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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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黎再次見到吳淩的時候是大年三十除夕夜。
考完試的第二天，林黎就坐飛機回了家。
除了偶爾和辛瑤出去玩，大多數時候林黎都是宅在家裏陪着金毛看書、翻譯字幕。
嗯……當然，如果嚴謹點來說的話其實是金毛一直陪着她。
大年三十這天，宋清雨推掉了所有工作。因為今天要忙的事很多，林黎起得很早，她把宋清雨已經做好的早飯先端到了餐桌上，說：“媽，不用做那麽多，我們倆也吃不完，就這兩樣就夠了，而且今晚還有年夜飯呢。”
廚房裏傳來宋清雨的聲音：“最後做個面湯，剩下的待會兒還能用來貼春聯。”
林黎說那行，然後坐在桌子上看起了手機等宋清雨一起吃早飯。
朋友圈裏大多都是提前曬新年快樂的，林黎簡單翻完點完贊後就退了出去，又去看朋友的微信狀态，她簡單看了眼基本都是清一色的“過年”狀态。
林黎點開詳情，開始挨個看朋友的狀态文案。
不知滑到第幾個朋友的狀态詳情界面時，林黎頓住了手指。
有些不可思議。
這個界面左上角顯示的頭像是繁星點綴的夜空，但因為參數的調整，看起來更像是一幅畫家精心勾畫的彩畫，尤其是在被人縮小成頭像後。
但林黎清楚地知道，用這麽一幅抽象的圖片做頭像的人究竟是誰，也知道這片圖片在點開放大後下方其實還有幾株盛開得燦爛的向日葵。
她看了眼頭像右側的備注，果然是吳淩。
見鬼了，這家夥也會發狀态了？而且上方時間顯示對方狀态設置的時間是十七分鐘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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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心驅使，林黎又點了下他的頭像，進了他的微信主頁，想看看還有沒有朋友圈視頻號什麽的。
心中莫名生出一種自己在視奸對方的心虛感，所以在看到界面中并沒有顯示對方朋友圈和視頻號後，林黎很快準備退出界面、離開‘犯罪現場’。
但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越心虛越出錯，還是那句“凡是做過的事情，都會留下痕跡”在指導着實踐。
在退出時手指點到了音視頻通話那欄，她慌得急忙退出，然而越慌越出錯，在這一刻她深刻地明白了對于一個需要下載多種軟件用于學校生活、保存多個文件和PPT等圖片用于學習交流的大學生而言，手機配置和內存的大小是一件多麽重要的事，就比如說，在如此千鈞一發的關鍵時刻，她的手機竟然卡了。
林黎狂點了兩下，沒退出，卻在最後某下點到了語音通話上。
這破手機的選擇性敏捷直接給對方撥通了過去。
林黎突然覺得這手機燙手得很，真想直接把它丢出去，然而理智告訴她，這時候的正确操作應該是趁對方接通前趕緊挂斷語音通話，然後發上一句“不好意思表哥，不小心點錯了”的信息。
但現實不允許事情往正軌發展。
因為在她挂斷之前，手機嗡嗡震動了兩下，她親眼看到了屏幕界面變化了——
對方接聽了語音通話。
汰！！！
-
時間倒數回二十分鐘前。
吳家。
吳淩和辛瑤和父母正圍着餐桌用早飯。
辛瑤一邊垂頭喝着山藥養胃粥，一邊低頭刷着手機。
中途，她不知道突然刷到了什麽，搗了搗吳淩：“欸，你手機拿過來給我下。”
吳淩瞥了一眼沒理她。
“啧！”辛瑤見對方故意忽視自己有些氣，“我又不幹什麽壞事，你看你平常微信朋友圈什麽都不發，不知道的還以為通訊錄裏加了個僵屍號呢，和你一點溝通的欲望都沒，大過年的，大家都發朋友圈慶祝了，再不濟也會發個狀态，來，我幫你搞一個。”
她伸手示意對方把手機給自己。
吳淩看向她強調：“我是很少玩手機，不是不會玩手機。”
話雖這樣說，但兩秒後，吳淩還是将手機解鎖給了辛瑤。
辛瑤點進他微信，三兩下給對方發了個狀态。
吃完早飯，吳淩起身回了自己房間。
他看了眼書桌上立着的相框。
照片裏的人很年輕，同他有三份相似，但比他更為正氣陽光，畫面裏男生穿着迷彩服笑得很開心。
那是他的哥哥，吳勻。
今年是他去世後的第十三年。
吳淩的視線有些模糊，他走至陽臺，開了窗。北風吹着眼眶，不僅沒有讓他好轉，視線反而更模糊了，他好似又看到了那日的場景。
血紅的夕陽橫挂在地平線上，西河城某高檔小區內，除夕當天安靜得異常，一路走來都沒看見什麽人影。
小男孩兒走在哥哥身旁，仰頭問：“哥，你為什麽想上軍校啊？因為爸爸嗎？”
少年比他高出近兩個頭，聞言有些驚奇笑道：“你怎麽知道我想上軍校的？”
小男孩說：“我看到你夾在書裏面的明信片了，裏面是京海市最有名的一所軍校，聽說考核可難了。”
少年恢複了穩重：“嗯，确實挺難的。”他揉了揉小男孩的頭，溫和道：“不過在你哥哥我的努力之下已經被成功保送了，就在前兩天名單剛公示出來。”
“哎呀，哥，”小男孩躲開，稚嫩的面龐上添了幾分嚴肅：“你以後不能再像這樣揉我頭了，會長不高的。”
少年好笑道：“行啊你，小夥子，小小年紀就有範兒了啊，那你和哥哥說說，以後想長多高？”
小男孩用力踮起腳尖，舉起手臂在少年額前比劃了一下，說：“至少這麽高，和哥一樣高。”
說完，他又搖了搖頭：“不，我要長得比哥哥還高！”
少年又笑：“那你以後得努力吃飯了，要是再挑食以後可就比哥哥矮了。”
小男孩糾正：“我才沒有挑食，真的是那幾天學校食堂換了師父，飯做得太難吃了。”
少年收回了笑容，“可是，小淩，你知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因為吃不上飯饑餓死亡，其中大部分是兒童，有些人可能年紀比你還小。”
小男孩垂頭沉默了很久，沒說什麽。
少年也永遠不會知道在那之後除了偶爾參加一些餐桌聚會吳淩再也沒有浪費過糧食。
過了好一會兒小男孩兒又問：“那哥，你為什麽想當軍人啊？我看現在挺和平的啊，連打架鬥毆都很少見。”
少年沉默了很久：“等你以後長得高了，看得更遠了就知道了。”
聲嘶力竭的求救聲從不遠處傳來，帶着極度的驚恐，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少年頓住了腳步，嗅到了空氣中若有似無的血腥味，終于意識到了不對。
他彎下腰，強裝鎮定，像是日常和弟弟交談一般：“小淩，你先回家，看看年夜飯做得怎麽樣了，再讓媽給爸打個電話，我先過去看看。”
遠處越來越低啞的求救聲讓小男孩猜到了什麽，他緊緊拉着哥哥的手說：“不，哥，我和你一起。”
少年溫聲：“小淩乖，你先回家，我一會兒就回去了。”
小男孩搖頭，眼神很堅定：“不！不要，我才不做逃兵！”
“吳淩！”少年此刻已經很焦急了，一向溫和的面上罕見地浮現了幾抹厲色：“這不是逃兵！分析形勢，及時求援也是救人方式的一種！你現在還太弱小了，等你長大了就能幫哥哥了，記住了嗎？快！往家裏走！”
“我看着你，快往家裏走！”
小男孩被哥哥推着往前走，他回頭，聽見哥哥這樣催促他，猶豫一瞬，終于開始往家的方向跑，越來越快！
急促的風聲和自己的喘息聲從耳畔湧入大腦，小男孩有一陣恍惚的空白，他腳步沒停，拼命地跑，他想要趕快回家裏報信，再次轉頭時，他看到哥哥早已往另一個方向跑去，那個求救聲傳來的方向。
小男孩怎麽也沒有想到，那一眼竟成了他看到哥哥生前的最後一眼。
他永遠記得那天醫生說的話：“死者身中47刀，全身多處骨折，中部肋骨斷裂刺破肺部及多處內髒……”
父親說哥哥他很英勇，一人牽制住了五名暴徒，并且用手裏的一支鋼筆拼命殺死了其中兩名暴徒分子，給那對母女贏得了寶貴的逃生時間。
後來吳淩才明白，那天他哥哥吳勻在過去救人前就已經猜到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家所在的小區治安很好，如果真是普通歹徒鬧事，小區保安、周圍的警察都會很快撫平動亂，但很顯然無論是從小區除夕那天安靜的程度，還是空氣中漂浮的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都彰顯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那已經不僅僅是普通歹徒作亂了，而是一場有組織、有預謀的恐怖襲擊，且襲擊範圍不僅僅是他們小區，已經将市區僅有的警力牽制了進去。
吳淩閉上眼，壓下了眼前走馬燈一樣的畫面，六個月、還有六個月哥哥就能去他最想去的大學，去做他最想做的事情……
可是……
沒有可是了。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吳淩看了眼通話顯示——
是林黎。
他按了接通鍵。
“喂？”
對方沉默了幾秒，然後終于開口：“……表哥好，我…我打電話是來拜年的，新年快樂。”她的語速很快，聲音也帶着一點無措。
什麽來拜年的，八成是不小心打錯了，又不好意思說，才找了這麽個借口。
吳淩沒拆穿她，應了聲：“嗯。”
對方又沉默了兩秒，似乎終于想好了下一句措辭，試探着說：“那……表哥，我先挂了，我去給其他朋友拜年了。”
“等一下。”他開口打斷她。
林黎：“嗯？”她的聲音很輕，像是人熟睡時的一聲下意識嘤咛，像潺潺山泉緩緩流下，又似幼貓在人耳畔輕撓而過，還帶了幾分小孩子做錯事的不知所措。
吳淩的聲線依舊清冷低沉，卻比平時多了些溫軟和煦，像是冬日的暖陽，江南的水鄉，他說：“你也是。”
餐桌前林黎終于緩緩吐出胸中吊着的一口氣：“嗯，好，謝謝表哥，表哥再見。”
林黎挂斷電話，輕輕拍了拍胸脯，她剛才險些沒法解釋自己是怎麽點進了和吳淩好久沒聯系的微信界面，然後還撥通了語音通話。總不能實話實說她突發奇想去視監一下他的朋友圈，然後點到了語音通話？這麽變态抓馬又拙略的借口，她哪能說出口，多虧她剛才急中生智，找了個這麽合适又完美的借口。
宋清雨解下了圍裙，從廚房裏走了過來，問她：“和誰打電話呢，激動成這樣。”
林黎說：“吳淩表哥，不小心打錯了，就順道給他拜了個年。”
宋清雨笑道：“就你這性子還能主動給對方打電話拜年？對方八成覺得你睡癔症了，說胡話呢。”
林黎自信的笑容登時消失得徹徹底底。
用完早飯後，林黎和宋清雨大掃除，把家裏的犄角旮旯全都擦掃得一塵不染，金毛卧在一旁搖着尾巴觀看，時不時會聽林黎的指揮幫忙拿幾件東西。
大掃除完，林黎拿自己擦臉用的棉柔巾用溫水沾濕，把水擰得濕度差不多後去給金毛擦臉，末了還給它拿毛刷把身上刷了一遍，除去方才大掃除時染上的灰塵。金毛高興得直搖尾巴。
林黎又和宋清雨去除家裏去年貼的春聯，宋清雨告訴她，這是把去年的黴運祛除，好迎接新年的好運。
林黎懷中抱着春聯，聞言垂下了頭，其實以前宋清雨過年的時候也做這些，但那時候的她只是圖過年喜慶，但現在……林黎想，媽媽大概也是被當年的事吓怕了，她也想向上天求一些好運。
至少，別讓那些黴運卷土重來了。
宋清雨站在凳子上，看見林黎發呆，問：“怎麽了？大過年的這麽蔫？”
林黎：“啊？哦…我有些沒睡醒。”
宋清雨笑：“我的小公主，我是不是該改口叫你小懶主。”
林黎被這稱呼弄得又羞又窘。
宋清雨又笑：“待會兒貼完春聯讓你去房間裏眯會兒行吧。”
林黎急急搖頭：“不要，我一會兒要和你一起逛超市。”
“行，”宋清雨接過林黎手中用早飯時剩下的面湯，把炊帚浸濕，一下一下将面湯染在貼春聯的牆壁上，作随口問：“在大學有沒有交過男朋友啊？”
林黎搖頭：“沒。”
宋清雨問：“怎麽不談？沒時間？”
林黎又搖頭：“沒意思。”
宋清雨沉默了會，說：“喜歡女生？……也不是不行。”
林黎有些急了，“哎呀，媽，你腦子裏都在裝什麽呀，我就是覺得沒意思嘛，沒見着我喜歡的。”
宋清雨問她：“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喜歡什麽樣的？
林黎腦海中極快浮現了一人的面容，但時間短暫到還沒讓大腦捕捉到就迅速消散了，她好一會兒說：“不知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