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在賽博朋克裏修仙啊

第28章 世道

世道

“半仙怎能開這種玩笑？”

林空青蹭地一下站起身，她眼底淚光閃爍，白淨清秀的臉龐上薄唇緊抿，俨然一副被欺負的樣子。

蕭長宣還沒說些什麽，林空青先擡起衣袖抹自己眼底。

“青山謝氏，全族皆道貌岸然的吸血土匪！”林空青恭敬神情完全褪去，連對蕭長宣的害怕都好似在激憤之中消失。

“我自小父母雙亡漂泊在外，因靈根被謝氏收入外門，幸得兄長相教，可青山有愧兄長，薄待于我，虐待凡世！空青厭惡不及，幾次潛逃，青山謝氏與我深仇大恨，那謝家家主更是青山的土匪頭！為何……”

她垂下眼簾，幾滴晶瑩淚珠順着下睫滴落，砸在地板上，像個被辱了名節的不屈文士，“為何無故……”

剩下的話她沒出口，只是瞥了眼蕭長宣，随後眼巴巴望向樓尋。

蕭長宣：“……”

魔尊雙手後撐在床，凝眸冷笑，在神識裏對樓尋第三次重複：【本尊果然特別、特別不待見她。】

樓尋沒回應，只是對林空青淡聲岔開話題：“你剛才提到的野火幫，近幾日你行事方便可以多盯一下，有消息及時告知——先出去吧，明日還要上課。”

林空青抹幹淨眼淚，朝他乖巧地點頭，随後走出門外，消失在二人視線裏。

蕭長宣目送着她離開，等門關上後，他才朝樓尋道：“我就是試試她。”

“根據呢？”樓尋反問，他今日也累得很，這會實在懶得管什麽同不同床共枕，和衣躺入床側。

“你那相好是青山嫡系，又不是菩薩，發什麽善心收她一個外門認作義妹？”蕭長宣跟着躺上來，話裏有濃得化不開的怨氣。

樓尋已經不再糾正蕭長宣的稱呼，閉眼道：“你自己說她是個天才。”

“天才這三界要多少有多少，她算個什麽？”蕭長宣越想越氣，全然忘記一開始在青山說要救人的是誰，“不是，她憑什麽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還跟你裝可憐？”

“蕭長宣，她今年十六。”樓尋冷漠說，“你兩百歲了。”

“……”殘酷的年齡差距一擊必中，蕭長宣偃旗息鼓，好長一段時間都沒發出聲音，像是被打擊到了。

好半天，樓尋才聽到一句恍惚的“娘子，你真是好生殘忍”。

樓尋懶得搭理他。

蕭長宣嘆了口氣，“太陽升起之前的最後一個問題，你打算如何處理幫派，正統半仙？”

“由我決定？”樓尋微微擡眼，朝他看去。

“對，”蕭長宣點頭，“靈力仿生個人承擔不起，只能是幫派勢力參與，而地下城幫派錯結，你仙盟出身，對此比我熟悉，而且……不是要救人？”

“……”樓尋遲疑一會，意有所指道：“你出手嗎？”

“有靈力仿生本尊會自然出手，”蕭長宣斂眸和他對上視線，“至于其他，你只管去做，但別過火。”

他問得隐晦，答案卻直白。

樓尋了然，重新閉上眼：“我不是傻子，不必憂心。”

“所以打算是……？”

“明天去治安隊再說吧。”樓尋沉下思緒。

“我很累了。”

*

——樓尋。

——你又違背命令，孤身帶槍沖入敵陣殺人。

——他們虐待人質，我為何不能殺？

——你……

紅玉明堂裏，血色燈籠信號不良，紅光忽閃忽暗，落在樓尋身上。

他穿着一身利落的金黑長袍軍裝，肩帶處熒光條閃爍，銀白長發被簡單束在腦後，低垂的眉眼在绮麗紅光下依舊冷清精致，漂亮得不成樣子。

他身前另一個同樣制服的人深吸了一口氣，扶住額頭，邊頭疼邊語重心長開口規勸。

——我知道學院那群老迂腐肯定教你們什麽秦鏡高懸懲惡揚善，但世道跟書裏不一樣，地下城邊境每天上百起幫派混戰，一天要死數不清的人！你每一個都要沖進敵陣以身涉險救，你怎麽救得過來？

——救得過來。

樓尋倔強垂頭，不肯認錯。

——能救多少自是多少。

——不能救再生死有命。

隊長頭更疼了，老媽子般繞着樓尋轉。

——你平常明明無情得很！怎麽到凡人這就這麽犟？別說什麽弱者悲憫，槍子會看你憐憫別人就不打你身上嗎？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順流而下，偏你要逆流而上當那救世主！嫌自己活得不夠……

——謝羽時。

樓尋打斷他。

——叫隊長！

黑衣人抓狂喊。

——隊長。

樓尋面無表情擡起臉，與他四目相對，一雙宛若黑曜石的瞳眸透徹幹淨。

純粹，且認真。

黑衣人一時發愣，聽見樓尋淡聲開口。

——世道的錯誤是世道，與我何幹？

黑衣人一哽，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什麽反駁的話。

他定定看着樓尋，眼前人少年體格，纖細單薄，一頭銀白長發下眉目漆黑，仿佛世間最幹淨的一把劍，因不通人情而極致純粹，因不理濁世而自有清流。

——自是……與你無關。

隊長偏眸，眼底逐漸浮現出樓尋讀不懂的情緒。

——但樓尋。

血紅之下，黑衣人和他重新視線相交。

——自私人皆有之，我希望你無論在何種場合，首先珍惜自己。

——這世道如若洪流，違背它的人太容易付出慘痛代價，我……沒法護住你，只能委屈你循規蹈矩，才能逃離這裏，去一個安穩的地方好好生活。

樓尋沉默一會，紅玉明堂內燈火搖曳，他擡眸問：

——所以我錯了嗎？

黑衣人沒有立刻回答他。

許久後，他才露出一個哭一般的笑容，點頭說：

對，你錯了。

*

“錯什麽？”

“嗯？”樓尋回神，對上蕭長宣眼眸，“什麽？”

“什麽什麽？”蕭長宣挑眉，他站在花紅柳綠的燈籠店門口，人如潇潇青竹，偏手上拿着兩個燒麥，在稀薄晨霧裏一身溫和的煙火氣。

見樓尋發愣，蕭長宣把自己手上燒麥遞給他，“上班路上走神，樓半仙還沒睡醒啊——喏，歡姐早起做的。”

“……”樓尋推拒的手收了回去，接過輕輕咬了一口面皮尖。

蕭長宣伸手挑開頭頂流蘇，帶着他走入店內。

門外燈籠已經足夠簇擁，相比店內卻還過之不及，各式各樣的燈籠懸挂在二人頭頂身側，珠黃嫣紅五光十色，一眼瞧去叫人眼花缭亂。

兩人身着黑衣制服在燈籠間游走，懸頂鹵素燈下萬火齊明，霓光透過纖薄的曲面玻璃投映上他們臉龐。

“也不知道治安隊到底在這裏樹了多少敵，”蕭長宣繞過幾個燈籠群，時不時就要提醒樓尋注意腳下，“每次來都要找藏在犄角旮旯裏的入口，他們自己不嫌煩嗎？”

說着，他擡起兩指，指尖現出一個小巧的陣盤，往周遭一劃，指向東方時，陣盤倏然發光，蕭長宣放下手，“找到了，要驗證，你等一下。”

他走到不遠處堆疊的流蘇綢緞前，撩開布料，機械智能檢測到生命體征，左側門框出現一個智能眼，朝蕭長宣投出掃描射線。通過權限之後，隐藏在重疊布料裏的門滴的一聲撤開，現出電梯。

“東都煌城寨治安員蕭周，歡迎您。”

“你好白澤。”蕭長宣笑呵呵回應，随後讓開，朝樓尋比了個“請進”的姿勢。

“你和人工智能說什麽話。”

樓尋走進電梯中央，蕭長宣也跟着進來，朝樓尋笑道：“世間科技皆為吾友。”

樓尋白了他一眼，蕭長宣毫不在意，開始和他講治安隊的基本情況，比如應用的人工智能叫什麽名字，平常怎麽找治安隊入口，一副前輩帶後輩的熱情模樣，然而神識領域發生的對話卻截然不同。

【正規部門人工智能通用，主管地下的叫白澤，地上的叫什麽？】蕭長宣問。

【陸吾，】事已至此，樓尋沒有必要再隐瞞什麽，如實答道：【它可以探測靈力數據，是白澤系統升級後的改名新版，權限和功能更全，可以上達九重天，一般歸仙盟半仙使用。】

【哦，那地下城用的這個就是仙盟不要的廢品？】

【差不多，】樓尋點頭，【地上治安十多年前就交由仙盟全權負責，把凡人都剔除了核心，白澤探測不了靈力數據，系統不适應半仙，就丢給被邊緣化的凡人了。】

【你以前歸哪邊管？】蕭長宣問。

【直屬仙盟，陸吾有我的全面基因數據和靈力資料，】樓尋答道，擡眸盯向電梯裏無聲閃爍的攝像頭，【但來地下城辦過事，跟白澤也有過一點接觸，它可能有我的數據留存。】

【那你準備怎麽辦？準備當半仙還是凡人？】蕭長宣靠上電梯壁，不緊不慢問。

【當惡人。】

電梯叮地一聲，門緩緩撤開，冰冷而熾白的光潑灑下來，樓尋卻沒着急出去。

他輕吸了口氣，轉身看向蕭長宣，面容一如既往冷肅，語氣少見的猶豫，【蕭長宣。】

【嗯？】

【若我真的出手救了……】

若我又違背這世道洪流。

樓尋沒說完，他看着蕭長宣，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紅玉明堂，謝羽時的影子隔着生死歲月，浮現他眼前。

【救便救了，那又怎樣？】

随意慵懶的回複将樓尋猛的從舊憶裏扯回，樓尋一愣，看見魔尊雙眸彎成月牙，眉梢眼角都透着張狂的意氣。

【你既心裏有數，】他沖樓尋歪頭，【即可随心所欲。】

【實在不行，本尊帶你卷鋪蓋走人，任三界如何崩亂，我們回魔界逍遙快活嘛。】

【……】

三句話沒個正經。

樓尋收回眼神，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嘴角卻微微上揚。

【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