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審判
審判
【滋……滋啦……】
青山人工智能總控中心大廳,成千上萬個懸浮屏幕正圍繞着中央虛拟人像柱緩緩旋轉。那人像柱由八個手臂相接的坐佛觀音組成,面孔寧靜,表情悲憫,而其上方懸浮的屏幕,無一例外都顯示着兩人身影。
一人素衣紅墜,樣貌普通。
一人紫袍若霞,神情桀骜。
謝家家主坐在圓桌主位,仰頭看了一會監控,叩了叩桌面,發出清脆的響聲。
“關于兩人,各位有什麽想法嗎?”他掀起眼皮,天青色的瞳眸焦距調整,散出熒光,在中央大廳陰暗的光線裏亮得叫人後脊發涼——那居然是一雙機械義眼。
“……”桌側兩鬓花白的長老聽他懶散語氣,渾濁眼裏頓時現出幾分不耐,“兩個無名無姓的半仙,抓起來就好了,也要這般大費周章,竟給出兩畝靈植。家主若是眼疾病到了腦子,還是快找人醫治為好。”
“噗嗤。”圓桌底下傳來嘲笑,明目張膽。
“……”謝家家主也不惱,支頤的手動也沒動,只是笑意愈深,“長老說得可太有道理了,只可惜謝某要是真病到了腦子也不好,畢竟嫡系只有一個,要是不小心死了,謝家的家傳陣法要交到誰手上呢,難道是那個……姓林的外門小姑娘?”
衆人忽而一靜,一雙雙眼在昏暗的光裏冷了下來,直勾勾射向謝家家主。
謝家家主靠上椅背,眼底盡是嘲弄。
青山謝家自诩懸壺濟世,醫者仁心,高尚得像不染凡塵的救世主,低眸就可萬物回春。
可惜蛆蟲外皮批得再光鮮亮麗也是蛆蟲。
令人惡心。
“我知道各位對我什麽想法,一個仙醫世家的家主,沒醫術沒靈力還裝了雙假眼,明明姓謝卻治不好自己,耗費財力又拖累家族,”謝家家主聳了聳肩,“但真抱歉,我這個廢物就是謝家唯一的嫡系,為了謝家你們只能伺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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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誰讓姓謝的沒有徐家那通天地活肉骨的血,哪怕血脈稀薄都能繼承家傳陣法,謝家的嫡系死了,所有人可就都——”他張開雙手,“呼”了一聲。
“灰飛煙滅了。”
剎那間在座所有長老,臉色都陰沉得可怕。
“哈哈,”謝家家主短促地笑了兩聲,笑聲回蕩在空曠之中,格外瘆人。
笑完之後,他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想想青山也怪可憐,無論七百年前還是七百年後,都只能跟在徐家的屁股後頭。”
“家主慎言。”圓桌立刻有人冷着臉提醒。
“看來說了不該說的話,”謝家家主悠然道,“那就談談頭頂兩個吧。”
“仙盟到的時候,徐家地宮被燒了個幹幹淨淨,數據資料也全部被破壞了。根據筆錄看,這兩人只是湊巧被抓的半仙,”有年輕些的長老發言,“若懷疑可以關起來審問,沒必要如此客……”
“咔嚓”一聲巨響忽而傳來,衆人聞聲擡頭,只見監控裏耗費萬金打造的玄玉階梯被人一腳碎成蛛網,而罪魁禍首們站在上面,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眉眼肆意。
“……我們家小樓輕得我一只手就能撈起來,在你們這站上來就碎了,”紫衣銀飾的人暧昧地牽着身邊人的手,看向攝像頭的眼神滿是挑釁,“青山就這個态度?”
人工智能即刻啓動武裝程序,身處總控大廳的謝家家主卻天青瞳微亮,遠程剝奪了武裝權限,讓人工智能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繼續指引着他們往上走。
“猖狂!”圓桌上有長老猛地拍桌,“區區散仙,你身為青山家主,應對怎能如此窩囊!”
“那怎麽辦,”謝家家主反應平淡,“他一腳就能踩碎玄玉,謝家最精銳的半仙都不一定能奈他何,難道要在青山門口跟他打一場?”
長老一哽,眼神頓時變得複雜,意味明顯——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謝家家主毫不在意,他擡起一只手翻閱空中懸浮的資料,這份資料由仙盟秘密傳來,關于徐家仿生人調查的每個細節都十分詳盡。
“徐家地宮燒得确實幹淨,什麽都沒留。”家主的義眼閃着凝光,如海般數據從他眼眸裏飛速掃過。
人間科技向來被呼風喚雨的仙人們瞧不起,但有時也不能不承認:在很多時刻,科技确實不可或缺。
“那兩個散仙也毫無背景,但他們應該出現在那個地方嗎?飼養的羊群裏忽然出現了兩只披着皮的狼,你們覺得是巧合?”
大廳沉默了下來。
“看來大家都清楚。無論如何,那是靈力仿生。”家主神情平下來,一雙義眼愈發得亮,“對青山意味着什麽,相信各位也清楚。”
整個大廳陷入安靜之中,各懷心思的人們互相看了眼對方,不再多說。
*
于此同時,樓尋和蕭長宣也踏上了第十九階。
樓尋越往上走既視感就越強,他确信自己來過這裏,但具體什麽時候,他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一般來說他不會有模糊的記憶,如果有,基于現在身份,樓尋只會懷疑有人對他動過手腳。
十九階玄玉陣法感受到重量,傳送陣的熒光立刻在二人腳下亮起,樓尋低眸看過,确認陣法沒什麽問題後才站入陣心。
蕭長宣還牽着他的手,陣法光芒落在他漆黑如墨的眼底。
【說起來,你的記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正想撇開蕭長宣手指的樓尋懶得理他,【我怎麽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你牽夠沒有?】
蕭長宣自動屏蔽後一句話,沉思了一會,又問:【那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什麽事?說來聽聽,一點也行。】
【不記得,】傳送陣的光芒完全包裹了他們,樓尋掙不開蕭長宣,放棄了,“啧。”
【一點都不記得嗎?】蕭長宣又湊近問。
精致的眉眼忽然在樓尋視野裏放大,他思緒斷了一瞬,随後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迅速回神道:【不記得,要說幾遍?】
【你好兇啊。】蕭長宣撇撇嘴,旋即直身,【那真有些麻煩了,易容陣也不是時時管用,萬一青山有道行深的什麽人認出了你……】
【……蕭長宣,】樓尋冷眼睨他,【青山是我自己要來的嗎。】
蕭長宣:“……”
蕭長宣:“哎呀。”
【滾。】樓尋甩袖,終于撇開他的手。
他再擡頭,傳送陣靈光已經褪去,眼前是黃金玉石堆砌起來的靈石噴泉和沖天拔節的繁茂靈草。
方才的朦胧煙雨、古剎樓閣仿佛是一場幻覺,不過眨眼的功夫,他便來到了陽光盛烈的叢林。
金黃的日光被重疊的枝桠切割成數片,錯落地落在臉上,樓尋揚起半明半暗的面頰,擡眼就看見了謝家懸浮在各個區域植被上的全息屏。
“這裏也是靈植養殖區……”蕭長宣環顧四周,“醫療不愧是凡間最賺錢的産業之一,錢真是燒得慌……诶等會,我的靈植被送來了。”
蕭長宣去接人工智能送來的乾坤袋,不過眨眼的功夫,樓尋就踏入了高檐翹角、檐鈴隐綽的謝家主樓大門。
剛踏進去,一股藥香撲面而來,樓尋微蹙眉,走入回廊深處,沒走一會視野驟然開闊明朗,白玉堆砌的半球形大廳映入眼簾,整體共七層,由上到下層層下挖——他正站在第四層入口。
樓尋環視廳堂,上三層基本都是身着青衣褂,配綠玉家徽的謝家人,出席現場的極少,大部分都只有一個全息投影,落座于鳳凰木椅,神色倨傲。
而球廳最底部,兩人站着,一人跪着。
站着的兩個,一個是給樓尋診斷的謝家仙醫,另一個是短發卷毛的少年。
樓尋記得那個少年的名字,名叫萬山游,在徐家地宮多少幫了點忙,但性情優柔寡斷,良善過度,難成大器。
“你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
溫熱吐息倏然撲在他耳尖,樓尋應激退開兩步,擡起一只手捂着左耳,擰眉看去。
蕭長宣正無辜地對着他眨眼。
這毫無邊界感的魔尊在原地愣了須臾,而後摸着下巴,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歪頭道:“你……”
“不行——!”凄厲的喊聲猝然擊碎未完話音,幾乎都要将整個審判堂劃破。
兩人往白玉廳堂中央看去,只見光線漸暗的玉廳中央,一個高發髻朱紅唇的仙人半身投影浮在正中央,全黑的機械瞳盯向萬山游。
空曠滄桑的機械女聲從四面八方傳進衆人耳朵。
“萬公子,請尊重審判結果。”
“不行、不行不行!”萬山游跑到林空青身前,試圖以身護她,“她是個仙醫!她是個仙醫啊!!斷她兩手跟毀了她有什麽區別!”
“萬公子,”投影無波無瀾,“請尊重……”
“謝家家傳陣法你們姓謝的這麽多人都沒學會!她學會了難道不是萬裏挑一的天才!為何就因為她外姓毀她前程!”萬山游喊得雙眼通紅,“出身又不是她決定的!她做錯了什麽!你們憑什麽斷她雙手!”
“萬公……”
“反正就是不——啊!”
萬山游突然被人猛然踹彎膝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在地上痛得冷汗頻出,絲絲喘氣。
“青山內事,不必外人置喙,方才各位權當妄言即可。”林空青聲色清冽,神色冷若冰霜,她走到白玉臺中央,脊背挺如潇潇青竹。
她垂眸瞥了地上雙眼通紅的萬山游一眼,便收回目光,朝投影作了一揖。
“青山謝氏外門弟子林空青,”少女直起腰,字句清晰,“私學禁法,私逃青山,罪責難逃,自願——”
她深吸一口氣,握緊了自己因害怕發抖的五指。
“領罰于堂。”
最後幾個字铿锵有力地砸在玉廳中,樓尋垂着眼,沉默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