：“最後一次了，好不好，研究生開學我就在外面租房子，把你也帶回西河城好不好。”
金毛察覺到了她情緒的波動，站起身嗚咽着輕哼了兩聲，離開了行李箱。
它在道歉，林黎聽懂了。
但是金毛不懂，它看到林黎因為自己哭了，以為是自己的錯，很自責，嗚咽着道歉，想讓她好起來。
林黎笑着哭了，揉着它的臉頰、脖頸說：“傻金毛，你真的太傻了。”
金毛看林黎笑了，只當這是在誇自己，開心得慢慢搖起了尾巴，又去給她銜東西放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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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如往年一般，西河城天氣回暖，草木複蘇，校園內的槐樹陸續開放，林黎提着一件新的實驗服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她身上穿着昨天晚上和辛瑤視頻時辛瑤欽點的一條裙子，印有玫瑰花的法式束腰綁帶短袖長裙。
昨天辛瑤再三強調讓她今天一定得穿這條裙子。
林黎不懂她明明在離自己三千裏外的京海市，也見不到自己穿這身裙子的樣子，為什麽還非要堅持，她無奈：【有時候真的拿你很沒辦法。】
辛瑤給她發了個撒嬌的表情，并配文【哇哦，寶寶你好寵我】
林黎在心裏默默翻了個白眼，有時候文字總會模糊人的語氣，她明明是無語卻被辛瑤說成無奈的寵溺，不過那丫頭八成是故意曲解的。
雖然不解，但她還是照做了。
今天是周日，同學們大都在宿舍休息或是和朋友出去玩了，中午三點，路上很安靜，只能聽到樹葉被風吹的沙沙聲。
校園裏的第一批槐花已經開放，微風拂過，幾片白色的花瓣簌簌飄落，林黎被槐花的沁香撲了一鼻。
她擡頭去看，身旁的槐樹上，大串白色槐花綴滿了枝頭，陽光從中穿過，為它打了一層光暈。
很漂亮，或許是此時的陽光太熱烈，她盯着看不一會兒，恍惚間就有了在夢中的感覺，美好得不真實。
林黎打開手機相機，想将這一幀畫面定格起來，她拉動着屏幕上的曝光條，嘗試了很久都沒能将這種感覺照搬到手機裏，拍出的照片總差那麽一點感覺。
她輕輕嘆了口氣，準備收起手機回去。
突然聽到有人說：“我來吧。”他的聲音很幹淨溫柔，林黎看着對方朝她伸出的骨節分明的手，下意識把手機轉了方向，遞給了他。
他接過手機，對着那簇槐花調試着相機參數，林黎仰頭看他。
對方比她高出一個頭還多，身材精瘦極富力量感，皮膚顏色偏深，五官很立體深邃，尤其是眼睛。
他的頭發短而黑，但是仍能隐約看出應該是天生卷發，是很典型的外國人長相。
但很奇怪，她們學校裏的外國人大多都是穿自己國家的特色服裝，身上也會有很濃郁的香水味，漢語水平大都很差，隔很遠就能讓人一眼認出，但他穿着半高領黑色針織衫，外搭棕色皮衣，下身是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褲和皮鞋，是很常見的國內男士裝扮，身上也是我國國産男士沐浴露的淡淡香味，方才說的漢語也極為标準流利。
如果不是這麽近距離的觀察，她大概率只會認為對方是學校裏的少數民族學生。
“好了。”對方将手機還給了她。
林黎收回思緒，道了聲謝謝，一邊繼續往宿舍走，一邊在心裏嘀咕，現在學校裏的外國留學生都這麽熱情了嗎。
“林黎。”
對方在她身後開口，語聲很慢很溫柔，短短兩個字，卻像是帶着很久遠的回憶和積壓了多年的複雜情感，織就了一張無形的網，包裹在了兩人周圍。
林黎頓住腳步，手中裝着嶄新實驗服的袋子滑落，“啪”的一聲掉落在了地上。
風聲、樹葉的沙沙聲，遠處籃球場的打球聲……都在這一刻被降了噪。
世界突然變得無比寂靜，靜到林黎只能聽到自己加速的心跳聲。
原來，經時間淡忘的人，是經不起再見的。
——“噗通—噗通——噗通———”
小女孩看了眼緊閉的工廠大門，心跳飛快，由于過度緊張，喉嚨很幹澀，敲着牆壁的手也在微微發抖。
小女孩咽了口唾沫，在牆壁上敲了七下，聲音和頻率逐漸降低，表示她現在安全。
這是小男孩第二次來，他問她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說：“林黎。樹林的林，黎明的黎。”
小男孩在牆壁外低聲重複了一遍——“林，黎”
身體和聲音都是有記憶的，有時候它們會比不停運轉的大腦先一步記起某段被冰封的回憶。
林黎胸腔悶悶的，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泛起了酸澀的氣泡，氣泡慢慢上浮破開，整個胸腔都浸滿了酸澀的感覺。那些曾經的苦澀的回憶一同紛至沓來。或許連她自己都想不到，在她再次回憶起那段沉重痛苦的回憶時，竟還從中翻找出了幾絲溫暖。
太多太多複雜的情緒順着回憶一起湧進身體。
無形的冰層霎時破裂，林黎像是終于從冰凍中解封了出來，回到了春天，站到了陽光下。
她口中低喃着什麽，轉身，也不管掉在地上的實驗服，整個人激動得撲過去緊緊抱住了對方。
“亞斯慕……”因為過于激動，林黎的聲音都在發着顫，“你還活着，你還活着……”
她笑了起來，一瞬間眼中溢出了淚，“謝謝你，謝謝你還活着……”她仰頭看他，激動得簡直要跳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來這裏是對的……”
對方伸手想回抱她，手臂伸至空中，卻止在了原地，半秒後，他頹然放下手，面上只是笑道：“見到我這麽開心？”
林黎松開他，重重點頭，“我現在簡直要開心死了——”她面上因為過于激動布滿了紅暈，林黎摸了摸額頭，用還閃着淚花的雙眼看向他：“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亞斯慕垂頭低聲笑了起來。
林黎帶他去學校裏的一家手工酸奶店喝酸奶。
她問：“你怎麽後來也不給我回信了呢？”
亞斯慕很抱歉：“對不起，我後來搬家了，将你的回信也弄丢了。”
林黎神色看起來倒是比他更抱歉，她搖搖頭，很認真：“不用，你永遠都不用和我說對不起。”
林黎想起來，自己當年其實是想讓媽媽托人送他一個手機的，但是想到他們那裏沒網，信號也不好，而她又怕當年的漏網之魚會暗中監視她，便放棄了這個打算。
她笑道，有幾分急切想避開這個讓雙方互相道歉的話題的意思：“你很聰明，那時你便能避開他們來偷偷看我”她突然止住了聲音，發現自己似乎越說越錯。
那些事仿若已經成了兩個人心照不宣不能說出口的話語。
察覺到氣氛的緊張，她特意換了種輕松歡快的語氣：“你這麽聰明，如果生在我的祖國，肯定會有很多高校争着搶着要你。”
亞斯慕依然淡淡地笑着：“是嗎？看來聰明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林黎——
他看向她，在心底輕輕說，沒有如果。
亞斯慕看了眼腕表，說：“我這次是來辦理留學手續的，正式開學得等到九月份，現在得回去了。”
林黎“啊”了一聲，“這麽快嗎？”她想讓他多留一會兒的，但是又怕影響到他的行程，于是只好開口：“那我去送你。”
林黎送他到校門口，看着他攔了一輛出租車，想起馬上要再次分別，她心裏莫名很不安，眼眶又熱了起來，連帶着頭腦都升起了霧氣，眼看着出租車靠近他停了下來，她突然沖過去又抱住了他，她心中堆了太多太多想說的話，但在這離別關頭，她一句都說不出，只能在他懷裏緊緊抿唇掉眼淚。
亞斯慕終于擡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溫聲道：“別難過，林黎，還會再見的。”
林黎點點頭，終于松開他，看着他拉開車門，她突然開口：“亞斯慕。”
對方停住了動作，轉身看她，聲音依舊很溫柔：“怎麽了？”
林黎說：“一路平安。”
他笑了，“照顧好自己。”說完終于上了車，然後對司機說去機場。
出租車朝遠方開去，林黎下意識往前跟了兩步。
突然聽到身後又有人喊她：“林黎。”
她止住腳步，轉身，竟然是辛瑤，而她旁邊坐着心情很低落的金毛。
林黎匆忙擦了擦眼淚，走了過去，有些驚奇：“你怎麽來西河城了？”看她這副架勢，也不知道在門口等了多久。
辛瑤說：“下午要參加你們學校的研究生複試，離面試開始還有好一會兒，就先來看看你。”
西河城地處偏遠，從內地到這裏其實是挺麻煩的，大學為了避免考生來回折騰，會給未達到複試要求的同學提前發信息，讓他們抓緊時間找其他學校調劑，而收到複試信息的同學，只要複試表現得不是特別糟糕，學校通常不會刷人，也就是說，辛瑤考上西河城大學的研究生相當于板上釘釘了。
林黎問道：“辛阿姨同意你過來？”
辛瑤不在意道：“她現在可管不住我。”
她轉頭，朝剛才出租車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問她：“剛才那男人是誰啊？你和他說話那麽投入，連我都沒看到。”更重要的是，林黎還主動抱他！主動的！這待遇迄今為止她在林黎身上第一次看見。
辛瑤有些委屈：“你談男朋友了，不告訴我。”
林黎：“你胡說些什麽，是他。”
辛瑤蹙眉：“他？”
林黎點頭：“嗯。”
足足楞了兩秒，辛瑤才突然反應過來什麽，神情變得嚴肅，語聲有些激動：“他…他真的來西河城了？”
“嗯，”林黎說：“來辦理留學手續的，秋季入學。”
這個信息量太大，辛瑤在原地消化了很久。
林黎蹲下身去揉金毛，許久，這家夥才終于開心了起來，搖了搖尾巴。
林黎問它：“怎麽蔫成這樣了？坐飛機太累了嗎？”
金毛沒回應她，眼神有些低落，看了眼方才出租車離開的方向。
林黎嘆了口氣，“你這小家夥，真是成精了，什麽都瞞不了你。”
外語學院離她們學院有些遠，林黎親自去送辛瑤面試，路上她問：“這次要待幾天？”
辛瑤說：“學校還有點事兒走不開，今晚的飛機。”
辛瑤進去面試的時候，林黎走在外面走廊的等候區，翻看着相冊裏最新一張圖片，良久她将這張圖片發了朋友圈，并配文：“春天到了”
辛瑤面試結束，出校門的路上看了眼林黎手中牽着的金毛，問她：“要不要讓它多陪你幾天？白天陪你，晚上把它放我哥那裏。”
林黎有些心動，但想到自己現在已經夠麻煩吳淩了，況且他的職業可能會不方便，于是說：“還是算了，先讓金毛回去陪我媽吧。”
辛瑤點頭，在門口說：“行了，我先去見個朋友，你先陪金毛玩會兒吧，我晚上來接它。”
林黎：“朋友？”
辛瑤笑得不懷好意：“你懂——”
林黎長應了一聲“哦——，我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