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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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黎曾經問過她們項目的指導師姐,這麽多專業以外的實驗技能她是怎麽學會的。
師姐說:“本科的時候幫研究生師姐做實驗,研究生的時候再幫研究生師姐做實驗,幫別人做實驗的時候學會的。”
林黎對此深有體會。
這周周五下午,他們四個去實驗室繼續給師姐幫忙。
她們這次的任務是将大鼠的愈合傷口組織剪下,然後處死所有實驗大鼠。
這次實驗的老鼠體型較大,處死時已經不适宜用頸椎脫臼法了,師姐原本準備給它們注射過量麻醉藥處死,但幾針下去仍有老鼠生命體征仍舊存在。
實驗老師曾再三強調一定要确保老鼠死亡再将屍體放入冰櫃,否則老鼠在冰櫃內醒來被活活凍死,這個過程對它們來說會更痛苦。
為确保這些老鼠全部死亡,最後師姐說,讓她們用斷頭法處死老鼠,然後整理完實驗臺,将屍體放入冰櫃就可以離開了。
這個實驗持續的時間有些長,全程都要用到剪刀,實驗的最後,林黎的右手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抖,将手裏這只老鼠處理完之後,林黎立刻放下剪刀,攥住了右手,她不太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動作幅度盡可能小且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自然。
但還是讓韓朝發現了,他問道:“你手裏還剩幾只?”
“兩只,”林黎說:“馬上就結束了。”
她重新又拿了一只老鼠準備開始。
“我手裏也快沒了,”他說:“這幾只都留給我,你去整理實驗臺吧,一會兒一結束我們很快就能走。”
林黎看向他,似乎是想要判斷他這話究竟是不是只是表面意思,此刻眸中的神情看起來很認真。
“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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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疑問,讓林黎突然回過神來,她不由得在心裏嘆了口氣,自己竟然又開始将注意力放在這些沒意義的事情上了。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她搖了搖頭,回道:“沒什麽”,然後轉身從水池邊拿起抹布開始擦拭對面用過的實驗臺。
實驗結尾時,韓朝拿了黑色塑料袋,将老鼠屍體裝了進去。
放動物屍體的冰櫃在另外一棟樓的動物房裏。那是除了停屍間外,整個大學最恐怖的地方。
前幾年有幾籠實驗老鼠跑了出來,老鼠的繁殖能力很強,很快便在那個動物房附近繁衍開來,學校也派人除過這些鼠,但沒除幹淨,直到現在周圍的草地上或者動物房裏面還有一些野生老鼠,時不時給進去的學生來一個“意外驚喜”,毫不誇張地講,每次上有關動物的實驗課,實驗老師派幾名學生去拿材料時都會再三強調:“心髒不好的同學請待在原地。”
而這時,這份不讨好的苦差事主動被韓朝接下。
“我去把東西放冰櫃裏,你們清洗完儀器、掃完地就可以走了。”
這話一出,紀舒如蒙大赦。她很誇張地抱拳鞠躬道:“組長英勇!組長威武!”
韓朝看着她這副舉動,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擠出一句:“謝謝你啊。”
在實驗室呆了一下午,身上沾滿了血腥味和臭味,三人做完實驗後,回宿舍直接拿上東西去浴室洗澡。
第二天是她們藥學院的體測,但好巧不巧,天氣正中了林黎的烏鴉嘴——沙塵暴預警。
不過這天沒刮起沙塵暴,只是能明顯感覺到空氣中的沙塵多了起來。
紀舒想起待會兒要跑八百,就覺得鼻子不舒服得很,她站在操場上看着林黎一字一頓不滿道:“林·烏鴉嘴·黎!”
這話帶了些個人的濃厚情緒在裏面,林黎讪讪道:“概率你知道吧,這事情它只是一個偶然事件,不關我的事。”
跑八百米的時候,林黎沖得有些快了,那兩圈下來,她噴嚏打個不停,一打噴嚏就流淚。
紀舒和李悠然她們專業先測完了所有項目,她們倆結束後就坐在操場旁邊的臺階上看着林黎測最後一個項目——五十米。
紀舒錘了捶腿,感慨地說:“我今天太辛苦了,一會得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李悠然秒懂她的意思:“得了吧你,不是成天嚷嚷着減肥嗎?一會補的比你消耗的還多。”
紀舒:……
操場另一頭,韓朝戴着黑色鴨舌帽,正仰頭喝着手裏的礦泉水,他應該也剛測完所有項目,額頭上還泛着汗,此刻擰緊水瓶要出操場。
紀舒無意中瞥見了他,眼睛突然亮了一瞬,動作也随之頓住,李悠然察覺到她的異樣,看了她一眼,随後又将目光投向紀舒看着的方向,一群其他專業的人烏泱泱地站在操場另一頭,他們應該是體測完了,正要離開。
李悠然知道那是紀舒要坑人的征兆,此刻她在心裏為那個即将被坑的未知冤種默哀了兩秒。
“欸!寒潮!”紀舒沖着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過來。
韓朝腳步明顯停頓了一瞬,朝着她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猶疑着走了過來。
“韓朝!”他走了過來,強調道:“是朝氣蓬勃的朝。”
“行行行,”紀舒極快地應了幾聲,任誰看來都會覺得她在敷衍。
她一副哥倆好地态度示意韓朝坐她旁邊。然後将視線移到正前方,前面林黎已經站在了起跑線上,馬上就要跑了。
“我們來打個賭,”她點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現在兩點多,一會兒等我們到的時候,食堂八成沒什麽飯了,我們猜一下林黎一會兒吃什麽輸的人要給我們點一份醬牛肉,要大份的。”
“我有毛病?”韓朝看向紀舒,那神色仿佛再說你當我是傻子,你們幾個串通起來坑我,我還真傻乎乎地上鈎?
“你放心,這賭約絕對公平,”她強調道:“我以我績點做擔保,我絕對沒事先和林黎串通,她也沒告訴過我們今天吃什麽?一切全靠自己猜。”
見韓朝還是不太相信,她佯裝很為難地再退了一步:“這樣吧,待會兒你随便選一個餐廳,你說哪個我們待會兒就拉着她去那兒吃,我讓你說三類飯,只要其中一個中了就算你贏了。”
這話一出,韓朝明顯動容了,思考後,他果真同意了。
“行啊,”這話聽起來很爽快,“那我們待會兒就回我們仁濟校區的清真食堂吃飯。”
“三類飯嗎,那就選米飯、拌面…最後一個嘛……”他停頓了一瞬,擡眸看了眼天上灼熱耀眼的太陽,補充道:“涼皮吧。”
“哎你這範圍也太大了。”紀舒佯裝不滿。
“這答案不行嗎?”
“行行行。”她看起來十分勉為其難。
李悠然看着韓朝這只被清水煮的青蛙,他都快被紀舒賣了還傻呵呵地幫人數錢呢,目光中不由生出了幾絲憐憫。
韓朝注意到身旁的視線,微轉頭看了過去,李悠然瞬間收回了目光,依舊是一副淡定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麽,韓朝總覺得方才李悠然看她的目光透露着哀憫。
這時林黎已經錄完五十米的成績,朝着她們走了過來。
她看了韓朝一眼,又看像紀舒她們,眸光中帶着詢問。
韓朝主動解釋道:“她要請我吃飯。”說着,右手已經飛快地指向了紀舒。
紀舒沒反駁,但在林黎那副“鐵公雞怎麽拔毛了”的眼神下,她還是湊了過去低聲解釋:“誰請誰還不一定呢。”
韓朝見她倆湊在一起,怕她倆提前串通,上前一步插了進去。
紀舒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保證道:“你放心吧,我沒作弊,要是我真背着你偷偷作弊,我期末考全挂科!”
這話對于一個大學生來說過于狠毒了,韓朝果然放下心來退後一步給了她們仨私密的空間,自己跟在了她們身後。
“讓我看看你體測成績!”紀舒很激動地朝着林黎伸出手,林黎點開體測成績那一欄遞給了她。
紀舒一邊滑動着手機,一邊贊嘆:“你這成績挺好啊!比上一年都進步了。”
滑動到仰卧起坐那一欄時,她直接贊嘆了出來:“我去,六十六個!”她說着已經伸手探向林黎的腹部。然後爆出一句驚雷:“你怎麽這麽能做!”
這話有點歧義,林黎差點被這歧義給嗆死,她拍了一下紀舒,低聲說:“大庭廣衆的,你能不能注意一下言辭。”
林黎解釋:“我們那列監察仰卧起坐的體育生太水了,我做的不标準,我們班成績普遍都挺高的。”
紀舒已經開始繼續往下翻了,她突然大笑了一聲,然後瞬間止住,将手機舉向林黎,示意她自己看。
肺活量那一欄裏,十分耀眼的2306ml的數據。
“你這退步了了啊,我記得上一年你還吹了兩千六呢,四舍五入一下三千呢。”
她喃喃道:“肺活量這麽低,等将來你和你男朋友接吻的時候,那不是沒親幾下就軟了。”
“……啊!”林黎抓了一下額前的碎發,看起來為紀舒這張嘴頭疼得不得了。
眼見着紀舒評完她的又要去看李悠然的,林黎直接看向李悠然問道:“我記得你有酒精是吧!”
李悠然點點頭。
一旁不明所以的紀舒分神随口問道:“要酒精幹嘛?你受傷了啊?”
林黎沒回她,繼續說:“正好我宿舍有針線,我覺得我們倆回去之後可以把她嘴給縫上。”
“行啊”李悠然附和了句:“這樣背書姐姐就真的不用背書了。”
紀舒本還欲說什麽,在聽到身旁那倆人一唱一和的對話後,話音立刻戛然而止,她緊閉上嘴瞬間老實了不少。
三人來到了食堂,在林黎踏入門口前,紀舒一把拉住韓朝。
朝窗口的方向示意:“看好了,我賭林黎一會兒吃魚粉兒。”
“這麽大熱天吃魚粉”韓朝有些不信。
但下一刻,視線所及,林黎果真朝着最裏面的魚粉窗口走去了。
韓朝:……
他認命地去買了醬牛肉。
魚粉煮的有些慢,林黎端着托盤回到餐位上的時候,另外三人已經坐好了。但沒動筷子。
林黎很奇怪:“等我幹什麽,你們先吃啊。
紀舒樂呵呵地:“韓朝今天大出血,要請我們吃食堂的醬牛肉。”
林黎不由得看向了韓朝,這食堂的醬牛肉又貴量又少,坑的就是想嘗鮮的大冤種,韓朝竟然不知道
在林黎視線投過來的時候,韓朝微微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紀舒的話,只是表情很是一言難盡。
林黎放下托盤,“我去洗個手,你們先吃,我今天對肉類沒有很高的興趣。”她說完往水池邊走去。
韓朝看了一眼托盤裏的菜品。
一碗熱氣騰騰的玉米魚粉,另一大碗是……
切好的香菜
他疑惑道:“林黎怎麽把阿姨的調味料端過來了。”
看到他這疑惑的神情,紀舒更開心了:“你以為這是調味料嗎?”
“nonono,”她擺擺手指,“其實這一盤才是。”手指的方向指向了另一盤的魚粉。
韓朝沒明白紀舒的意思,直到親眼目睹了林黎将整碗香菜泡到熱氣騰騰的魚粉裏吃得一幹二淨的過程後,他才突然鹈鹕灌頂。
他看着那碗滿是綠色香菜的魚粉,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有些人很喜歡吃香菜,但從來沒想到真有人對香菜的喜愛程度可以達到拿它當主食的地步。
途中,他終于沒忍住開口:“香菜是光敏性食物……”言外之意是想讓她克制些,少吃點。
還沒輪到林黎回答,塞了一口醬牛肉,仍舊埋頭吃飯的紀舒嘴裏含糊不清道:“你就別管她了,她只是偶爾這樣……”
這話說得有些艱難且不甚清晰,李悠然接過她的話補充道:“你以為她是一個香菜愛好者,但其實并不是,她只是一個狂熱的蔬菜愛好者,一天不吃綠色蔬菜就難受的那種。”
這話說完,她突然停頓了下,嚴謹地補充道:“但迄今為止有一個例外。”
李悠然伸手指了指一個窗口:“那窗口裏的黑暗料理——甜水煮青椒,林黎就很排斥。”
“她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沒吃過水果和蔬菜,今天上午我們到食堂又有些晚,素類的飯基本都被搶光了,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李悠然擺頭示意那份已經空空的香菜碗。然後用一種‘所以你打賭必輸無疑’的眼神看向了他。
韓朝被這解釋和眼神弄得一噎,他看向了林黎。
上次吃飯時他就覺得對方吃東西的神态活像一只小白兔,而現在對方自從體測完就時不時地拿衛生紙擦着眼角滲出的淚,如今眼睛紅紅的,悶頭吃着香菜,看起來更像了。
……
今晚睡覺前,林黎慣例又刷起了朋友圈,自從她把朋友圈新內容提醒給關閉了以後,她看朋友圈的頻率顯而易見地少了許多。
她一條一條往下滑,正看得津津有味,直到看到某一條的文案——
[怎麽會有人真的能把香菜當飯吃!!不過小白兔愛吃草也是能理解的。]
往下滑是一張魚粉配香菜的圖。
林黎的嘴角逐漸拉平,她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韓朝嘴裏說的是誰,說她把香菜當飯吃也就算了,竟然還嘲笑她的吃相,那“小白兔”的說辭可不是誇她和兔子一樣可愛。
那是在說她吃東西的動作神态和兔子一樣,以前也有人這樣說過她,不過她一直都想不通,自己不過是吃飯比常人更斯文了點,怎麽就像兔子了?
她往下劃到了評論區。
紀舒:「跟着我們林姐混,讓你見識更獨特的人」
韓朝回複:「[社會社會]」
……
林黎點開輸入框,正準備批鬥一下這朋友圈的主人,卻見下一秒評論區又新增了一條消息。
辛瑤:「哎,我也有一個好朋友和你說的很像,等有機會介紹介紹你們認識」
林黎:……
「不用了,他說的就是我[汗]」
辛瑤:「……你們倆什麽時候認識的看起來還挺熟的」
她和韓朝玩得好是因為他是韓骁的弟弟,并且前兩年他在京海做交換生,兩人的學校離的很近,偶爾會一起約飯。
林黎正準備回她,下一秒韓朝回複的消息彈了出來——
「一回生二回熟嘛」
林黎無語凝噎,之前她在尹州和韓朝的初見實在太過烏龍尴尬,她愣是緊閉雙唇誰都沒說,包括辛瑤。
但她盯着屏幕,看着韓朝這張不把門的嘴,生怕他把來龍去脈給辛瑤說在評論區裏。
林黎極快地避重就輕回複了辛瑤:「一分熟而已[微笑]」
然後點開和韓朝的聊天框去轉移對方的注意。
林黎:【偷拍我的飯,還偷發朋友圈,老板,出場費不得結一下】
林黎:【伸手要錢. GIF】
界面上很快彈出了一個紅包,林黎點進去,紅包紅色封面上是“出場費,你應得的”幾個字的備注和一個正在啃香菜的兔子動圖表情。
林黎:……
他是怎麽這麽快就找到了這麽貼景的封面的
林黎一鍵領取,發現金額只有0.01
林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