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空色
08、空色
只見那法海淡然一笑,似乎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偏巧就是在這個時候,半空中一個炸雷響起,竟忽然下起大雨來。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落了一個早晨的細雨才停了沒多久,剛剛有些放晴的跡象,誰知道竟忽然便就降下這等傾盆大雨來。倒像是歇上了一口氣,好卯足了勁兒來大幹上這麽一場似得。
春雷滾滾,暴雨如注,成青瞬間便給淋成了落湯雞。雨點打在身上,又冷又痛,她再也顧不得法海,抱着頭就開始狂奔,只想着趕緊找個地方躲雨。
大約是這雨來得太突然,把法海也弄懵了,他竟沒有再出手,成青得以順利地掙脫,自由地奔跑了起來。然而卻也是到了此時,她才發現,這附近連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沒有。無奈之下,她只得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走尋覓,沒頭沒腦地竟跑進了一片竹林之中。
望着在暴雨中東倒西歪的竹子們,成青抖成一團,真是哭死的心事都有了。不過,在這種時候,就算哭死也沒用,只能繼續往前走了。她哆哆嗦嗦地往竹林深處跑,雖然知道多半是徒勞無功,但她還是想撞撞運氣,希望能找到個什麽林中小屋之類的地方,避上一避,暖和暖和身體。
大雨中,天地間一片迷茫,如同混沌初開一般看不清楚方向。偶爾有閃電劃破昏暗,照亮竹林,卻只見竹影婆娑,一個人影都沒有。成青摸索着前進,深一腳淺一腳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幾乎快要凍僵的時候,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女子的呻吟聲。
這呻吟十分微弱,但卻極其痛苦,讓人一聽便覺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不忍心無視而去。成青冷得渾身打顫,卻終于還是咬了咬牙,哆嗦着掉頭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天色愈發昏暗,她什麽都看不見,冷不丁腳下一絆,一跤摔倒在地,待要爬起來時,忽然聞到一股血腥氣。
成青吓了一跳,卻偏偏不知怎地完全動不了。她愈發驚懼,幾乎要尖叫起來。恰在此時,一道閃電亮起,将方圓半裏之內映照得一片光明。成青渾身發抖,強撐着定睛一看,原來絆倒自己的卻是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幾乎全、裸、的大着肚子的女人。
似乎是感應到身邊有人,那女人掙紮着伸出手來,拉住成青的衣擺,小聲喊道:“救……救救我,孩……孩子……”
昏暗中,看不清楚她的樣子,但是那個巨大的肚子和大雨都沖不散的血腥氣,無一不表明,她正在生産。
不是吧?這寶寶可真是會挑時間啊?竟然在這種環境下要出來,真是……還沒等成青嘆息完,就聽那産婦忽然低低地呻吟了一聲,然後便松開了手,沒有了聲息。
閃電早已經亮過去了,黑暗中看不到産婦的情況。成青徹底懵了,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想看看她怎麽樣了。沒想到還沒等她碰到産婦的身體,便忽然覺得眼前一陣大亮,不遠處一團火焰亮起,夾帶着勁風撲面而來。相伴而來的還有熟悉的,金石一般冷然的聲音:“大威天龍,世尊地藏。妖孽,哪裏去……”
成青無奈地看着那團火焰筆直的朝着她和産婦呆着的這片竹林空地飛來,火光的映襯中,已經見到了不遠處那身異常紮眼的白色僧衣。
果然,便是那陰魂不散的法海。
成青暗呼了聲不好,一面徒勞地揮動一只手做防禦狀,一面卻認命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臉,預備變成烤活蛇。心中卻是十分憤然,暗道不帶這樣的,剛才既然放過她了,怎地又追過來了,難道還要玩兒欲擒故縱啊,真是太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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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那火焰便燒到了她的身上,成青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迎擊,誰知那火焰卻忽然莫名其妙地轉了個圈兒回去了。成青驚魂未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方才她好像隐約聽見法海低低驚呼了一聲。然而此時雷雨交加,把個好好的白天弄成黑夜一般,她既看不見,也聽不清,想着還是救人要緊,便也沒有在意。
回過神來之後,成青立刻伸手試了試産婦的鼻息。感覺她呼吸雖然微弱,但是還有氣。再摸了摸她的大肚子,裏面翻江倒海,一波一波,鬧得正兇。血不停地從她身體中湧出來,但孩子卻沒有半點要出來的意思。
在現世做了二十幾年處級幹部的成青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雖然看出情況危急,弄不好會一屍兩命,卻也無可奈何,愛莫能助。她急得團團轉,然而實在不知道怎麽幫産婦的忙,只得病急亂投醫,硬着頭皮朝着法海喊道:“喂,趕緊過來啊,要死人啦。”
然而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這麽一嗓子喊出去,那邊卻是一點回應都沒有。大雨仍在下個不停,天色依然昏暗不明。成青孤零零地蹲在冰冷的竹林裏,守着個半死的産婦,只覺得全身打心裏慢慢涼了起來。她等了片刻,終于忍不住大吼了句:“居然見死不救,還說什麽出家人慈悲為懷,全是放狗屁。”
話音未落,她便覺得一股風掠過,原本兜頭而下的暴雨竟忽然沒有了。擡頭一看,卻是一片白晃晃的東西擋在了她和産婦的頭上。借着閃電的光亮,她總算辨認出來,這東西似乎是法海的白色袈裟。
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她嘆了口氣,雖然說不用淋雨了不錯,但是這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她根本沒有接生的經驗,難道要眼睜睜地看着這産婦死在這兒麽?
在時斷時續的閃電的光中,她看着不遠處背對着她們而立的白色影子,無奈地重新開口吼道:“你站那麽遠幹嘛?過來幫忙啊。”
這一回倒是清楚地看見那白色的身影抖了抖,然後慢慢地挪了過來。
成青暗暗松了口氣,開口道:“太冷了,趕快再把火升起來罷。”法海默然無語,卻還是揮手升起了火焰。明亮溫暖的火光中,可以清楚地看見産婦基本上全、裸的身體,和正在分娩的狀況。
這麽看上去,果然很是吓人,她一個人是肯定搞不定的了。偏偏法海還是背對着她們,半點沒有出手的意思。
眼看着産婦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成青沒好氣地道:“你倒是過來看看,幫幫忙啊。”
法海輕咳了一聲,有些尴尬地道:“我……你,你是女子,此事還是你來更為妥當。”
什麽叫她更妥當,感情您老除了會抓妖,其他什麽都不會啊。成青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咆哮道:“我又沒生過孩子,怎麽知道該怎麽弄。”無奈不管她怎麽發作,法海還是跟個木樁一般杵在一旁,不肯轉過身。
産婦的情況越發危急,呼吸都幾乎要停止了,而一直湧動的肚腹竟也慢慢不動了。在這死神随時都要降臨的時候,成青卻忽然冷靜了下來,開始思索解決辦法。
生孩子的事情,成青一竅不通,但是也知道這産婦現時又冷又痛,根本沒體力生。她順手脫下自己半幹不濕的外衣蓋在産婦身上,想着說不定給她吃點東西,暖和過來會好點的。
只是這荒郊野嶺,卻是去哪兒弄熱乎吃的呢?看着那可憐女人蒼白的臉和沒有半絲血色的唇,成青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小說和影視劇中常用的狗血橋段。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是此時此刻,光傻看着不做點什麽,她還真是有點受不了。
不管了,反正大抵應該還是能自愈的吧?成青心中忐忑,卻還是摸出藏在靴子裏的匕首,這原本是小白送給她防身用的,沒想到第一次用,卻是用來自殘的。
成青暗暗自嘲地笑了笑,慢慢舉起左手,略微猶豫了片刻,還是深吸了一口氣,一刀劃了下去……刀鋒觸到肌膚的瞬間,是輕微的疼痛,她咧了咧嘴,正想加大力度,手臂卻忽然給人拉住了。
轉頭一看,卻正是法海。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轉過身來,此刻正死死拉住她的手臂,直直盯住她看,漆黑的眸中是掩飾不住的震驚。
成青微微一怔,想把手臂掙脫出來,偏偏一點都掙不動。她心中焦躁,開口吼道:“放開我,等着救人呢。”
法海千載不變的冰塊臉上是少見的慌亂,他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匕首,有些急躁地道:“妖孽,你竟要給她飲你的血,是想害死她麽?”
成青愣了愣,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已經給法海推到了一邊。然後便眼看着他走上前,以匕首劃開手腕,用他自己的血喂給了産婦。
他的血液殷紅,滴在産婦蒼白的唇間,詭異而神聖。然後,如同奇跡般的,産婦竟重新恢複了呼吸,她巨大的肚腹也仿佛從沉睡中蘇醒,重新動了起來。
成青的心中頓時燃起了希望之火,趕緊沖上前去從旁扶住産婦,握着她的手為她鼓勁兒。而法海則在另一側懸空為産婦注入法力,助她恢複體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伴着産婦的一聲慘叫,嬰兒墜地的啼哭聲終于響起。成青松了口氣,抱起新生的嬰兒,同法海相視一笑。
轉頭便見到之前從自己身上脫下來的,搭在産婦身上的外褂早又給她在産痛中撕得粉碎。成青微微皺了皺眉,順手把身上已經基本風幹了的襯裙脫下來重新給她披上,又從內衣上撕下來一大塊布料将孩子包住。
一一收拾停當了之後,擡頭便見到了法海有些慌亂躲避的眼神,雖然有些奇怪,但因着心情高興,她也并沒有多想。
産婦已經暈了過去,幸而呼吸還平穩,想來也沒有什麽大礙。嬰兒也哭得聲音挺大,似乎也很健康。不過見識到方才的血腥一幕,成青到底還是有點不放心,正想着開口讓法海看看,卻忽然聽得不遠處傳來焦急的人聲。
跟着,一大群人就沖了過來。成青只覺得自己兜頭兜腦給什麽東西裹住,然後便給一股大力拉向一邊。她驚慌間來不及反應,只得任由那股力量将自己拉得後退了幾步。等穩住身體,定睛一看,裹在自己身上的竟是法海的袈裟。還沒等她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便聽得那群人哭喊着撲向了面前的産婦,原來卻是産婦的家人尋到了。
後知後覺地想到此時自己衣不蔽體的模樣,成青本能地裹緊身上的袈裟。将手中的嬰兒交給産婦的家人之後,由得他們千恩萬謝地辭了自己同法海,然後将産婦和嬰兒一起接走了。
暴風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她這才感覺到渾身冰冷刺骨,不由自主地将身上的袈裟裹得更緊。正想開口說話時,卻忽然覺得一股鈍痛緩緩滲進體內,如同被淩遲一般地難過。
起初,她還以為是淋過雨之後着了涼,然而越是裹緊披在身上的袈裟,那冰冷刺骨的感覺便更覺厲害,疼痛也愈發難忍。在大腦幾乎停止轉動的時候,成青終于如夢初醒,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的袈裟。然而,卻還是遲了,那白色的袈裟似乎忽然化作了寒冰,将她深度凍傷,令她終于忍不住痛呼了一聲,緩緩倒在地上。
朦胧中似乎被一雙手臂扶住,肌膚相觸的地方,如同被火焰灼燒般炙熱。成青咬牙切齒,低低罵了句“好生歹毒,竟暗箭傷人”,便結結實實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