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妖·其一

第48章 四十八

四十八

十日以後，數位大能已集齊，新的封印靈器被祭出，一切準備就緒。逢湛自吞食碎瓊的花靈之後遲遲不醒，葉飛玉便領成子川前去鎮壓封印，因百裏長青的無名劍對成子川沒有排斥，于是成子川便被安排到封印中心，等待衆人穩住禍蛇之時争分奪秒地拔出無名劍，而後由燕雲門門主祭出靈器代替無名劍。

此過程必須一擊中的，不能有任何閃失。

準備的時候，成子川望着自己的手發愣。

葉飛玉來到他身邊：“子川，你在想什麽？”

成子川苦惱道：“宗主，此次下山歷練不過數月，我卻恍如隔世。南丹一行我找到了我的殘魄，以星塵的視角重複了他的人生，這一次我又被拉入婆沙幻境，重複長青君的人生。有時候我會想，我是星塵，是長青君，還是成子川？還是說，我現在所經歷的，或許是後來的人以我的視角在重複我的人生？”

葉飛玉一聽就知道成子川陷入了困境，“短短數月，你就經歷了兩次大起大落，生出這樣的錯覺也是正常。子川，我希望你能明白，無論往後你看過多少人的記憶，重複過多少人的人生，你就是你，世上獨一無二的成子川，不要被幻境迷惑，不要對自身産生懷疑。如果你現在所經歷的，是後來者以你的視角在重複你的一生，但至少現在，你就是真正的成子川。”

成子川似有所悟。

遠處的百裏清揮手：“子川！你準備好了嗎，我們要開始了！”

葉飛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我會在後方護着你的。”

成子川重重地點頭，朝百裏清喊道：“來了！”

多年以後有人講起濮靈今日之事的時候，面上仍帶着淡淡的笑容，數位大能集結，圍繞的卻是劍宗那位笑得明媚的少年弟子，他在諸位大能面前表現出和他年齡相符的意氣風發，衆人看着他拔出無名之劍，在那一刻，陽光普照，多年沉寂的利劍重見天日，在少年手中褪去塵埃，重展光芒。

成子川也沒有想到過，他握住無名之劍的時候，一股無比契合的靈力就湧上心頭，他和那把劍好似心意相通，似乎這把劍出現在世上，就是為了等待他的到來，是靈魂上的共鳴，這麽劍就是為他而生。

就連百裏含玉都沒想到，百裏長青拿着這劍這麽多年，這把劍也沒有認主，但現在卻認了成子川為主，驚訝之餘又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便道：“既然此劍與你有緣，我便替兄長将這把劍轉贈給你。”

成子川連忙謝道：“多謝家主。”

百裏清在一邊好奇地問：“我聽說劍重新認主需要新主人取名字，子川，你打算給這把劍取什麽名字？”

成子川福至心靈，脫口而出：“留情。”

“留情？劍本無心，君子留情，倒是好名字。”

只聽嗡鳴一聲，劍身緩緩浮現出靈力刻畫的名字——留情。

葉飛玉含笑望着，分出靈識來到百裏長青的床前，在無名劍被賦予名字的那一刻，床上的百裏長青像是被剝奪了生機一般，皮肉腐爛，只剩下穿着衣服的骨架子，再然後，他化成了齑粉，随風而散。

這世上，再也沒有百裏長青了。

事後，白鳳逍拉來自己的師伯不着痕跡地給成子川診了一脈。

“果真如此。”白鳳逍搖了搖頭，餘光看到葉飛玉含笑的目光，笑道：“青玉仙君果然心思敏銳過人，正如你所想，子川小友的魂魄至此，算是全了。”

“我也沒有想到，至交好友竟然輪回轉世成了我的師侄，說是巧合，還是一場孽緣呢？”

白鳳逍：“可要告訴含玉君？她心思脆弱，多年來靠着兄長的意念才扛到現在，如今信念驟然倒塌，心中又有愧，不知能否熬過此劫。”

“你未免将含玉看得太輕了，她接任家主支撐多年，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總是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了。遭此一難，若心性不能穩下來，她就不是當初那個強行要求将小清生下來的人。”

白鳳逍點頭：“倒也是，仙君你是不知道，當初我還只有幾歲，被師父帶來這裏要給含玉君接産，那孩子才五個月大，我當初真的要吓死了……”

……

葉飛玉回到扶風院，逢湛正靠在床邊盯着燭火發愣，他才剛剛醒來，聽了這幾天發生的事，什麽也沒說，只是披着外衣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許久不見你發呆，這是在想什麽？”

逢湛回神，說：“我在想，如何才能撬開一個封閉自身的人的嘴巴。”

葉飛玉：“你這是在說碎瓊姑娘？”

“她隐瞞了太多事情。”

葉飛玉順着話說：“恰如她背負太多東西。我初見碎瓊姑娘，也覺得此人像是戴了一層面具，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窺探她的心思。她像是經歷無數風霜，卻死守心口封閉內心，師弟，這樣的人，想要撬開她的嘴很難。”

逢湛垂眸：“我不知道我應該做什麽，好似無論我做什麽，她都會拒絕。“

“師弟，你動了心，現在一定十分想要了解那人的過往，是覺得只有了解她，才能更好地做什麽。但是如果一個人擋住自己的傷口，別人是不能強行扯開來看的，這不是關心，是将她的傷口重新撕裂。”

逢湛：“我該怎麽做？”

葉飛玉久違地、像是少時那樣摸了摸逢湛的頭，帶着慈愛說：“你師兄我至今都是孤身一人，你要我說什麽來開解你？”

逢湛：“……”

葉飛玉：“我來濮靈之前正在修補一處靈脈，那靈脈損得實在嚴重，師兄我有心無力，要不你去幫我修補一下，需要的時間也不長，大概要個四五年吧。”

逢湛：“……”

逢湛：“謝師兄，我現在好多了，修補靈脈一事就算了吧。”

“臭小子。”葉飛玉輕輕打了一下逢湛的後腦勺。

“宗主，五師叔，不好啦！”成子川從外面跑進來，後面跟着白鳳逍遙兩姐弟。

“怎麽了？”

成子川連忙展開手裏的紙飛鶴：“是大師兄！”

紙飛鶴展開後是以靈力寫的字，可能是寫的時候十分倉促，靈力斷斷續續，寫的字也是歪歪扭扭，十分簡短，上面赫然寫着——“丹川，望救”。

成子川沒有那麽淡定，急着說：“大師兄是不是遇到了什麽危險？我看紙鶴飛來的時候跌跌撞撞，怕是大師兄施術的時候就已經靈力不穩？”

葉飛玉皺眉：“別着急，當初慕雨去的是幽都，為何上面會指明丹川二字？”

白鳳遙在一邊連忙說：“青玉仙君，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我知道為何貴宗大弟子為何會在丹川。一日前，我收到小師姐的傳信，說她孤身前往妖域尋人，途中遇到貴宗大弟子及一位岐山派外門弟子，他們三人偶遇後便結伴而行，但是到了幽都以後不久他們二人齊齊失蹤，小師姐察覺有異，聯合幽都城主追蹤半月，查到他們二人的行跡是去了丹川，小師姐直覺他們辭行并非出于自願，于是寫信向我求助，但是家師三天前已經回去，所以我便來告訴你們此事。”

葉飛玉：“你的小師姐是？”

白鳳逍：“仙君你忘了，我弟弟他以百歲高齡厚着臉皮去拜燕雲門門主為師，他座下有一愛徒，年紀很小，幾年前還在百門比試中得了第三名的那個小姑娘。”

成子川想起：“可是‘月中仙’慕容肖肖？”

白鳳遙：“對，就是小師姐。小師姐信中還說，她怕真的出什麽變故，已經循着蹤跡去了丹川，附上一靈珠，若此珠破裂，則事态嚴重。”

成子川接過靈珠，看到碧瑩瑩的珠子心裏松了松。

“宗主，我們怎麽辦？”

逢湛道：“這樣，我帶着子川前往丹川一探究竟。”

白鳳逍連忙道：“若有辭山仙君相助，事情必能迎刃而解，青玉仙君……”

葉飛玉點頭：“這樣也好，我手上有慕雨的魂牌，魂牌尚且完好，想來人還是安全的，但是這事拖不得，師弟，子川，辛苦你們了。”

逢湛：“我們即刻動身。”

白鳳逍連忙道：“我也同去！師父極為看重小師姐，若是小師姐出了什麽事，她老人家怕是要氣急攻心。”

“也好。”

幾人說走就走，百裏含玉還沒完全接受成子川就是百裏長青轉世這事，成子川便提出了辭別。幾人臨走前，她仔細看了看成子川，微笑道：“此去一別，不知何時再見，願諸位往後仙道通明，予天下福澤。”

成子川連忙作揖回禮。

百裏清有點難過，拐成子川到一邊，問：“你這麽快就要走了，什麽時候還能再見？”

成子川：“有緣自會相見，況且我們還能傳信啊，雖然傳信要比較長的時間，但我肯定會回！”

百裏清點頭：“嗯，說好了。”

“說好了。”

“還有。”百裏清叫住離開的成子川，深吸了一口氣，“子川，雖說你是我舅舅轉世，但我希望你不要有負擔，舅舅是個英雄，但子川你也不輸于他。”

成子川笑着揮別：“我知道的，阿清，我已經想明白了，我不是星塵，也不是百裏長青，我是我自己，獨一無二的成子川，現在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呢！”

過往如雲煙，唯有卸下包裹，方能重生。

——葉飛玉如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