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在賽博朋克裏修仙啊

第30章 椒羊

椒羊

燈火通明，長廊中腳步聲重疊。

李七金和樓尋一前一後地走着，最後站定在一處古老的雕花木門前。

這木門與周遭格格不入，李七金上前不知操作了什麽，附近白熾燈驟然黯淡下來，包括白澤系統的監控燈。

“半仙請進。”

李七金推開雕花木門，門扇折疊，在光影裏露出內部裝潢。

樓尋只瞧了一眼，藏在身側的五指猝然攥緊，他眼底暗紅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蕩起關于往事的波瀾。

只見理石明堂，紅玉蘊光，如同往日夢回，一下子就把他拉回當初和謝羽時關于世事對錯的對峙之中。那些埋在記憶深處的遺恨忽然被人翻到表面，樓尋一時怒火騰燃，轉眸看向李七金。

李七金一縮，眼神從他臉上錯開。

“李隊長這是什麽意思？”

說罷，他擡手握拳，陣盤頓顯，鎏金陣盤眨眼擊碎了位于內堂深處的制幻儀！眼前以假亂真的紅玉堂信號不良般閃爍兩下，恢複了灰撲撲的原貌。

李七金吓得一怔，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厲風掃過，雕花木門嘭的一聲合上！

整個內室陷入黑暗，獨他面前亮了起來——金色陣盤懸停在他面中不到毫米的距離，他甚至可以看清靈力波動和陣內符咒運轉！

“半！半仙！”李七金沒料到這般發展，呼吸都要停了，連忙出聲解釋，“我沒有惡意！不然也不會陪您演剛剛那出戲不是嗎！”

陣盤沒松下，李七金只能從陣符間隙裏看見樓尋仙姿卓然的臉。

李七金吸了口氣，“我，我知道半仙肯定，肯定不記得我，仙歷谪觞七年，那一年！我報考仙盟被分到椒羊堂！和半仙見過一面！您當時讓我滾！後來就真他媽被人頂替滾了！您想想……您想想呢……”

陣盤黯淡幾分，李七金呼吸顫抖，他冷汗浸濕後背，驚疑未定地看向樓尋。

樓尋目光沒在他身上，微微偏移，落在了一只不知何時停在他肩膀上的蝴蝶上。

那只蝴蝶通體紫銀，機械造骨，一看就不是這裏該出現的東西。李七金朝蝴蝶瞟了一眼，就那麽一眼，蝴蝶被一箭穿心，淩厲金光釘穿了它，散開無數飄飛的紫光。

李七金：“……”

他僵硬移回眼神。

“谪觞七年，”樓尋滅了陣盤，“四年前。”

“是，”李七金實在是被樓尋的兇殘吓怕了，他一個半身義體強化的大隊長，站在樓尋面前連話都說不利索，“是四、四年前，剛入審訊部門，當時、當時您也是在紅玉堂裏，跟我、跟我遠遠對上一眼。”

就那麽一眼。

李七金記了四年。

當年他涉世未深，還沒接受義體改造，雖身是凡人，卻遵循半仙理念，一腔熱血考入仙盟，被随意指派到了審訊部門裏最不受重用卻又最危險的小分隊——椒羊堂。

那時他看過椒羊堂的人員組成，一看七人裏有五個半仙，還是五個出身低微的散仙，便以為椒羊堂是故意被家裏安排過來的跳板。得意洋洋地以為自己幹出點成績就能借此走進仙盟權力中心，成為夢寐以求的人上人。

結果進椒羊堂第一天就被打了臉。

五個半仙兩個凡人，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地上和地下交界處每日生死紛争不計其數！

他一個新人，治安員守則都沒看完就被丢進了槍陣，丢他進去的半仙是個在梨渦刺青的瘋子，說着“看什麽守則，進去走一遍就知道椒羊堂做什麽啦”，然後無視他吱哇亂叫，差點把他扔幫派首領腦袋上。

暢快的笑聲跟槍聲一起炸響，火光裏靈氣陣盤跟爆炸焰火交雜。

李七金在裏面抱頭鼠竄，椒羊堂半仙卻肆意猖狂。梨渦刺青大笑着沖進敵陣，兩個禦劍半仙立刻在他被打成篩子前将他撈回，扔到後方去也不消停，被隊長醫治完就沖了回去，跟玩兒似的。

半仙雖有靈力優勢，但高壓量子炮下，別說仙，神他媽也得死。

哪有這樣把命當玩笑開的人？

李七金大駭，剛想逃跑，耳邊陸吾系統接通，一個女聲含糊不清地傳了出來，像咬着棒棒糖。

【歡迎使用陸吾系統，天之九部，肩吾得之*】

【治安員“祀”建立通訊頻道】

【祀：喂，不準跑。】

【李七金：？】

【祀：你現在被敵方系統檢測為人質，你跑了人質就沒辦法跑了。】

【李七金：我的命也是命……】

女聲卻沒理他。

【祀：我和祈已經差不多了，但對方估計有個數據操控專修的半仙，我們黑掉不到一秒就會被搶回控制權，這麽短時間，你行不行？】

【李七金：我不行！】

【祀：啧，誰他媽問你了？】

李七金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戰火裏那個梨渦刺青的半仙忽然手指一圈，吹了聲口哨，清亮哨聲如同鶴唳，瞬間，火光飛雲之中所有槍炮全部閃爍瑩藍光芒！

好似轉瞬的星海。

李七金就是那時看見了他。

椒羊堂最後一個半仙。

銀白長發，清冷面孔，一雙瞳極黑極亮，右耳外配陸吾延伸出來的紅色光屏給他眼眸染上一層豔色。

剎那間的驚鴻極其動人心魄，李七金都忘記了呼吸。

下一刻，金黃陣盤迅速組合拼接，繁雜法陣落鎖槍口，銀白長發的弦人面無表情開槍，嘭的一聲巨響，什麽東西沉重倒地，血花漫開。

耳邊陸吾通訊爆發出喝彩！

【祀：尋尋尋尋——！！！我要親死你！！！】

【祈：帥。】

【祀：啊啊啊帥死了！！！我明天就要和我的尋寶寶成親！！！】

【祈：仙凡有別，你冷靜。】

【祀：我呼吸不暢了！要尋尋親親才可以！！！】

【祈：他不懂，你不要，教壞他。】

李七金心神激蕩，他愣愣地看着那個高挑清瘦，銀白長發在風煙中飄散的人，看見梨渦刺青的半仙跳起來蹭他的臉，兩個禦劍半仙跟左右護法似的圍着他，最後黑衣隊長站在他面前，欣慰地揉了揉他的頭。

李七金無端羨豔。

等他反應過來時，戰役已經結束，他站在紅玉明堂裏，從隊長手上收到了仙盟調任的通知書。

“仙盟調任你去煌城寨那邊，”隊長聲音又遠又近，帶着寬慰，“也好，我們這邊……半仙凡人在一起混雜開戰，煌城寨那邊至少都是凡人，武裝不會有這麽危險。”

“而且我們隊員普遍脾氣不好……”他溫和笑了笑，“你去那邊，一去就是領隊。”

“……”

地下城。

李七金意識到了什麽，喉口幹澀問：“是還有人要過來嗎？”

隊長沒有回答他。

李七金明白了，他沉默許久，最後沉沉吐了口氣，“那我，我可以去告別嗎……畢竟大家也算生死與共一場……”

隊長目光有些為難，“可以倒是可以，只是那群家夥都很……算了沒事，你去吧。”

李七金去了，大概是隊長提前跟他們囑咐過，椒羊堂的各位即使不耐煩，也多少跟他說了幾句。

最後，李七金走到明堂，看見了在戰場上定子乾坤的人。

對方正在擺弄戰場裏炸壞的陸吾，看着心情不怎麽好。李七金硬着頭皮上前道別，比起其他人，那人回應竟意外平和。

李七金委屈一下子就被勾了起來，開始無意識訴苦，訴到一半那人卻蹙眉打斷了他。

“我沒有時間聽你的苦水，”他冷漠說，“無事便滾。”

李七金這才意識到自己越界，吸了吸鼻涕，回他抱歉。

生活在這個世道，一個人一生裏值得銘記的記憶屈指可數，偏偏是那一天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哪怕後來到了地下城，也一直在托地上朋友打聽消息。

在地下城的第四年，地上傳信告知——椒羊堂在東都全堂覆滅，消息被仙盟高機密封鎖，無人可知。

李七金那時離開太久，心裏已沒什麽波瀾，只是覺得可惜，直到他又恍惚看見了那頭銀白色的長發。

他做了易容，頭發顏色在他眼中其實和過往不太一樣，但定子乾坤的槍法太過于熟稔。

這世間一切都物是人非，死死生生在污浪濁海裏明滅如火燭。

但李七金想，總有人是不變的。

如月之恒。

*

“所以呢？”

清冷的嗓音打斷李七金的回憶，李七金聽見樓尋問：“你想說什麽？”

“半仙，我想知道……椒羊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與你有何關系？”樓尋冷得像塊冰，“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李七金喉口一哽——樓尋說得沒錯，他只是個連一天都沒待到的外人，椒羊堂如何根本沒有必要告訴他。

“抱歉，半仙，”李七金有些局促，他眼神忽閃，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對樓尋道：“雖然這麽說可能有些自作多情，但，半仙，半仙在此地有何需求都可以告知，雖是一面之緣，但……能再次見到半仙，我真的很高興。”

“……”樓尋看着他，眼神疑惑。

須臾後，他極輕地吐了口氣，“我來此地，辦完事後就會走。”

李七金沒反應過來：“是，是追查青山叛徒嗎？”

“差不多，我需要治安隊聽我指揮，需要你幫我服衆。”樓尋道，“等辦完事後，我能做到的承諾都會盡力兌現，所以，麻煩了。”

“沒有，”李七金誠惶誠恐，“您不必如此客氣！”

“……無論如何，”樓尋有些別扭，“多謝。”

*

樓尋重新出現在蕭長宣眼前時，手上已經成功拿到了隊印和陸吾的權限。

蕭長宣靠着大堂桌沿上，修長的指節上機械蝶翼翻飛，見到是他，偏眸笑盈盈看來，眼尾飛揚，意氣張狂。

“聊得怎麽樣？”蕭長宣問。

“聊得如何你不清楚嗎？”樓尋将隊印放入懷中，“又是鈴铛又是蝴蝶，你哪裏來這些東西？”

“做的，”蕭長宣道，“一個喜歡我的人親手給我做的。”

“是嗎，”樓尋毫無觸動，“祝你們百年好和。”

“……”蕭長宣低眸，他朝樓尋瞥了一眼，見樓尋正在借隊印調動白澤，處理剛剛隊員發過來的野火幫派資料。

魔尊張了張口，又閉上嘴，繼續翻着他的蝴蝶翅膀。

機械銀片在白熾燈照耀下反射微光，幾次三番閃到樓尋，他眼睛盯着懸浮屏，餘光卻忍不住留意向蕭長宣——這人抽什麽風？

城牆一般厚的臉皮，什麽話還要猶猶豫豫。

蕭長宣又看了他一眼，樓尋立刻假裝全神貫。

兩人沉默了一會，越來越郁悶的蕭長宣終于忍不住，狀似無意道：【我聽李七金說，你以前隊友似乎還……挺多的。】

樓尋從數據裏擡頭，半黑不紅的瞳和他撞上視線，蕭長宣欲蓋彌彰移開眼，【哦，就是問問，沒什麽意思，你別誤會。】

又是一陣沉默。

蕭長宣又問：【他們是不是跟你關系挺好的？李七金說他們跟你親親抱抱，真的假的？】

樓尋：【……】

樓尋：【你到底要說什麽？】

【……沒什麽，】蕭長宣偏過頭，【我就是覺得我們現在關系其實也挺好的，即使沒你以前隊友好，不過也能理解，畢竟我們不是正常相識。唉本尊蠻讨厭仙盟的，但是聽你們描述仙盟裏還算有點好人，你跟好人親近也理所當然，我一點也不在意，完全不在意。】

【……】樓尋啞然，原本可以一目十行的數據忽然就入不了眼，怎麽都看不進去，他也沒有多說，只是沉默須臾，問：【蕭長宣，敵将和俘虜的關系要我提醒你嗎？】

這種心知肚明的事。

他仗着嬉笑胡鬧模糊界限，難道連自己都騙了過去？

樓尋理所當然想，卻對上了蕭長宣些微複雜的眼神。

“做甚？”樓尋問。

這種眼神，什麽意思。

蕭長宣沒回答，把玩蝶翼的指尖稍一用力，蝶翼折斷，紫色靈光散開。

蕭長宣拍了拍手，走到樓尋面前，“沒什麽，你在看什麽？治安隊的技術員彙總搜查資料的能力還不錯。”

“資料圖跟戰備，”樓尋極其自然地接了臺階，“野火幫的幫派戰備比我們高很多，而且看監控資料，我懷疑他們還有地上非法售賣的軍用火炮，不合适火拼，最好原計劃不出錯。”

蕭長宣跟着大概掃了一眼，還沒說些什麽，懸浮屏跳出一條通知：

【煌城寨治安隊接到報警通訊】

【仁清街學院學生聚衆起哄，軍火數據超出正常值】

【已派出治安員：懷恩進行狀态審查和治安維護，即将聯通懷恩治安員實時通訊】

緊接着一條懸浮屏展開，火光爆炸使得鏡頭搖晃，懷恩那張臉出現在左下角，一臉驚恐：“不是！不是什麽**系統！老大這裏的軍火數據不是超出正常值，是有散仙！！很奇怪的散仙！！長得跟**一模一樣，腸子**鋼管的散仙啊！”

蕭長宣和樓尋霎然警覺，下一刻，兩人神識空間同時收到傳信。

【半仙，這裏是林空青，仁清街三十二號煌城學宮發生火拼，出現了兩個靈力仿生，神志不清，但有意識。】

她深吸了一口氣。

【自我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