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祭祀
祭祀
眼前漆黑樓道煙霧彌散,懸頂金鈴紅線牽連。
樓尋探頭望去,只見視線盡頭站立着兩個帶着面具的黑衣人,一左一右,朝中間精雕細琢的盤龍大門遞手,以示歡迎。
人間雕飾,為避免沖撞九重天,少有盤龍紋飾,樓尋多看了兩眼,心想無論這地方是半仙還是凡人所屬,可真夠大膽。
【龍飾千年前就被除始神以外的人禁用了,九重天嚴厲管制并起陣監控,】樓尋在神識道,【凡人絕對造不出來龍,他們沒辦法屏蔽九重天監控陣。】
【你史書學得真的很好,】蕭長宣在黑暗裏朝他微微偏頭,文不對題道:【以前在學院是不是經常拿頭首?】
樓尋一臉無語地望向他,蕭長宣卻轉過了頭,接過芸樓主遞來的面具,【史書學那麽好,萬山游跟你說的什麽始神宣澤之類的創世史,對你來說難道不是廢話?】
樓尋也接過面具,【他才說一點,你就炸了房子。】
【那看來本尊炸的時機還不錯,救了他一命。】
樓尋對這人信手給自己臉上貼金的行為實在懶得評價什麽,垂眸檢查了一遍手上面具戴上,沒說話。
三人都帶好面具後,芸樓主便帶着手下離開,留他們自己往前走。
蕭長宣走在最前,即将踏入盤龍大門時,他忽然在神識裏出聲:【樓尋,關于始神宣澤,你知曉多少?】
【……做什麽?】
【凡人信仰仙人,仙人信仰始神,我怕你也是宣澤信徒,就想問問。】
樓尋察覺到什麽,脫口而出:【你跟宣澤有什麽關系嗎?】
這個問題涉及敏感的過去,樓尋自己都覺得是句廢話,剛要說算了,卻沒想到蕭長宣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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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
樓尋一愣,見他回眸,面具下瞳色晦暗,【不死不休的仇人。】
【所以樓半仙,】蕭長宣眼睛彎成月牙,【千萬別信仰宣澤,我會非常生氣的,非常、非常生氣。】
說完,他還照顧到了樓尋傲嬌的性格,放低語氣哄了一句:【稍微顧及我一下,如何?】
【知道了。】樓尋答,把他推回去,【看路。】
他跟着蕭長宣越過了盤龍大門,過門的剎那,樓尋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随後轉身,擡指往趙裏額頭打了一個靈力陣。
趙裏差點吓出聲,樓尋眼神警告,他才掐住話音,一手捂頭,一手捂嘴,瞪大眼看樓尋。
【李七金:陣法,藏得很深,幾乎沒有靈力反應。】
白澤通訊內傳來樓尋的解釋,說着,他擡手,掌心浮出拇指大小的探查陣,不過呼吸瞬間,就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在通訊內補充:【是用來探查靈力,防止凡人進入的。陣法精細度和隐匿度極高——還什麽凡人的世界……】
樓尋冷笑一聲,看向趙裏。
【李七金:你過來。】
趙裏瑟瑟發抖走到他面前,樓尋伸手攥住了他手腕,趙裏立刻炸了毛,一句“不可”都到了喉嚨口,生生在樓尋眼神裏憋了回去。
于是他只能跟蕭長宣拼命搖頭,把除手腕以外的身子撤得遠遠的,示意蕭長宣自己絕對沒有其他意思。
蕭長宣瞧着怪好笑,覺得自己在趙裏心裏的形象好像不太正常。
他看着樓尋兩指放在趙裏腕上,動作像是仙醫探脈,金色靈力從他指尖溢出,須臾後,樓尋擡起頭。
【李七金:你身體素質這麽差,怎麽過的治安員檢查?】
【趙裏:……】
【趙裏:實不相瞞半仙,我們網絡治安每天埋在鍵盤裏敲代碼,活到四十歲就算壽終正……】
樓尋看向蕭長宣,【他身體太差了,如果上我的臨仙陣必定崩潰,你會不會柔和些的?效用類似,只讓他身體在一段時間內裏有靈力運轉,避過檢查就可以了。】
【我的陣法學得可不好,可不能保證……】
【會就別廢話,】樓尋淡聲道,【我盯着,出不了事。】
【好自信。】蕭長宣走上前,指尖放到趙裏手腕上,現出紫色靈光。
趙裏平生都沒受過兩個半仙這樣對待,一時間也分不清自己是害怕還是幸福,飄飄然神游,完全沒注意蕭長宣跟樓尋正在他眼皮子底下“眉目傳情”。
【樓半仙陣法是誰教的?】蕭長宣笑盈盈問,【史書,陣法,哦,還有劍術來着,徐家地宮的溯洄是樓半仙用劍生生刺開的,學生如此厲害,老師想必也不是等閑之人。】
【問這個幹什麽?】
【本尊透露了點過去,禮尚往來,樓半仙是不是也得告訴本尊些什麽?不然我可就……】
蕭長宣作勢擡手,趙裏手腕上未成形的陣盤瞬間黯淡,樓尋一頓,蹙眉看向他。
此地和盤龍門上一樣隐秘的陣法必定數不勝數,樓尋沒辦法确保自己每次都能及時發現,只能讓趙裏身體裏暫時存些靈力,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他不想趙裏死,所以算是他有求蕭長宣。
【……】樓尋沉默一會,松口道:【谪殇六年……快五年前,九重天升仙大典上,有個半仙在升仙臺站到了最後,然後被信徒分食。】
蕭長宣擡眉,有些訝異:【那是你老師?】
【不行嗎,】樓尋沒什麽特別的反應,【我由她帶大,但她除了學業不怎麽管我,常年逍遙在外,把我丢在學院裏,後來她突發奇想去打升仙臺死了,我就離開學院去了仙盟——好了。】
蕭長宣回神,放下手,樓尋見靈力完全沒入趙裏皮膚,繼續抓着趙裏手腕探查他身體狀态。
【李七金: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趙裏連忙搖頭,他現在神清氣爽得不得了,一種清晰的流動感徜徉在他渾身經脈之中,最後彙聚到腹部進行周天運轉,将力量傳達全身——他感覺自己熬夜寫代碼的怨氣都被淨化了。
往日他出門走三步就跟被鬼吸了精氣似的,現在繞着煌城寨跑個三圈完全不是問題。
原來半仙是這種感覺啊。
趙裏看着自己手掌,心有所動。
若是凡人也有這種力量……等會,這能想嗎。
趙裏心驚,趕緊切斷這種危險想法,他擡頭正好對上樓尋目光,下意識有些心虛,手心都發了汗。
【李七金:有不适就立刻說。剛剛往你身體注入了靈力,但你沒有靈根承載靈力周天,等效用過去,靈力就會散,一感覺到虛弱就立刻告訴我,我給你疏導,以免靈力亂沖出事。】
這還是頭一次有半仙跟趙裏說這種話,趙裏有些發愣,好一會才回過神,怯怯道:【多謝樓半仙,我、我會的……謝謝。】
樓尋點頭,幾人做好了必要的準備,便往前直走。
這條走廊除了他們沒別人,卻不難聽見沸反盈天的吵鬧,悶悶的,像是隔了層牆壁,樓尋一開始以為是醉花樓外面的聲音,後來覺得若是外面,聲音距離應該更遠些。
正思慮之際,他們走出回廊,來到一個綴滿豔紅燈籠的大廳,符咒流蘇從燈籠底垂落,樓尋瞧了一眼,發現流蘇花紋都是用電子二極管拼成,在昏暗光線裏散出暈黃的光。
光暈交織,最後組成兩個字——弑神。
趙裏早就不敢擡頭,樓尋心緩緩沉了下去,又一段距離,眼前驟然開闊,鼎沸的人聲終于沖破了屏障,傳到了他們耳畔。
樓尋仰頭,四周無數帶着面具的人正交談得熱火朝天,他們圍在一個又一個櫃臺前,每個櫃臺上都顯示着不同的霓虹屏,有酒肆吧臺,玉玩古董,機械器具,奴隸買賣,以及……
靈根交易。
【蕭長宣。】
【我知道,我看見了。】
蕭長宣往前走了些,樓尋跟着他完全走進去,終于看清了全貌。
這是一個巨大的樓臺,建在巨窟之上,邊沿圍了觀賞圍欄,精致的金鎖紅線吊在在圍欄上,随着洞窟長風飄揚。
樓尋心裏一空,往圍欄走去。
他撐着欄杆往下望,只見石壁縱深近百米,最底部無數人頭攢動,他們衣飾各樣,正朝底部中央什麽東西焚香敬首——是一個巨大的青石玉環。
樓尋認得那個玉環,跟懷恩給他們的除了大小別無二致。
這是場祭祀,樓尋立刻明白現狀,跟徐家地宮紙人上供邪神一般的祭祀。
但區別在于,樓尋沒感覺到邪煞的魔氣,反而……
【靈氣。】樓尋捏緊欄杆,越想便越心驚,【蕭長宣,靈氣。他們拜的不是正統神靈,為何有——】
【樓尋,別慌。】蕭長宣聲音很淡,【先過來。】
這麽多凡人。
樓尋攥緊手,抿唇朝蕭長宣走去。
“這下奴倒是着急,”陌生的聲音插入他們之間,樓尋轉頭,只見一個穿着富麗、身後跟着三五護衛的人朝他們走來,“第一次來此?”
樓尋目光掃到他腰間家紋,沒說話。
蕭長宣上前一步,擋住樓尋,“确實初至此地,手下無狀,公子見諒。”
那人輕聳肩,朝樓尋輕蔑地瞥了一眼,“罷了,非世家出身,沒見過世面也正常。”
“……”蕭長宣微笑,沒說話。
“我來自烏川蒼氏,家中行三,不知公子識不識得我。”那人朝蕭長宣搖扇道,沒等蕭長宣回答,他又自顧自說,“不識也沒關系,我們可以現下結交。”
沒有回應,正當樓尋以為蕭長宣會礙于人設答應時,蕭長宣皮笑肉不笑地開了口:“蒼氏,行三,既非嫡系也非長子,為何與你結交?”
那人的臉色一下難看,卻不知顧慮什麽沒有翻臉,只道:“臨沂蕭氏北部重族,公子瞧不上我家中地位也正常,只是我既未曾見過公子,想必公子也被那帝都天重壓了許久……難道就不考慮培養自己的勢力?”
他後一句話壓低了聲音,這就屬于樓尋聽不懂的範疇了。
他在神識裏戳了戳蕭長宣。
【帝都天重是什麽?臨沂蕭氏是北部重族?為什麽我沒聽過?】
蕭長宣沒回他,“公子未免太着急,當年帝都天重登仙失敗後,北部世家跟着一起衰落,幾百年都沒什麽消息,早就沉寂,培養自己的勢力又有什麽用?”
“公子出身臨沂蕭氏,不想重振北部光輝?”那人向前一步逼問。
“……”蕭長宣又不說話。
樓尋眨了眨眼,聽見蕭長宣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這世家公子得裝到什麽時候……】
最後幾個字顯而易見沉了下去,樓尋敏銳察覺到了蕭長宣的煩躁,怕這随心所欲的魔尊真不幹了,連忙往前兩步。
“我家公子既無意,”樓尋朝後瞥了眼蕭長宣,又轉過頭,聲音冷淡,“你又何必咄咄逼人,請回吧。”
“哪裏來的沒教養的賤——噗!”
他被猛地揮倒在地,被手下手忙腳亂地扶起。
“不好意思,手滑。”樓尋面無表情地拍了拍衣服。
“你!”那公子怒目圓睜,揮手就想讓手下給他報仇,卻發現周遭人群都朝他們看了過來。
那公子左右瞟了眼,惡狠狠咬牙,剛要放狠話,底下祭壇爆發出了劇烈的響聲!
“凡人教祭祀開始,請諸位移步觀賞臺。”
機械音傳進衆人耳畔,整個樓臺的人都停了交談和尋歡,往着圍欄走來。
樓尋這邊沖突只好作罷,也跟着走到了圍欄邊往下看。
只見峭壁岩石下,天光漸暗,衆生湧動,祭壇層層疊起,無數凡人圍繞祭壇圈圈匍匐,向中央青綠玉環叩首。
頭頂傳來轟隆隆的巨響,樓尋仰頭,巨窟穹頂正緩緩閉合,樓臺欄杆上的金鎖檢測到光線變化,亮起瑩潤的光。
而底層,亮起光芒的則是位于祭壇最中央的那個巨型青綠玉環。
“神州綿綿。”第一聲低啞的祝文響起,“始神開天。”
“神州綿綿——始神開天——”
無數聲音緊跟着低喃,回音響徹在封閉的巨石窟之中。
“天星分仙,娲祖創人。”
“天星分仙——娲祖創人——”
“天地生靈,澤被寰瀛。”
“天底生靈——澤被寰瀛——”
“衆生皆等,然!神叛萬世!”
領祝聲音猛地咬牙切齒,整個石窟內青綠光芒驟然染成血一般的紅!
“衆生皆等——!!!然!神叛萬世——!!”
低喃變成了震耳欲聾的嘶吼,樓尋心裏開始打鼓,像是有人緊緊攥住了他的氣管,根本喘不過氣來。
自己都自顧不暇,卻記得給趙裏耳畔下封閉陣,擋住這些極其壓迫神經的吶喊。
“人神分野!淪落蝼蟻!”
“生死予奪!血肉地獄!”
“九天不仁!當!弑神為人!”
“九天不仁——!!當!弑神為人——!!弑神為人——!!!”
耳鳴一陣接一陣,樓尋心神巨震,忽然間,有人牽住了他的手。
【破。】
清脆的碎陣音響徹他腦海,樓尋像溺水者破水而出,整個人清晰回神。
他對上蕭長宣嚴肅的眼眸,在凡人泣血祭祝中聽見了周圍人的——
嘲笑。
“區區凡人,自不量力。”
樓尋心跳劇烈,手腳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