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北部
北部
“神州綿綿,始神開天。
天星分仙,娲祖創人。
天地生靈,澤被寰瀛。
衆生皆等,然,神叛萬世。”
嗓音悅耳,吐字間帶着慵懶的少年氣,卻唱得樓尋心煩意燥。
【再唱一句試試。】他擰眉警告蕭長宣。
魔尊聞言漫不經心地瞥來,看見他發白的臉色後,淺勾起唇角,暗紫瞳眸裏流露出些樓尋看不懂的情緒。
【好,聽樓半仙的,】他捏了捏樓尋掌心,【不唱了。】
眼底信徒如同浪潮般将祭壇中央哭倒的少年緩緩淹沒,樓尋盡量控制着自己表情,沉重卻還是在眉梢眼角間滲出。
這讓他頭一次覺得——面無表情原來是件這樣難的事情。
心裏像被人戳了個洞,未曾體會過的悲傷像一場雨,從少年的哭聲裏淋濕他,叫他難受的很。
【趙裏:樓半仙,您別看了。】
白澤通訊傳來聲響,樓往朝趙裏的方向望去。
趙裏咬着唇,将自己藏在不顯眼的地方,對上視線時,整雙眼通紅似血。
他跟樓尋的視線交彙只有一瞬,旋即迅速眨着眼挪開,對蕭長宣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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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裏:多謝,蕭周,真的……多謝。】
蕭長宣正跟旁邊的世家有一搭沒一搭說這話,沒有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見這句謝謝。
——他給趙裏經脈注入了靈力,讓他能在半仙群裏僞裝,所以趙裏多少能感受到蕭長宣的靈力波動。
在懷恩被射殺時。
只一瞬,時間倒流的術法遠隔百米瞬間發動,救了懷恩一條命。
無數信徒湧上來,完全遮擋住懷恩後,又有一個術法悄無聲息運轉,将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等到信徒散去時,所有看客只會看到一件被撕爛的鬥篷,還有滿地的血跡。
這樣別人只會以為少年被分食,沒有貴客會去多想蝼蟻死活。
樓尋又朝祭壇看了一眼,目光重新落到蕭長宣臉上。
【時間倒流,你也會溯時】
【哪敢,】蕭長宣這回倒是應得快,【我又不是謝氏嫡系,只是一個效用類似的幻覺陣法罷了。】
樓尋沒說話,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魔尊側顏精致流暢,鼻梁高挺,着白衣時風雅隽逸,就是與人交談時笑容怎麽看怎麽假,如果沒了這世家公子的僞裝,只怕老早就翻白眼讓人滾蛋別煩他。
一個……會僞裝的混蛋。
但很厲害,樓尋想,各方面。
陣、術、法、符,仙家課業這東西沒有不精通的,說學得不好全是胡說八道。
以前究竟是誰?
什麽身份才能将這些都學到他人望塵莫及的地步?
【始神創世,天星分仙,】樓尋忽而說,【始神宣澤創立神界九重天後,任命當年十二天星化仙,成為最開始的十二仙,你跟十二仙有關系嗎?】
蕭長宣笑意忽然深了。
他找了個由頭跟搭話的世家公子結束話題,望向樓尋,【樓半仙,我兩百歲,不是兩萬歲。】
【……只是問有沒有關系,不是問你是不是十二仙。】
【不是說了嗎,臨沂蕭氏。】蕭長宣聳肩回,樓尋一愣。
他根本沒想過這個身份能是真的。
【你認真的?】樓尋還想再問,卻在側身時不小心被人群撞開。
還沒來得及站穩,一支清秀的手先扶住了他手肘,再擡眼,他撞入了一雙陌生的眼瞳中。
那雙眼眼型下垂,線條柔美明晰,瞳色如同春夜碧湖,又像暗夜幽林。
樓尋被這瞳色晃了一下,沒有立刻掙開他,于是扶着他的人像是得了什麽允許,得寸進尺握住樓尋手腕,墨綠眼睛彎成月牙,溫潤柔和又輕佻風流。
“你是誰家的仆從,怎麽這麽不小心,”那人笑意盈盈,“可問姓名?”
他說着,五指竟還要上移,指尖探入樓尋袖口。樓尋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一把扇子抵住了那人——
“關你什麽事,手往哪伸?”蕭長宣聲音冷冷,“你又是誰?”
話音落罷,蕭長宣扇骨一打,那人“啊”了一聲,捂着指尖吃痛撇開。
“嘶……何至于,”那人甩了甩自己通紅的手指,将手遞給随從,随從立刻上前給他治療,“我又沒有問你……你說是嗎,美人?我見你身形如此,銀發如雪,面具也遮不住冰肌玉骨啊…”
他挑眉側頭望樓尋,卻再度被人側身擋住,一看——又是蕭長宣。
“……”這花花公子終于意識到了什麽,眯起眼眸,“你家的?”
蕭長宣沒回答他這個問題,只低眸瞥了眼他挂在腰間的族徽,嘴角勾起一個笑容。
像是嘲諷。
“喂,”那人擰眉,“你笑什……啊!”
話還沒說完,身旁的随從忽然扯住他,他驚疑不定地看着蕭長宣,像是認出了什麽,貼上去與自家主子耳語。
不知說了些什麽,那人瞪大眼看向蕭長宣,頗為不可思議,“真假?不是說看臺處的溫良白衣?哪門子溫良了?”
“公子!”随從實在是怕了他,恨不得鋸了他這張口無遮攔的嘴。
那人見此,表情逐漸尴尬,他又瞥了蕭長宣兩眼,好一會才僵硬地走到一行人面前拱手。
“呀,原來是蕭氏公子,鄙人北部餘慎,方才不識,實在是冒犯和……”
漆金扇面“刷”的一聲在他面前鋪開,把他不安分的目光遮得嚴嚴實實。
“……”三次碰壁,餘慎暗自咬牙,他從衣袖裏擡頭,發現蕭長宣正垂眼瞧他,目光冷淡。
“幾次三番探頭望,很好看嗎?”
“哪有,公子說笑,”餘慎反應極快,連忙起身,撓着頭打了個哈哈,“既然是公子家裏人,哪敢呢。”
蕭長宣面無表情:“是嗎。”
“是。”餘慎厚着臉皮點頭,“剛剛跟公子生了些誤會,是餘氏有錯,餘氏跟蕭氏同屬北部,要是因此生隙就不好了。公子應是初來乍到,若不嫌棄的話,可否由我引路?”
“呵,”蕭長宣挑眉,“那請。”
“欸,哪裏用得着說請,可別折煞小人。“餘慎屏退左右,朝蕭長宣走近了些,他識相地沒往樓尋那邊插,而是從趙裏身側繞過去,走到看臺欄杆處。
“那我們先從這裏說起。”他指了指下方祭壇。
“公子想必也是聽說凡人教才到此處,這個教團表面由凡人舉辦,但實際上是由半仙操控,可以說就是個斂資的銷金窟。凡人教每月都會有集會,下面就是他們的祭壇,如果不是今天被那個凡人攪局,原本還要精彩些。”
“怎麽說?”蕭長宣問。
餘慎朝底下望了一眼,道:“都是群走投無路的凡人,被洗腦後堅定信仰,就會按要求上供。有時是天材地寶,有時是有靈根的孩子或者半仙屍體,視覺上挺精彩的。”
蕭長宣想象了一下,笑而不語。
“喏,那個青玉環,就是給凡人們洗腦的工具。”餘慎遠遠地指了一下,“說是下了精神陣法,不過今天大抵是出了故障,不然那個攪局的……”
餘慎斟酌了一下用詞,似乎沒想出來什麽特別合适的形容,聳了聳肩,“虧他能意識到計劃裏資金和技術的問題,是個人才。”
“……”蕭長宣瞧了他一眼,随口敷衍:“是啊。”
興許是敵意不那麽明顯了,餘慎整個人明顯放松下來,他靠着欄杆,沉默一會後,緩緩問道:“公子……當真出身臨沂蕭氏?”
蕭長宣看向他,“這話什麽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公子莫多想,”餘慎垂眼微笑,“蕭氏沒落再久,對北部衆族來說也與百年前無異,餘慎是不敢冒犯公子的……只是……”
他從欄杆處起身,攏袖走到蕭長宣面前,“有些事,只能蕭氏公子聽。”
“……”蕭長宣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說:“今日這麽多阿貓阿狗找上門,蕭某以為,醉花樓已經将我身份廣而告之,怎麽你這還要再三求問?”
“阿貓阿狗?”餘慎好笑地重複,而後搖頭,“公子見諒,畢竟……”
他壓低了聲音,“蕭氏久不現于人前,此時突然出現,總得慎重,畢竟事關帝都天重,萬一錯了,小人哪怕有一萬條命都不夠賠給北部。”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話外之音卻明顯——餘慎是帶着目的來找蕭氏公子的,他背後代表着整個北部世家,如果想繼續深聊,蕭長宣必須給出更有說服力的身份證明。
他們只對蕭氏公子說話。
凡人教的真相就在眼前,蕭長宣沒有什麽好猶豫,只是在露出手腕時,不動聲色地瞥了眼身旁假裝透明人的樓尋。
但也只一眼。
很快靈光暗藏的陣盤在蕭長宣腕間迅速勾勒成型,在餘慎眼底一閃,餘慎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他深深地看了蕭長宣一眼,那剎那眼裏藏着的情緒難以描述,還沒來得及辨別是什麽,餘慎便低眸笑了兩聲。
“哈,真是……這麽多年一問就說雲游在外,”餘慎吐氣,“我還以為你們都死了不管北部了……”
後一句話近乎沒有聲音。
蕭長宣收回手腕的動作一頓,又極其自然負手攏袖,好似什麽都沒聽見。
餘慎很快調整好了狀态,走到一行人最前,“公子,請與我來。”
蕭長宣擡腳跟上,剛走一步,有人從後面輕輕扯住了他衣袖。
【蕭長宣。】
樓尋聲音響在神識裏。
【你以前,是帝都天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