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尊重
尊重
白郁非“唰”一下站起來。
“好久不見啊，你來這兒拍照的？”面前的男生笑嘻嘻的，“有眼光，選我媽的店。”
好荒謬，或者說，這個世界未免太小了。
“喬姨在忙。”白郁非很想抹一把汗，“我不是來拍照的。”
男生了然地點點頭，看向一旁的林厘然：“你是我媽新招的員工吧？我媽跟我說，你也是一中的，我們同級，今晚要一起吃飯認識一下的。”
“啊，喬姨沒說她兒子也會來。”看出白郁非和男生好像有點過節，林厘然站起來，幹笑着解釋。
“她可能忙忘了吧。”男生趁他倆都站起來，一屁股坐到小沙發上，“累死我了，剛把宿舍的東西收拾回家，一路跑過來的，讓我坐會兒哈。”
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果然是白郁非認識的那個李宸喬。
“你認識他？”林厘然湊到白郁非身邊，小聲地問她。
“初中同班同學。”
“那你怎麽這麽緊張？”
白郁非嘆氣：“沒什麽，有一些不好的回憶。”
“要不然我不跟他們去吃飯了，我倆出去吃，待會兒我跟喬姨解釋一下？”林厘然有些擔心。
“不用。”白郁非擺擺手，“聽他那話，喬姨是看你倆一個學校，為了你才叫她兒子也出來的，別掃了喬姨的興。”
“可是……”
“沒事，都過去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李宸喬拆開小茶幾上的薯片，扔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白郁非，說我什麽壞話呢？”
“我哪兒敢啊。”白郁非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
林厘然第一次見白郁非這樣，還挺有意思，漸漸放下心來。
“今晚不會是我們四個一起吃飯吧？”李宸喬放下薯片，找了張紙擦手。
“嗯，已經關店了，等這組客人拍完就去。”林厘然見白郁非懶得搭理他，替她回複道。
三人都沒再說話，林厘然坐到李宸喬旁邊，白郁非跟拍照客人的朋友打了個招呼，暫時坐到她旁邊。
萬萬沒想到，喬姨那個也在一中上學的兒子，會是李宸喬。
初中時期，學校裏無人不知李宸喬，他是出了名的闖禍精，仗着自己的爸爸在教育局任職，有人給他“擦屁股”，老師礙于情面給他幾分面子，便為所欲為。
不過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足夠讓老師惱火卻又沒必要跟他上綱上線。
加上長了一張意氣風發的帥臉，哪怕他再調皮，學校裏總有青春期萌動的小女生迷他，小男生做他的跟屁蟲。
好在也不是所有學生都這樣，大部分學生都只是聽說過他，聽一聽就過去。
只要跟他沒什麽交集，就不會倒黴。
偏偏，白郁非成了最倒黴的那個。
初二剛開始，李宸喬不知發什麽神經，給白郁非送各種零食，寫各種肉麻的信，同桌女生幫她一起看，看完只有一句：“你太倒黴了白郁非，被他看上。”
後來發生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李宸喬最後一次被白郁非刺激後，終于不再糾纏，現在想來也有一年多沒說過話了。
大家只知道他家裏有點背景，媽媽大概是家庭主婦。
“是家庭主婦，但是喬姨之前想出來開個店自個兒創業試試。”
去面館的路上，李宸喬和喬姨走在前面，李宸喬一個勁兒地往喬姨身上湊、撒嬌，喬姨一臉嫌棄地撒開。
聽林厘然這麽說，白郁非心裏疑惑散去。
進了面館，喬姨和李宸喬立刻指着牆上的菜單，說自己要什麽，看來經常來這裏吃飯。
白郁非對老板娘随便點了一碗紅燒牛肉面，便坐到喬姨對面。
這時，李宸喬突然轉過身，對老板娘補充：“剛剛她點的紅燒牛肉面，不要香菜和蔥花。”
再轉過身，正好與白郁非那雙沒什麽感情的雙眼對上。
李宸喬記得，他第一次遇見白郁非那天，便是和兄弟們打鬧，撞上路過的她，一轉身，看見這雙眼睛。
依舊是這樣沒什麽感情的眼神。
坐着玩手機的喬姨錯愕地扭過頭，還沒選好吃什麽的林厘然也看向他。
“呃，這家面館我常來，香菜和蔥花不要錢一樣加，怕你受不了，你不是不愛吃嘛。”面對三雙眼睛，李宸喬撓撓後腦勺，找補道。
“嗯，謝謝。”白郁非低下頭，她覺得這頓飯，尴尬是少不了了。
“小非同學，你和小宸認識？”喬姨才發現還有這層關系。
“我跟他是初中同班同學，來之前不知道他是您的兒子，所以……”白郁非解釋着。
“所以，如果你知道，就不來了是吧？”李宸喬打斷她，語氣莫名的賭氣和委屈。
白郁非無奈，她看李宸喬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所以。”白郁非沒看他，對着喬姨說，“所以，沒提前跟您說我們認識，我和林厘然知道都挺意外的。”
李宸喬愣了一下，沒想到是這個回答而已，別扭地将頭轉向一邊。
喬姨也是很少看兒子這樣，她笑着：“沒事，現在都知道了嘛，你們仨在一個學校，彼此還能有個照應。”
這麽一鬧，白郁非倒是坦然了，過去的事是個結，算借這個機會把積攢的情緒說開了。
吃完面，林厘然有事要再回店裏一趟，喬姨和李宸喬跟他一塊兒去，順便收拾一下剛剛拍完客單的場地。白郁非不好再多打擾，和他們告別，先回家了。
李宸喬一路上叽叽喳喳，吵得喬姨心煩，想着怎麽堵他的嘴。
“你和小非同學怎麽回事？”喬姨拉住多動症一樣的李宸喬。
“什麽怎麽回事？她自己不是說了嗎？初中同班同學啊。”李宸喬撇撇嘴。
“現在不貧嘴了？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诶呀，沒什麽好知道的，就是我對她示好，她不搭理我呗！”李宸喬情緒降下來，不想多說。
“那，初三的時候，你說有一個女生對你說了那些話，就是小非同學咯？”喬姨一把把李宸喬拽回來。
“是是是。”提到過去，李宸喬渾身不自在。
喬姨沒再繼續問，好像這個問題才是她最想問的。
林厘然在一旁默默聽着，心裏也有疑問，卻沒有立場去問。
進店，喬姨和李宸喬上二樓收拾東西，林厘然在一樓抓緊時間把拍的照片都洗出來。
“剛剛小林同學在，知道你要面子。”快收拾完了，腰酸背痛，喬姨卷起場景布，問正在搬椅子的李宸喬，“你以前沒跟小非同學起太多沖突吧？人家看起來乖乖的。”
“沒，就那一次，剛剛你說的那次。其餘時間，她都懶得理我。”
“那就好，你啊，要懂适可而止。”
“媽，到底誰才是你的孩子。”李宸喬無奈攤手，“我對她早沒感覺了，你兒子我不缺桃花。”
喬姨走到李宸喬身邊，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當然是你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才要管着你，之前你在學校闖禍，自己吃到教訓，我也就不多說。小小年紀，什麽桃花不桃花的。”
“行啦，媽，你這店還要開，我不會砸場子的。”
李宸喬吐舌頭做鬼臉，完成自己的任務後跑下樓去。
林厘然洗了幾張照片出來，放在櫃臺上，想找個信封裝起來，卻被李宸喬看見。
他拿起照片，“啧啧”兩聲：“朋友，你這是要追白郁非啊？”
“不是。”林厘然拿回照片，塞進信封，“相機不就是要記錄生活中的美好嗎？”
“呦，這麽會說話，你成功的幾率比我大。”
林厘然搖搖頭，他覺得，李宸喬之所以“不成功”且不被白郁非待見，很大的原因是他根本沒有尊重她。
她不是今天想要明天又不想要了的“東西”，更不是為了談資、成功等目的非做不可的“事兒”。
喬姨下樓，揪着李宸喬的後領子走，林厘然走出櫃臺，跟他們一塊兒出去鎖門。
白郁非不想就這樣回家。
明天周日放假，後天考試。
高三部周六晚上的晚自習會提前下課，學生明天能短暫地歇會兒，周日傍晚趕回學校上晚自習。
漫無目的地走，不知不覺，白郁非走到之前住的那條巷子，巷子口的路牌上寫着明北路427號。
小學五年級，她每天在家早早寫完作業，便會端着板凳坐在巷子口，一邊吹晚風一邊吃廉價的口紅糖，吃着吃着，還會像大人擦口紅一樣，用口紅糖塗滿嘴唇，幻想自己長大後的樣子。
甜膩的香精刺激白郁非的神經，她輕輕旋轉底部，直到全部吃完，只能拿着塑料殼把玩。
此時，許井藤的身影便會出現在巷子口，剛上初中的他背着重重的書包，又從補課老師那兒帶回來習題、文具，還有老師兒子穿不了的衣服。
老師免費補課，還送他吃的穿的，他知道，因為他是學校裏知名的貧困生。
他爸爸那點事傳得滿城風雨，成了大街小巷茶餘飯後的閑聊話題。
老師還有一個女兒，以前的衣服也穿不下，老師打算打包好帶到學校裏送給其他學生，許井藤呆呆地望着那條紅裙子，想着白郁非穿上一定很好看。
“你喜歡這條？你還有認識的貧困學生嗎？”老師溫柔地問。
“嗯。”
“那送你啦，一起帶回家吧。”
許井藤看着巷子口百無聊賴的白郁非，走到她面前，拿出老師送的各種小零食。
“小井哥哥，你好像機器貓！”白郁非滿眼歡喜，抱着那袋子零食，瞥見他書包裏那抹刺眼的紅。
“這個，是別人穿過的，但我想你穿也會好看，所以拿回來，如果你不想要，也沒關系……”許井藤抱着書包，低頭看着白郁非。
畢竟是別人穿過的，許井藤咬着牙。
如果他有錢，一定會給白郁非買一條嶄新的紅裙子。
白郁非笑着，路燈燈光将她的笑容拉成慢動作，她輕輕取出那條裙子，一滴眼淚落下，落到她塗了口紅糖後又亮又膩的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