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西河城一年只有兩個季節,冬天和夏天。三月份一過,草木便立即争相複蘇,氣溫也直線式上升。
“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林黎打着語音電話走在西河城東環路的人行道上,對閨蜜辛瑤說:“我今天穿了件米色衛衣和淺藍色直筒牛仔褲,還專門搭配了一雙白色平底鞋,頭上還編了兩個乖的不能再乖的麻花辮,去舞蹈社面試說自己是大一的新生,社長當時就同意我入社團了。”
辛瑤在對面突然笑了起來,“聽你這描述,我覺得你不是在扮乖,是在扮土,而且你這消息有些閉塞了啊,人大一的小女孩兒現在打扮得可時尚了。”
林黎:“……”
見林黎沒接話,她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你們學校社團招人還搞年級歧視?大三還不能進新社團了?”她應該是剛起床,林黎還能隐約從手機裏聽到她的漱口聲。
“也不是不能,只是大三開始各個專業的學生基本都比較忙了,而且大三入社團的人基本上待不了一年就又要退團,可能比較麻煩吧,所以我們學校很多社團都不願意收大三大四的學生。”林黎嘆了口氣說:“尤其使我們這種醫藥專業的學生,空閑時間太少。”
“哦——”辛瑤在對面含糊地應和了一聲,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她伸手從洗漱臺上抽了張擦臉巾,靠着牆擦了擦臉問道:“你起那麽早幹嘛去了?”
“還早呢大姐!你仔細看看現在幾點了。”
“不就下午兩點嗎?”辛瑤對此波瀾不驚,“對于我這種翻譯薩爾汗國語言,一周只有三節課的人太正常不過了。”
她嘆了口氣道:“不過你也不用太羨慕我,畢竟我也是從大一大二課多的時候熬過來的。”
這話一出,林黎給氣笑了,“課多?!”
“大姐,你一學年的課加起來有我一學期多嗎?”
林黎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的不平,她不斷給自己洗腦:不能進行專業攀比,不要進行專業攀比。終于平複好了心情,她解釋道:“前幾天的藥植實驗課作業,我有個标本沒達标,今天本來想去植物園再挖個标本的,但也不知道今天怎麽回事,竟然閉園了。”
辛瑤用一臉我就知道的神情對着語音界面說:“前幾天在植物園的時候,我就讓你多弄幾株,結果你非卡着數,這會兒好了吧,有一個沒合格的還要重新做。”
“多拔幾株多浪費資源啊,簡直暴殄天物……”林黎目光掃過某處,話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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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橋頭自然直,古人誠不欺我啊,她竟然在綠植帶裏瞧見了一株射幹!
“得了吧,分明就是你自己嫌麻煩。”辛瑤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那冠冕堂皇的借口。
林黎瞧見了路邊的射幹,也沒心情去和辛瑤辯論她沒做備份植物标本的真實原因了,她将手機放進牛仔褲口袋裏,又掏出了剛剛社團成員聚餐吃壽司時沒用過的一包一次性手套,撕開包裝袋,戴上手套,左右做賊似地看了看,見路上沒什麽行人,也沒人看她,她才放心蹲了下去,去挖那株射幹。
西河城氣候幹燥,土質也硬實得很,林黎挖了半天也沒将那株射幹連根挖出來,許是因為她現在做的事有些缺德,她總覺得有人在背地裏看她,心裏也開始七上八下,便戴着耳機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辛瑤找話聊。
“就這樣,當街拔,我不會被人罵沒素質吧?”
“沒素質。”
一道男聲在身後響起,語聲并無惡意,微微上揚的語調反而隐約夾雜了幾分調侃的意味。
林黎:“……?”
“等等,”林黎挖射幹的動作僵滞了起來,心跳得飛快。
電話那邊的辛瑤打起精神:“怎麽了?”
林黎開始朝四周看去,緩緩吐出一句:“好像有人罵我。”
“有人罵你?”辛瑤立即站直了身子,“誰?誰敢罵我辛瑤罩着的林寶貝兒!林寶貝兒你別怕,他罵你你就罵回去,千萬別忍氣吞聲,否則讓他覺得我們好欺負,以後那還得了?雖然我現在離你三千多公裏,但我家在西河城也是有人的!”
辛瑤妙語連珠:“他要是還敢負隅頑抗,你就說出我家的名號吓破他那個狗膽!”
腳步聲自身後響起,那人走了過來,逆着光站在了林黎的右邊,高挺的身姿擋住了西河城盛午的烈日。
“好像是——,你哥”林黎低聲說了句。
話音通過藍牙耳機傳到了手機另一邊,辛瑤怔了一瞬:“我,我哥?”
“嗯”林黎低聲應了句。
辛瑤不知道又咿咿呀呀含糊說了些什麽,林黎只能聽清最後一句:“那個——,是我親哥你也不要慫,該罵回去就罵回去,有我罩着你,那個我突然有點事兒,今天就先這樣吧哈。”
語音通話的挂斷聲響起,林黎在心中暗罵了句:“言語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平常也沒見你面對親哥的時候硬氣過啊。”
語音通話一結束,林黎頓時覺得周遭都安靜了幾分,連馬路上偶爾幾輛疾馳而過的汽車都放緩了速度,她蹲在原地仰頭看着身前的男人——她媽媽好閨蜜的兒子,她那毫無血緣關系,表得三千裏的表哥吳淩。
他應該在周圍有點事情要辦,身上還穿着軍裝,頂着一副如同從二次元動漫裏走出來的棱角分明的妖孽臉,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頗有些肆無忌憚。
林黎被他身上那股剛毅又隐約夾雜了幾分未收斂盡的狠厲氣質壓制得死死的,她正猶豫着該怎麽和這位好幾年沒見過的,按輩分該喚一聲表哥的人打招呼。
吳淩便開口了:“怎麽,上了大學連喊人都不會了?”
林黎本能地脫口而出:“大,大表哥好。”這該死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壓,吓得她直接結巴了。
吳淩似是被她這句稱呼弄得怔愣了一瞬,才後知後覺淡淡應了聲“嗯”。
吳淩的目光看向了林黎沾滿泥土的雙手上,問道:“手不疼嗎?”
林黎愣了片刻,明白過來他話語的意思。她的右手食指曾經斷過,雖然後來接上了,但也不能像正常的人一樣經常幹一些廢手指力氣的活兒,不然不是會手指麻木就是要手指痙攣。
“早就好得差不多了,挖一株草還是可以——”吳淩突然俯身靠近她,林黎心跳陡然加快,話音也戛然而止。
瞧見林黎的手臂後縮,吳淩欲扶她起身的手掌也僵滞了一瞬。
“在躲我?”他問道。
“啊?”林黎退後一步站起身裝傻:“沒、沒啊。”她看向一旁的綠化帶中自己挖了一半的射幹,指着那株挖了一半的草飛快說道:“我只是想挖完那棵草再起身。”
她摘下已經有些破損的一次性手套,佯裝有些熱用手背擦汗的樣子擋住了臉,臉上越來越燙,不用想就知道她又臉紅了,天殺的,吳淩那張臉好像專門克她,每次見到都要臉紅心跳,林黎在心裏急得直跺腳,就算真觊觎他的美色,也不用表現得這麽明顯啊!挺沒骨氣的。
“嗯”他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從胸前的口袋裏拿出銀色鋼筆,随手拔出鋼筆帽安在了鋼筆尾部,蹲下身用鋼筆尖去清那株射幹根部的土。
一旁的林黎瞧見吳淩竟用他那只昂貴的鋼筆來刨土:這……這敗家玩意兒。
“你待會要去哪兒?我這邊的事情馬上就處理完了,待會兒我開車送你吧。”他挖着那株射幹随口說道。
林黎連忙拒絕,同他說兩句話她都感覺心跳加速得氧氣要跟不上了,還要同他坐一路的車,恐怕還沒到學校就要得心髒病了。
吳淩點了點頭,也沒再說什麽,仿佛剛剛的話只是出于禮貌的随口一問。
他将挖出來的射幹遞給了林黎,接過林黎遞給他的濕巾,正垂眸準備擦手,卻突然停下了動作,擡眸看了林黎一眼。
林黎被他看得心裏有些發毛:“怎麽了?”她問道。
吳淩拿着濕巾對她點了點自己的額頭,林黎明白過來他的示意,連忙擡起手掃了掃自己的額頭:“可能剛剛不小心把手上的土給蹭臉上了。”
吳淩垂眸慢條斯理地擦着手,狀若不經意地問道:“臉怎麽這麽紅?”
林黎登時如同被踩到尾巴炸毛了的貓一樣,她用相較而言稱得上冰涼的手指貼了貼自己發燙的臉,忙道:“今天穿太厚了太熱了啊,你看這太陽大的。”
熱?吳淩擡眸看向林黎,重新掃視了一眼她身上的穿着,不就一件衛衣嗎?哪裏熱了。
不過看到林黎這副手忙腳亂的樣子,吳淩突然笑了:“不過開個玩笑,你慌什麽?”
林黎手上的動作陡然停住,她有些不滿地看了一眼吳淩,為什麽這人總能輕易拿捏住自己?自己這臉都快成他的了,他想讓它紅,它便紅,真是太讓她這個主人沒有成就感了。
她恹恹地說了句:“兩年不見,大表哥還真是越發幽默了呢。”
吳淩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回道:“兩年不見,小表妹那臉盲的功夫還真是更上一層樓了。”
“啊?”林黎被他說得不明所以。
“上周四,十二路公交車上,小表妹沒坐穩,我還伸手扶了你一把呢。”吳淩眼神銳利,卻含着幾分淺笑,直勾勾盯着林黎說道:“小表妹真是貴人多忘事,這麽快就忘了。”
林黎被他盯得有些心虛,上周四,上周四她幹什麽好事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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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悠然,快點跟上來啦,下午還有事呢。”林黎背着沉重的書包站在公交站臺對身後的室友揮了揮手。
李悠然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遞給了林黎幾張A3紙,“待會我們在植物園挖完植物後,直接放這上面拍照,不用拿回去在宿舍拍了,要不然這一路下來,草都蔫了,特征都不明顯了。”
林黎點了點頭,“好主意。”
“去植物園坐幾路公交來着?”
“我剛才搜了一下,12路。”
“哎,說曹操曹操就到。”
12路公交車停在了站臺前,林黎拉了拉背包帶,苦着臉低語了句:“這苦逼的大三生涯。”随後和李悠然一前一後上了公交車。
兩人一上公交車看清裏面的景象後,頓時拘謹了起來,刷了乘車碼後,便站在門口大眼瞪小眼。
李悠然貼近她耳畔低聲說:“今天怎麽回事,怎麽公交車上這麽多年輕軍人?還各個都戴頭盔面罩,裹這麽嚴實。”
林黎搖了搖頭,這陣仗她也沒見過。
司機大叔見她們兩個呆若木雞地站在門口,笑道:“兩個小姑娘還拘謹起來了,”他喊道:“後面還有座位呢,坐後面去吧,一會兒還要轉好幾個彎,別摔倒了。”
林黎和李悠然點頭道了謝,便垂頭不語要往前沖。
兩人剛邁出一步,又生生急剎車定在了原地。
“你們兩個坐這裏吧,我坐對面。”
清醇凜冽的聲音傳入耳畔,似還隐約有幾分熟悉,林黎擡頭去看,靠前門位置的一名軍人站起身,從她身邊走過邁向了對面的一個空位置,他身姿高挺,看起來很年輕,面上僅露出的一雙眼也是極為漂亮有神。
她一時看得出了神,李悠然的一聲道謝讓她頓時回過神來,林黎也連忙道了聲謝,和李悠然一同坐在了靠門的兩個座位上。
林黎背後的書包裝了一些挖植物的工具,書包鼓鼓囊囊的,公交車的座位本來也算不得大,背後的書包便将她擠出了大半張椅子,她坐得很不舒服,想把書包脫下來抱到身前。
只是這車內的軍人各個坐得無比端正,連眼神都不曾往外瞟一下,更不用提周圍有人動了,她又看了一眼左邊的李悠然,她似乎也被這氣氛同化了,坐得也很端正,動都不帶動的。
林黎在內心做了好大一會兒功夫,她告訴自己,這世界上沒那麽多觀衆注視你,脫個書包而已,扭捏什麽。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把自己說服了,上身微微前傾,麻溜地開始脫書包。
她剛把書包脫下來放到了身前抱着,這時司機一個急轉彎,讓她因着慣性不受控制地直接抱着書包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跪在了對面座位前的臺階上,兩手直接按在了剛才給她讓座位的軍人膝蓋上,因着軍人坐姿需要将雙手垂放在膝上,林黎剛才的那幾步踉跄直接讓她雙手按在了那名軍人垂在膝上的手。
手掌下的另一雙手指節有力,甚至有些硌人。
“!!!”林黎此刻心中仿若一萬匹馬奔馳而過。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極快反應了過來,兵荒馬亂地抽回手,連連道歉。
那名軍人已經扶着她的手臂讓她起身,“沒關系,你沒事吧?”
他的聲音比剛才多了幾分關懷溫柔,林黎紅着臉連連搖頭,踉跄着回到了座位上。
司機大叔看了眼後視鏡,笑道:“這一路人比較少,轉彎有些急,小姑娘坐好哈!”
一旁的李悠然側頭看了她好幾眼,每次都是憋着笑,欲言又止,林黎知道她想說什麽,要不是周圍有這麽多軍人,車內又很安靜,李悠然肯定要一臉嗑cp的說句:“你的春天要來了!”
林黎垂着頭漲紅了臉,她現在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不停地安慰自己,這個世界上沒那麽多觀衆,一會兒下了車,以後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誰還能碰見誰不成。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林黎打開看了看,辛瑤給她一連發了好幾條語音。
轉移轉移注意力也好,就沒那麽尴尬了,林黎戴上藍牙耳機,聽到一聲‘藍牙已連接’後,她點開了語音。
辛瑤的聲音很激動:“是朕!是朕非要嗑他們倆的cp!也是朕硬要你把他們倆寫在一起!是朕要那麽變态的尺度!你要怪就怪朕……”
林黎一邊聽着一邊給辛瑤打着字,身旁的李悠然戳了戳她,林黎以為她擠到她了,一邊打字一邊往旁邊移了移。
右耳的耳機被取了下來,右耳邊的聲音還在清晰的響,還混雜着李悠然在她耳畔的悄悄低語聲:“昨天晚上我借過你的藍牙耳機,剛剛你的藍牙是和我的手機配對了……”
右耳耳機被摘下的那一刻,林黎就全都反應過來了,右耳邊清晰響亮的聲音分明是外放的!
她忙按減音鍵,心中把自己罵了個狗血噴頭,怎麽能連外放和耳機裏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耳邊終于清淨了後,她下滑了一下手機窗口,藍牙的标識果然是灰色的,她昨天斷開了藍牙借給李悠然用了,今天忘把藍牙給打開了。
她的臉漲得越來越紅,如坐針氈地石化在了座位上,根本不敢去看周圍人的神色,植物園那一站終于到了,公交車一停她就拉着李悠然着急忙慌要下車。
“後門,後門。”李悠然憋着笑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語道。
耳邊響起了亂糟糟的低笑聲,林黎低着頭轉了個方向拉着李悠然小跑着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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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起來了?”吳淩看着林黎滿臉驚愕與羞恥交加的臉色,打趣道。
“那、那人是你?”林黎滿臉不可置信,“這世界怎麽……”這麽小
“吳淩!”
林黎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人打斷了。
來人的聲音隐隐透着幾絲焦急。
兩人齊齊朝馬路對面望去,那人身着一襲軍裝,身形與吳淩很像,面上神色有些凝重。
他的模樣亦是十分帥氣,只是同吳淩相比少了幾分淩厲,多了幾分平易近人的柔和,林黎覺得他十分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他了。
應該是有什麽急事,吳淩察覺出來人面上的凝重,臉上剛剛因打趣林黎的幾分淺笑頓時收了回去,神色也冷凝了下來。
他看了一眼林黎,欲言又止。
林黎很上道地體貼說道:“表哥看起來好像有急事,你先去忙吧!這裏我很熟的,一會兒就到學校了。”
“那你路上小心點,我先走了。”話音剛落,他就朝對面的人跑了過去。
“巴莎縣出事了,上級要求我們立刻前去支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