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六十二
六十二
城主大喜,宴請全城!
雖然沒有明确說是什麽喜事,但見陣仗弄得奇大,衆人心裏紛紛有了猜測,都摩拳擦掌地等着幾天後的盛大宴席。
“這裏,這裏需要把花換了。等等,那裏是不是要挂燈籠來着?做得太小了,遠遠看去跟蚊子血一樣,不行,重新去訂做一批,要大,要華麗,要喜慶!還有,那裏的路有點窄了,去找人把路重新修一遍!”
“……可是那樣的話就把院子的布局弄亂了。”
“這樣啊,那就把兩個院子打通,變成一個院子!”
“桃娘大人,惜春樓那邊說今年的紫甘羅産得少,可能織不出大人要的薇紫衣了。”
“什麽?那可不成!趕緊全城去找,多少價錢都給我買下來!”
城主府裏吵吵鬧鬧,比平時多了不少侍從,往日本就奢華無比的高樓現如今張燈結彩,紅色的綢緞挂了滿院,桃娘不時還吩咐手下的人重新置換府裏的物件,什麽都要最好最華麗的,什麽都要最漂亮最高貴的,一群人跟着她不停地在各個院子裏行色匆匆,人人手上一本厚厚的本子,就為了記下桃娘說的要求,密密麻麻寫滿了好幾本。
碎瓊在高處望着忙碌的桃娘,“沒想到最忙的,竟然是桃娘。真是上面一句話,下面跑斷腿,你給的三天時間,是不是操之過急了?”
“沒有,我按照凡人的黃歷算的,三天後就是今年最宜嫁娶的日子。”司陰在後面翻着冊子選一些婚禮上的首飾,逢湛垂眸站在他旁邊,兩人時不時說上幾句,細聽是在讨論選哪個樣式的好。
“你不是一向嫌棄凡城習俗繁瑣無知的嗎?”
“現在不一樣,露兒嫁給我,她是凡人,凡城婚俗對她來說更容易接受些,所以我想随她一起。聽說他們的新房床上還會鋪上一些花生桂圓什麽的,但是把吃的鋪上去是什麽奇怪的癖好?你們說我把花生桂圓換成暖玉做的,如何?日後還能用來把玩。”
“一般是鋪上花生、桂圓、紅棗,寓意早生貴子、多子多孫,沒聽說過誰會把它們換成玉做的。”碎瓊有些無語,說什麽跟着走凡人成親禮儀那套,提親定親、準備“三書六禮”一個都沒有,知道他不懂的還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心急,或者輕視新娘子呢。
司陰驚訝道:“竟然如此,碎瓊,我怎麽覺得你比桃娘還熟悉凡人婚俗那套,不過若我換成暖玉做的,會怎麽樣?”
碎瓊:“不怎麽樣,算你有錢。”
司陰彎起嘴角:“罷了,我還是放上普通的就好,至于那塊南陽極品暖玉,我就讓人做成一對玉佩,一個給從露,一個我收着。對了,這套婚服如何?”
碎瓊掃了一眼,“太繁重了。”
司陰又翻了一頁:“這個呢?”
“這件不錯,但成色略微暗沉了些。”
“那這件呢?”
“……還不如第一套。”
又翻了幾頁,司陰大怒:“竟然沒一套可以的,來人,去把惜春樓的人找來,給我重新設計禮服,這都什麽玩意!”
一直沒說話的逢湛指其中一套:“這件可以。”
司陰一看,是剛才碎瓊說有些素的禮服,禮服雖然簡單,但暗藏巧思,而且配套的頭冠素雅中帶着高貴,想來也不重。司陰想起從露很少佩戴頭飾,穿着也是以方便為主,如果成親當天禮服太繁瑣,免不了會讓她不自在,這套卻是剛剛好,于是他當即決定就選這套,還命人明天就要縫制好,絲毫不顧惜春樓繡娘們的死活。
逢湛默默走到碎瓊旁邊,低聲問:“你興致不高?”
“沒有我只是……”碎瓊下意識反駁,但見司陰翻冊子時眼睛明亮、眉目間盡是春風得意的樣子,嘴邊的話卻是什麽也說不出來,半會,她只輕輕道:“算了,他高興就好。”
“你對凡城的婚姻流程确實很了解。”
司陰下令布置之後,桃娘忙得焦頭爛額,她離開凡城的時候尚未嫁人,熟悉的流程大多被司陰略過,剩下細枝末節的東西她也要到處去問,碎瓊見她操心成這樣,就提了幾個要點,個個切成命脈,得了桃娘好多的感謝,碎瓊甚至連讓她準備生餃子都知道,這些逢湛都看在眼裏。
碎瓊歪着頭,像在開玩笑:“你成過一次親,就知道流程了。”
逢湛目光一頓:“你成過親?”
“對啊。”
逢湛默默垂眸,兩指捏起袖子的一角緩慢地揉搓。
“他們準備讓我咬一口生餃子,然後問我生不生。”
“然後呢?”
“我什麽都沒做,他們自讨沒趣,就走啦~”
逢湛不說話,碎瓊偏頭看他,“不是吧,你真信了?”
逢湛這才擡眸直直地看她,像是說了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說。
“不說這個了,我們的新娘子呢?”
“和子川他們說要回家一趟。”
“不是說了直接在府裏開辦酒席,改成從家裏出嫁了?”
“不是。”
從露給出的理由是,想請父母在拜天地的時候坐高堂,所以專門回家一趟将已故父親的牌位請出來。
此時從母已經拿出從父的牌位,擡頭看從露和祁洋單獨在院子說話,于是默默回到房間,将牌位重新擺好,點了三柱香,嘴裏不知道在念叨什麽。成子川、慕容肖肖和白鳳遙也跟着待在房間裏,他們不出去,從露便一直待在院子裏不走。
祁洋正在喝藥,手裏的藥碗騰騰升起白霧,陽光明媚,卻半分照不亮他眸中的神采,明明不冷的天氣,他還裹着一件厚衣,腿上蓋着厚厚的毛毯,與這個溫暖的季節格格不入。
從露知道他的身體畏寒,她剛才從屋裏拿出一個湯婆子想像從前一樣直接塞進祁洋的懷裏,以往都會笑眼看她的祁洋此時卻輕輕推動輪椅倒退,他退的距離只有分毫,輪椅甚至沒能在地上滑動,卻足以拉開碩長的距離,兩人看似離得近,實則分開得很遠。
從露覺得手上的湯婆子變成了一塊冰疙瘩,冷氣順着手迅速蔓延至心髒。祁洋有心悸的毛病,犯病的時候額上直冒冷汗,以前從露不知道心悸有多疼,但現在她覺得她好像也得了心悸的病,心髒一抽一抽的,每每呼吸,都像扯到連着心髒的那根線。
“你放桌上吧,我會自己拿的。如今你快成親了,男女授受不親。”
這是他們分別六天後說的第一句話,從露覺得心髒更疼了,眼睛也澀澀的。
自從幾天前司陰突然出現說要治祁洋的病開始,祁洋總是疏遠她,平常對她來說在普通不過的舉動也被祁洋像現在這樣拒絕,甚至拉開距離。從露一邊應付司陰,還要一邊承受祁洋的疏離,只覺得委屈,內心積壓得越來越多,終于在祁洋又一次拒絕之後爆發了出來。
從露單方面吵了祁洋一架,至于說了什麽她現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她最後哭哭啼啼地問祁洋要她怎麽做,而祁洋只是沉沉地看她,說:“既然你執意認我為主,那主人之令不可不從,我要你嫁給司陰。”
然後從露大哭跑走,迎面撞上司陰,于是她做了這輩子最賭氣的決定,她拉起司陰的手,大聲地說願意嫁給司陰,興在頭上的司陰沒有察覺不對,高興地抱起她在原地轉了幾圈,拉着她就要往城主府裏跑說要告訴他的朋友聽,走的時候從露回頭看了眼一直在原地的祁洋。
她知道祁洋聽得見,她是故意說的,她盼望着祁洋能像以往一樣叫住她,但是祁洋沒有,祁洋只是坐在樹下,樹影斑駁,影影綽綽,他依舊在笑。
他說:“去吧。”
從露突然發現祁洋讓她嫁給司陰的話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心的。
到了城主府,從露住在最好的院子,最舒服的房間,招手就是成群的婢女侍從,吃的是山珍海味,但從露每晚都會躲在被子裏哭,她從不知道那些她曾經想都不敢想的美味佳肴吃下肚子裏,味道竟然比不過祁洋第一次為她熬粥時煮糊了的那一碗。
那碗粥最後是怎麽處理來着?
祁洋挑走了糊掉的那部分吃了,留給她吃沒糊的米粥,雖然吃進嘴裏全是糊味,但許久之後的今天回想起來,卻是那樣美味。
可現如今,他們之間好像多了一條看不見的鴻溝,祁洋一直沒有擡頭去看從露,從露偏過頭拭去眼角的淚水,說:“三日後我成親,你會過來觀禮麽?”
祁洋的手指摸着碗的邊緣,說:“最近我的身體不太好,可能……”
從露打斷他:“公子你不是我的主子麽,也算作我的長輩,小輩成親,真的不去麽?”
祁洋低低咳了幾聲,極其緩慢地回答:“我知道了,我會去的。”
從露卻像覺得刺激不夠,“屆時我和我、夫、君、會向公子敬酒。”她重重地咬字,但從她的角度來看,祁洋沒有任何反應,他摸着碗沿的動作甚至都沒有停頓。
“好。”
平靜,平淡得沒有情緒的起伏。
“那我走了。”從露紅着眼,擦肩而過,突然她又停下,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很慢很慢地說話,像是用盡了一輩子的勇氣,“我對于你來說,到底算什麽?”
祁洋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
或許沒有回答,就已經是一種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