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在江娴打了三通電話後,對話那頭才接通。
“喂,江斌,你讓司機把我帶到了什麽破地方”
她拉着行李箱,穿着一雙高跟鞋站在一個十字路口,旁邊只有一塊飽經滄桑的路牌立在雜草叢生的土裏。
“老子是你爹!別沒大沒小的,這些日子你就好好在那裏反省一下,什麽時候想明白了我會接你回來。”
江娴嗤笑一聲:“憑什麽,我又沒做錯,她自己摔下去的,為什麽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沒等電話那頭說完江娴憤恨地挂斷電話。
她渾身顫抖,抓着行李箱的那只手都泛起了白,昂貴的小皮鞋狠狠地往地上跺了一下。
夏風吹過小城的林蔭道,梧桐葉被吹的沙沙作響,地上斑影舞動。
江娴慢慢的推着行李箱,穿過一棟棟充滿年代感的居民樓,突然停下了腳步。
不遠處,一個少年的身影埋在電瓶車後,低頭奮力地用扳手扭着前輪的螺絲。
他留着一頭微分碎蓋,穿着一件白色棉質背心,裸露的雙臂線條分明,汗水使得背心更加緊貼身軀,腹部的肌肉若隐若現。
他從車後探出頭,起身,拿起一旁的毛巾随意的往臉上抹了抹。
江娴往邊上一瞥——老吳修車
一塊簡陋的招牌放在人行道上,後面是飽經風霜的老樓,牆角的青苔向上攀延,整棟房子像一個镂空的正方形,外邊開了幾個方形口作為窗戶。
微風不燥,江娴拖着個大行李箱漫無目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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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噠——”
她手一頓,回頭一看行李箱上一個輪子被路上的一個坑給弄掉了。
那個輪子咕嚕嚕地滾到一邊,發出的聲音像是對江娴的嘲笑。
江娴汗顏,這都是什麽破事讓自己給遇到了。
她帶的東西很多,箱子很大,都是些衣服,鞋子,香水,雜七雜八的都有,她嘗試着拉了幾下,發現根本就拉不動,便用小皮鞋踹了一腳箱子,咂了一下嘴,放棄了掙紮。
一個中年婦女推着一輛酒紅色的電瓶車經過江娴身旁,停在了前方。
“老板,我這車輪被路上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扔的釘子給戳漏氣了,你給我看看。”大媽頭上戴着一頂電瓶車專用遮陽帽,手上拿着不知道哪來的廣告紙,不停地給自己扇風。
“肖野,你過來修一下這輛,剛剛老陳打電話過來說那邊有一輛車要我過去修,這邊就交給你打理了。”吳伍也不做多留。
少年聽完只是點了一下頭,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滿是車油的手。
大媽把車放這之後,就走了。
霎時,周圍就只剩下江娴和肖野兩人。
江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竟鬼使神差地把行李箱連拖帶拉的走到肖野面前。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沒辦法,這麽偏僻的地方,自己又要拉着個行李箱去鐘桃家,這簡直比跟江斌坐在同一間房間裏還難。
她開口道:“你這裏修行李箱的輪子嗎?”
說完江娴就想給自己來個耳巴子,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修電瓶車的地方怎麽可能會修行李箱的輪子。
肖野手中的動作頓了頓,随後在地上拿起一個扳手,繼續搗鼓起來:“抱歉,我們這不修這種。”
“我……”
她想要解釋一下,但發現明明自己平常是個巧言巧語的人,現在卻就一句屁話都說不出口。
好長一段時間的寂靜。
終于,還是江娴先打破尴尬。
既然箱子不能修,問個地方總行吧。
“那個,你知道鐘桃家怎麽走嗎?”她問道。
肖野清俊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本來是不想理會的,但聽到她問的那個地方,這才擡起頭來看她。
“知道。”不摻雜任何感情。
江娴見他擡頭回答,一聽就有戲,興奮地拍了下手:“太好了,你能告訴我怎麽走嗎”
肖野打量着眼前的人。
她的皮膚很白,陽光打在臉上幾乎要變得透明,眉毛細長,一雙杏眼圓滾滾的,在裏面仿佛能看到被寵溺的嬌氣。
江娴見他久久都沒回答自己,不禁有點惱怒,在海市,誰敢不回江大小姐的話,個個都巴不得她問一句說十句。
“喂。”她沒忍住喊了他一聲。
“你是什麽人?”他終于開口講話。
“我是什麽人?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可是……”江娴正生氣着,突然想到什麽,話說到一半就卡住了。
跟這種窮鄉僻壤的人講人家未必認識自己,講了也是白講。
算了。
“鐘桃是我奶奶,我來她家住幾天。”江娴換了個說法。
“她家有點距離。”
“沒關系,這裏有車可以打嗎?最好是四輪的。”江娴到這也沒得挑了,最起碼她的出行工具總得是個小轎車吧。
“沒有,現在這個點都在休息。”肖野輕輕地吐出一句話。
輕飄飄的一句話猶如一道驚雷,一下劈在江娴的腦海中。
肖野也沒去多管她,自顧自的幹起手中的活,江娴不禁在心裏把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罵了個八百遍。
她也只能認命地站在一旁,拖着行李箱蹲在了樹蔭底下,一人一箱就這樣孤零零地立在樹下。
要不是向韻在宴會上算計她,自己現在怎麽會在這種地方。
不知過了多久,江娴覺得一團陰影朝自己靠了過來,她睜開眼,看見肖野不知何時換了一身衣服,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洗了個澡,身上沒有黏膩的汗水和烏黑的汽油,只有一股清爽的肥皂香味,精致的五官在陽光下讓江娴移不開眼。
“走吧,我帶你過去。”肖野拉起她的行李箱,将它側過來,只用兩個輪子都是好的一面。
江娴咽了咽口水,回過神來,想都沒想就跟了上去。
她也顧不上腳上的疼痛,圍着肖野不停地猛誇他。
“你是不是叫肖野啊,這名字真好聽。”
“……”
“不僅名字好聽人還帥,你說人沒有人誇過你好看啊?”
“沒有。”肖野皺着眉加快了腳步,他只希望趕緊把人送到家。
江娴怎麽可能會停下來,她這人別的可能不會,但就跟別人唠嗑最擅長,即使對方是個啞巴她也能跟他從白天說到晚上,從詩詞歌賦說到人生理想。
“那我是第一個誇你好看的人咯?”江娴傻傻的笑了笑,繼續說,“這麽大的太陽,你熱不熱啊?”
“不熱。”
“你騙人,你看你都流了好多汗,衣服都濕了。”
肖野确實熱,但是這對他來說不算什麽,比這更熱的天,更累的活他都幹過,這種燥熱的感覺他早已習以為常。
汗水使他的衣服和身體貼在一起,突顯出流暢的肌肉線條。
江娴見肖野沒說話,撇了撇嘴,就識趣地閉上了嘴。
*
鐘桃家位置有些偏,拐了好幾個彎才到。
房子是典型的院落式,大門上貼着字體洋洋灑灑的對聯——春回大地風光好,福滿人間喜事多。
橫批:四時如意。
進門是敞亮的庭院,旁邊有一顆枇杷樹,不知是什麽時候種的,現在已經枝繁葉茂,只是還沒到結果的季節。
肖野把行李放在門口,看了一眼她轉身就離開了。
江娴人傻了,所以接下來該怎麽辦?
沒辦法,她只能獨自走進去,裏屋空蕩蕩的,沒有人,木桌上放了幾碟剩菜,用罩子罩了起來。
“有人在嗎?”江娴小聲的喊道。
沒有人回。
是都出去了嗎?
“奶奶?”
突然外面傳來幾聲急促的雞叫聲,還有撲騰翅膀的聲音,凄涼而又婉轉。
江娴好奇地朝發出響聲的地方走去,便看見了她此生永遠也忘不了的一幕。
此時的鐘桃雙手縛住雞的翅膀,幾撮雞毛飄到她花白的頭發上,顯得有些狼狽,江娴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鐘桃看見眼前這人也愣了愣,仔細地打量起來。
“你是?”鐘桃問道。
她又突然不知想到什麽,面露震驚,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孫……女?”
“奶奶?”江娴也開口問道。
兩個人同時呆住,随後還是鐘桃先反應過來,大笑着作勢要過來擁抱江娴。
但江娴卻一臉惶恐,此情此景,鐘桃手裏抓着一只雞,一只活生生的雞,向自己跑來,先抛開這個不說,要知道江娴生平最怕的就是帶尖嘴的動物,生物也不行。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江娴“啊”了一聲喊了出來,向旁邊躲開,一不小心撞到的桌角上,胳膊肘瞬間被擦紅,疼的她眼淚直接從眼眶裏竄了出來。
“诶呦,我的乖孫女,沒事吧?”鐘桃焦急地問道。
“等等,奶奶你先別過來,我……我害怕!”江娴急忙朝鐘桃揮手。
她又怕奶奶誤會了,趕忙解釋道:“不是的,奶奶,我是害怕你手上那只雞。”
鐘桃恍然大悟,用手拍了拍腦袋:“害,我就說嘛,孫女,你別害怕沒事的,你看這是只老母雞,奶奶養了好久的,拿來炖湯可是大補!”
說完還把老母雞拎起來放到江娴眼前晃了晃,江娴差點沒眼前一黑暈過去。
鐘桃覺得這孫女着實好玩,随便一逗這小臉就通紅的,也不知道像誰。
江娴這麽能說會道的人在鐘桃面前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姜還是老的辣。
她自愧不如。
江娴點頭附和。
江娴在鐘桃的指引下把行李搬進自己的房間,最後實在累到不行,直接癱在床上。
她雖說從小養尊處優,但也不是那種有公主病的人。
奶奶家雖然環境簡陋了一點,但江娴沒有嫌棄地将行李放了下來。
炊煙袅袅,順着灰白的煙囪随清風飄向遠方消散在天際,農家飯菜的香味充斥着整條小巷。
江娴是被鐘桃叫醒的,她揉着眼睛下了樓,飯菜已經擺好在桌子上,三菜一湯,炖雞,黃瓜炒蛋,清炒白菜,醋溜土豆絲。
鐘桃擺好碗筷,一共四副。
江娴疑惑地看着她,似乎在問為什麽。
“今天下午是不是肖野把你送回來的?”鐘桃問。
江娴點了點頭。
“那你去把他叫到家裏來吃頓晚飯吧,他家在七裏橋那裏,就出門左拐直走就到了,這個點他應該剛收工,你快去把人家叫來。”
江娴剛想要拒絕,然而鐘桃并沒有給她機會,抓住想要逃跑的江娴,拉着她的手可憐兮兮地說:“你看我這一六十多歲的老太婆,要走這麽遠的路去喊你爺爺回家吃飯呢。”
江娴:“……”
最後還是她率先敗下陣來,點頭答應了下來。
“那行,我這就去叫你爺爺,先走了。”
鐘桃步伐輕快地消失在江娴的視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