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
二十六
“左右無人知曉,我們把他殺了吧?”
自逢湛踏入枕靈山的那一刻,體內的心魔在被長時間壓制後突然活躍了起來。
“魂魄捏碎,他就會永遠消失,這樣就能解開她的死局。”
逢湛腳下步伐稍停,他伸手施術,将企圖靠近他的污濁之氣驅散,“你突然有了這麽危險的想法,是被禍蛇濁氣影響了?”
體內的人聲笑了起來:“是嗎?我只是覺得好久沒有這麽痛痛快快過了。再說,我只是提出一個想法而已,呵,別那麽大的殺氣,比起那些動不動就奪舍的心魔來說,我這個心魔只是還是很無害的,不是嗎?”
逢湛挑眉。
無害?
他的心魔确實沒有做過對他有什麽實質性傷害的事情,但是這種無時無刻在他耳邊蠱惑的行徑卻間接害他不得不通過傷害自己來保證清醒。逢湛想,這些年他一直被壓制得死死的,不敢輕舉妄動,但進入枕靈山後卻被影響得越發壓制不住。看來繼續待得越久,情況恐怕會越糟糕,無論是他還是成子川。
“這時候你還想着救他?聽聞當初百裏長青以自己的記憶設下幻象以穩固封印,不若去看一看?”
逢湛冷聲道:“噤聲。”
“呵,你不是一直在懷疑嗎?”
蠱惑的聲音在被污濁之氣橫飛的密林裏低低響起:“如果真的是……了解她的過往,找到她的弱點,将她——你!”
聲音戛然而止,卻是逢湛的嘴角多了一抹血腥。
沒有心魔的幹擾,逢湛總算能靜下心來找成子川了。
他擡眸望去,所到之處皆是污濁之氣,漫天的怨念籠罩了整座山,郁郁蔥蔥的靈樹在污染之下逐漸枯萎,當靈樹盡數枯萎時,就是枕靈山結界被破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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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細想為什麽禍蛇找上了成子川,逢湛擰眉,朝着枕靈山中心飛去。
而此時的成子川正處于煎熬之中。
似乎陷入了幻境,成子川面色痛苦至極,手裏緊緊握着插入地下的劍,一縷黑氣纏繞着他的手,似乎在控制他将劍拔出,但沒入地底的劍周圍繞着靈氣,正與黑氣拼死抵抗,一時之間,成子川竟然是進退不得。
逢湛拔出劍,認真思考要不要直接砍掉他的雙手。
半會,他還是收回劍,他伸出手,但靠的越近,成子川的臉色就越差勁,逢湛只好收回手,他又去看那把劍,想來這就是百裏長青當初留下的無名之劍,只是這把劍現在似乎有一縷殘魂?
忽而微風吹過,逢湛擡眸,見一個身着銀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遠處,他胸膛的衣服染了大片鮮血,身上也狼狽不堪,而身體卻像是失去鮮血一樣皮膚蒼白得吓人。
“百裏長青?”
百裏長青目光像是一個長輩:“湛小友,如今已經長得這般大了。”
逢湛偏頭不語。
這只是一個殘魂幻象,他沒有和幻象交流的興趣,只有懦弱的人才會将幻象當成真實。
百裏長青只是笑笑,随後就消失了。
…………
另一邊,禍蛇望着心口的匕首,笑道:“你還是這麽擅長捅人心窩啊,‘晚晚’。”
碎瓊用力将手裏的匕首轉了轉,狠聲道:“現在我叫碎瓊。”
她猛地拔出:“記住了。”
禍蛇忍不住笑出來:“你該不會以為真能傷的了我?”
碎瓊掂了掂手裏的匕首,說:“普通匕首當然不能,可若是,這是專門為了克制你而造的武器呢?”
禍蛇的笑容一頓,突然,他竟然鑽心地疼痛起來,緊接着他又聽見碎瓊的聲音:“再不快點回去,你的本體就要被找到了哦?”
禍蛇下意識看向枕靈山,半晌,他發出猙獰的笑聲:“好,很好,但你不要得意太久,遲早你都會來找我的,終有一天,你會心甘情願地求我,求我讓你成為禍蛇!”
說罷,禍蛇化成一縷黑煙朝枕靈山飛去,待他離開,碎瓊這才無力癱坐在地上,她緊緊握着手裏的匕首,低低道:“我不會成為禍蛇的,至少,現在不行……”
碎瓊回到城主府的時候,慌亂的侍女們已經冷靜下來,有條不紊地準備物品。
碎瓊問:“這是怎麽了?”
其中一位侍女回答:“碎瓊姑娘莫慌,方才的封印異動,家主和辭山仙君共同鎮壓,但是情況似乎不太理想,聽聞與姑娘一同前來的成公子至今仍被困枕靈山,所以家主召回了所有弟子守在山下,如今正想法子如何救人,我們便收拾收拾,為他們送去一些吃食和被子。對了,家主下令,所有人不得外出,碎瓊姑娘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城主府內有人把守,很安全的。”
碎瓊露出擔心的模樣:“若有子川的消息,還請告知。”
“當然。”
夜深露重,忙碌了半夜的城主府安靜下來,只是遙遙一望,枕靈山下卻是燈火通明。
碎瓊原本是想去枕靈山瞧一瞧的,可是身上的傷卻是十分疼痛,加上百裏含玉知道自己是妖的身份,眼下還是不要在她面前晃悠的好。
這樣想着,她就歇下了心思,草草處理好傷口,忍痛躺進床內。
這點傷對于修士來說不算什麽,奈何她體質特殊,身體嬌貴得很,一番處理下來已經要疼得要命,便想着靠睡眠來麻痹自己,這樣想着,竟然真的讓她迷迷糊糊中睡着了。但傷口是在胸前,每次呼吸起伏總會不可避免地牽扯到傷口,故而碎瓊睡得格外不踏實,綿長的呼吸也因為疼痛而時不時急促。
雖然睡得不太踏實,但這一睡,倒是夢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碎瓊有很多個名字,或許是因為“晚晚”是最初的名字,所以突然被提起,掩埋在深處的記憶在潛意識的作用下通過夢境被偷偷挖了出來。
晚晚,連她自己都快忘記了,她原本的名字叫方念晚。
“晚晚。”
因為是內門最小的弟子,少年時期的她過得十分潇灑快活,上有師父長老的關愛,下有師兄師姐的照拂,他們總是叫她“晚晚”,就連其他門派也知道他們師門裏有位掌上明珠。
夢裏回到一次和師兄們打鬧,賭誰能将長老寶貝了半輩子的胡須辮子給剪了,結果師兄們出師未捷身先死,被抓起來好好打了一頓。長老氣得臉拉得老長,還誇她沒有跟師兄們學壞,結果沒想到她上前就是一剪子,咔擦一聲,長老的寶貝胡須就跟他頭上的頭發一樣随風而去,只留下光禿禿的頭頂。
長老愣了,正在受罰的師兄們也愣了,随即又發出哈哈的大笑聲,結果又被氣急的長老親手打了一頓,長老邊打頭上僅剩的幾根頭發就邊在那飄啊飄,蕩阿蕩,師兄們就邊受罰慘叫邊哈哈大笑,場面一度魔幻。
最後她沒有受罰,反倒是師兄們因為笑得太大聲又被各自的師父打了一頓,她的師父對于她的剪胡子的舉動十分寬容,摸着她的頭不停地咳嗽,大概是看到長老光禿禿的頭頂現在又多了光禿禿的下巴後,把近來不高興的事情想了個遍。
在衆星捧月中長大,修行一路順遂,她的人生圓滿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但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夢裏,她聽到自己的聲音。
黑暗中的一把火,瞬間将美夢燃燒殆盡,火舌一一舔過師兄師姐們的笑臉,随即化成了猙獰可怕的面容。
“方念晚,背德犯上,罔顧人倫,欺師滅祖,逐出師門!”
“妖女,妖女!”
“自甘堕落,墜入魔道,死不足惜!”
“殺了她,殺了她!”
他們叫喊着,拿着手裏的劍在她的身上捅了一次又一次,他們看着她倒在血泊之中猙獰地哈哈大笑,尖銳的笑聲即便是死死地捂住耳朵也會強行撬開手灌入,他們的笑聲無處不在,他們的惡意如影随形,她無處可逃,無路可退。
突然,那抹紫色的身影穿越了人群朝她走來,那人踏碎了浮現在她面前的黃泉路,他向她伸出了手。
青白的手僵硬異常,那人的身上明明幹淨的很,手上卻有幹透的血跡,她曾經見過,那是一雙死人的手。
但即便如此,仍是唯一一雙向她伸來的手。
她伸手,卻在将握未握之際,一把劍穿透了那人的胸膛。
冰冷的鮮血濺了她滿臉。
紫色的身影化作了雲煙,消失了。
她聽見利劍歸鞘,以及她永遠無法忘記的、冰冷又可怕的聲音——
“師妹。”
碎瓊猛地睜開眼睛。
從噩夢中驚醒令她呼吸不穩,胸口的起伏牽扯到了傷口,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香料的味道鑽入鼻腔,但她無暇顧及,透過重重帷帳,她看到門外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醒了?”
聲音如同月色一般清冷,卻不會讓人感到不适。
碎瓊摸不準逢湛的意思,估摸着不是什麽好事,于是掀了掀被子,合眼繼續睡。
逢湛:“你受傷了。”
碎瓊合眼許久也沒能睡着,便打了個哈欠:“你可能是聞錯了吧,我睡前點了很多香料,怕是那些香料的味道混在一起,讓你覺得是血腥味?”
“你受傷了。”逢湛的語氣斬釘截鐵。
“……已經處理過了。”
“不行。”他頓了頓,補充道:“又裂開了。”
碎瓊翻了個身:“無所謂,明天自己就好了。”
月光傾瀉,碎瓊突然覺得背後一股寒涼,扭頭一望,竟是逢湛不管不顧地打開門闖進來,高大的身影将門擠的滿滿當當,夜風找到了縫隙急忙鑽進房裏,吹散了屋裏的熏香,帶來一絲涼意,碎瓊穿得單薄,不自覺抖了抖身子。
木門吱呀一聲,又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