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入人心·灰色時間

第14章 ☆、13

憶昔相逢不相識

13

“晰哥……”

“晰哥醒醒……”

“不要睡，不要睡……”

飄渺的呼喚，如同深海之中海豚的輕吟，順着沉重的水波蕩漾入旋流，傳到耳邊，只剩下輕輕的回聲還震動着。

撥動心弦。

“晰哥……不要睡……”

那是誰的聲音？

昏沉的光漏入眼眶，卻也足夠刺破昏暗意識中的一絲沉淪。王晰疲憊地慢慢思索，調動記憶去分辨這聲音是一件艱難的事情。但那聲音卻又更清晰了一點點，不斷的重複着，不要睡，不要睡。

不睡麽……為什麽會這麽疲憊？無法自制的要睡去。

恍惚中他聽到了久遠而來的海水濤聲，緩慢的湧上沙灘，撫平坎坷錯落的沙地，潮水退去，留下平滑的一片沙地。

王晰好像又看到一個背影，穿着白色的長衫，在海風吹拂下，一排孤單的腳印往海邊去，往海上無垠的月光去。

心中似乎有一種思念要破土而出。

“深……深……”

金色的光芒微微一閃，點亮這一片虛空。蔡程昱恰巧聽到了這一聲輕喚，不自知地皺起眉頭。

“他情況怎麽樣？”

“Stranger強加給他的Evol基本拔除了。”梁朋傑從黑暗中走出，拎着一盞小巧的銀燈籠，低聲道：“但是要恢複成正常Evolver是不可能了。身體機能沒問題，但他的意識控制應當是反彈了，到現在還沒有醒。”

Gold擡擡手指，王晰從虛空中漸漸降落。四肢虛挂着，就算還有呼吸和心跳，在燈籠飄忽不定的光芒中，也像極了一個人偶。

“太子爺……要現在帶他走嗎？不等他醒來？”梁朋傑拉了一下他的衣擺，低聲道：“還不能确定他醒來能否控制。”

蔡程昱冷漠下令：“帶走。”

“是。”梁朋傑看着他轉身走出虛空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人變得太過于陌生。

午夜，餘笛輕裝簡行，從M市檔案館的側門閃身而入。他并不清楚李向哲龔子棋他們是怎麽想的，一定要來檔案館取一樣東西。

檔案館在昏黑中一片寂靜。餘笛悄無聲息走在樓道上，指尖旋起一抹小小的光霧飛遠去。不多時那光霧又飄了回來，指明方向。

龔子棋李向哲和周深早早到了第一檔案室的樓道口。餘笛踏上樓梯，敏銳地感觸到Evol釋放。時間被靜止了，餘笛快步上樓，龔子棋搭了把手。

“你們……都怎麽樣？”餘笛心中有很多疑問，可都堵在嘴邊，問不出口。

“周深知道了一些事情，檔案館裏藏着一樣東西，或許能對現在的死局産生一定轉機。”李向哲輕聲快速說着，随手推開了第一檔案室的門。撲面而來的塵灰氣包裹着老舊箱櫃的木漆味和鐵鏽味，令人不自覺敬畏，敬畏時間長河中無盡的故事。

“我沒有辦法多說。”周深轉身看着餘笛：“我只能說，我的Evol徹底覺醒了，我知道一些暫時不能同你們講清楚的事情。但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相信你。”餘笛絲毫沒有遲疑：“你要找什麽？”

“……”周深轉身看着近乎無底的第一檔案室，在黑暗中藏匿了無限未知：“對不起，我不知道。但這樣東西，一定跟Desire事件有關。”

“那就從三年前的檔案找起，只要是與Desire有關，都收集出來……”龔子棋急聲道。

周深卻緩緩搖了搖頭。事情并沒有那樣簡單，他是檔案館的辦公室主任，對于檔案館中的資料一清二楚。因為明面上擺放的資料，不會出現Evolver的任何信息。

超進化人類，本就是隐形的存在。

“我們得先找到存放Evol檔案的入口。”餘笛先一步考慮到這個問題。他上前一步，擡手推了一下眼鏡，向下望去。幾秒之後，指向第一檔案室深處：“但子棋的想法沒錯，入口也一定跟三年前化工廠爆炸有關，從那裏開始吧。”

第一檔案室是M市檔案館中最大的地下檔案室。作為最高保密級別，從來沒有員工摸清第一檔案室中究竟封存着多少秘不告人的資料。

鐵梯是下旋的，分五層，一層比一層昏暗。檔案櫃似乎是從無底深淵中長出，沉默着封閉了未知的秘密。

四人的腳步聲愈輕愈慢，餘笛和周深的指尖都旋出微光，沿着一排一排的檔案櫃搜尋着，上下飄蕩。昏暗中一明一滅，映照着緩緩飛動的塵煙。龔子棋看着周深被光芒照亮的臉頰，消瘦的側影落在另一側的檔案櫃中，平白萌生了蕭瑟的危機感。

“C11——C12——C13……”周深翕動的嘴唇默默念着。微光跟随着手指一點一點劃過布滿灰沉的檔案櫃。

黑暗深處，漾開一圈一圈微弱的召喚。周深手指一抖，目光凝聚在面前的黑暗深處。那裏的感知是那樣強烈，周深微微攥了一下手心，加快步伐走過去。

“C15……”

周深在C15櫃面前停了下來。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木箱，漆黃色，深綠的鐵鎖扣，沉澱着不合時宜的歲月的味道。但挂着的這把鎖，卻是一把圓潤光滑的黒晶石，沒有積灰。

“這是什麽？”餘笛走到周深身後。

“就是這裏。”周深擡起微微發顫的手，碰了一下那個黒晶石。

一瞬間，腦中似乎被撥響一根弦，“铮”地一聲後，他們聽到了心底而來的聲音。

“噠、噠、噠、噠、噠、噠……”

李向哲最先意識到了什麽，臉色變得很奇怪，他上前一步端詳着木箱。

“這是……？”龔子棋環顧四周，仍是一片黑暗。

“是時鐘的聲音。”李向哲頓了頓，腦中忽然閃過他在Stranger之門裏看到的鐘表和時間長流，“而且，是秒針倒走的聲音。”

他說完這句話，周深猛然擡頭盯着他，李向哲并沒有與他對視，仍是看着C15櫃的木箱。秒針倒走的“噠噠”聲并沒有停下，在寂靜的黑暗中，更加清晰，獨一無二的清晰，跳動在心髒的幅度上。

慢慢地，黒晶石脫落掉在周深手心。木箱緩緩滑開一個縫隙。

周深微微垂眸，但在他們的注視中，指尖碰到了箱門。一閃微弱的光門在Pure指尖和箱門中間顯現。

餘笛握緊手@槍，第一個沖了進去。

Evol檔案室。

龔子棋和李向哲走進檔案室的瞬間臉色就變了。腦中的刺痛将一些迷糊的畫面和眼前的這間屋子相重疊。

“這裏是Stranger之門後面的那個屋子？”龔子棋恍惚記起，廖指揮官和王晰就在這裏攻擊他們，但是身邊……身邊……

餘笛和周深卻沒有注意到他們的異樣，只是擡頭看着圓拱屋頂，看着一本本蒙塵的檔案冊。

“這裏……是存放Evolver檔案的地方。”

周深看着屋子裏僅有的一縷微光，映照着黑暗中的一本本名冊。

Evolver，永遠存在于光芒之外。不被接受，不被認知。甚至會被當做異類，怪物。

有一瞬間，周深忽然理解Belief為什麽要“淨化”，要建立一個更高等的世界。

“不對……”

站在檔案架前的餘笛忽然出聲，倒吓了衆人一跳。

李向哲走過去，匆匆掃了一眼餘笛手中的那一冊檔案，從頭至尾，似乎并沒有什麽不對。

直到目光聚焦在最後一行日期。

“這不可能。”李向哲心裏某種強烈的預感愈加躁動，他拿過旁邊的幾冊檔案一本一本翻去，臉色愈加蒼白。

龔子棋和周深慢慢也意識到了錯漏。

“所有的檔案截止時間，都在三年前。”餘笛按捺着心底的恐懼，深呼吸一口氣：“會不會是還沒有補充上？”

“所有Evolver的檔案都只記錄到三年前。如果要一次性補漏，那是多大的工作量？”龔子棋擱在架子上的手掌似乎被寒涼冰了一下，瑟瑟收回手：“何況，難道專門有Evolver來補充這裏的檔案？他是誰？”

“不是誰……”周深在一側輕輕發聲，他仍舊在焦急地尋找着。

“你在找什麽？”李向哲走過去，按住他略顯焦躁的手腕。

“我在找我的檔案……Pure的檔案。”周深低聲道：“三年前我還沒有覺醒。而這裏，只有Pure能進入，沒有我別人根本進不來，更不要說補充。”

“你是在找這個麽？”

黑暗中突然響起的第五個聲音，讓周深一個趔趄滑跌下去。餘笛吓得不輕，舉起手槍一發子彈聞聲射出。

“呵呵。”笑聲突然出現在另一側，“局長好身手。”

周深捂着快要跳出來的心髒，忽然覺得這聲音由衷的熟悉。接着在第三個方向，響起了紙頁翻動的聲音。

“咦？空的？”

龔子棋隐隐覺得危機的到來，四個人緊緊挨在一處，嚴防死守着四面八方。

而後，另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緩緩開口了。

“三年前還沒有Pure，所以你的檔案是空的。周深，你是這個意思嗎？”

黑暗中再度亮起一瞬光，這次卻是照亮了整個屋子。五個黑袍人不知何時在這檔案室裏的，兩個倚門靠着，一個站在門口，一個翻閱着Pure的檔案，站在最前面那一個，就是剛剛開口詢問的那人。

有了身影，就比只有黑暗中的聲音要不那麽令人害怕了。哪怕對方人數衆多。

哪怕……龔子棋已經認出……他們是C&C的人。

除主神外最強大的五個人。

“真巧，都在。”Gold微微擡了一下兜帽，昏暗中看不輕臉龐，只有一雙血金色的眼睛，淡淡望着他們。

龔子棋心底忽然一動，他喃喃開口。

“蔡程昱。”

“你就是Power吧。”蔡程昱擡起頭，嘴唇到下颌的輪廓清晰了些，只看到他擡起手的同時，一張一合的口中吐出冷漠的話語：“你應該知道，C&C的名單中，你已經死了。”

龔子棋瞬間跪倒在地，巨大的痛楚蔓延在神經中，每一塊肌肉都在經受着淩遲一樣的處罰。他艱難地擡起頭，只看到血金色的眼中，滑過不經意的疑惑。

“住手！”周深手心白光乍起，與此同時，餘笛的雙眸也微微變成了金色。Gold猛然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制。他擡眼看向餘笛，餘笛也在看他。

“絕對控制力？”餘笛看着蔡程昱：“Gold，我們是不是可以先好好談談。”

蔡程昱身後，方書劍拉了他一把，低聲道：“不要逞強。”

餘笛看到方書劍心生憤怒：“小方，我一直拿你當親學生看待，可你一直僞裝在警局，究竟意欲何為？”

方書劍，或者說Sword斂了斂長袍，回避這個問題。

“是空的。除了封面的Pure，沒有內容。”

Agile手中的檔案一合，在手心一拍，黃子弘凡走到蔡程昱身邊問道：“确定是這個麽？”

蔡程昱與餘笛近乎同時收回了Evol。

“你們跟來，是要找什麽？”餘笛打破了沉默。

“告訴你的話，就沒意思了。”張超在後面默默道：“不過Pure應當是清楚的。”

幾個人的眼神都小心地避開着。而Space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繞到了他們後方。

龔子棋與李向哲慢慢與餘笛周深聚在一起，只是餘光滑落，他突然在手邊架子的高處，看到了Gold的檔案。

“……Pure，你到現在都沒有考慮，聽一聽C&C與你的交易。我很遺憾。”Gold的語氣顯然并沒有帶入很多的遺憾，便顯得刻意和虛僞了很多，但他仍在說：“你知道，Gray……就是王晰，現在就在C&C，你不如考慮跟我們合作，這樣大家都有好處。”

似乎是為了證實他的話，蔡程昱微微側身，張超帶着王晰走近。

“晰哥！！！”

“隊長！”

餘笛攔下周深和李向哲，看着昏迷的王晰。“我們怎麽知道，是不是C&C的陷阱。”

“餘局長，說話真的不好聽。”蔡程昱的眼神，與不久前那個親切可愛的大明星完全不一樣，更像是皮囊裏換了一副靈魂，反倒讓人辨不清真假。他懶洋洋說：“我們這是邀請。”

周深死死盯着王晰。

他眼角的傷口似乎已經愈合，但還看得到淺淺的疤痕。Pure努力去感知，卻只能牽連王晰微弱的意識。

——晰哥，不要睡，醒過來……

——晰哥，快醒過來……

從深海而來巨大的爆發力，将王晰從意識的旋流中一把拉出，他垂着頭，并沒有人發覺他突然睜開的雙眼。

而Pure的力量，就在這時源源不斷灌輸到了他的意識中。那樣溫軟，撫平一切傷痕。

蔡程昱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身後的禁锢忽然被掙開，身側氣流一轉。

周深張開懷抱，接住了拼盡全力而來的虛弱複蘇的靈魂。

“深深……”

“是……是我……晰哥……”熟悉的呼吸落在頸邊，Pure溫和的光芒包裹着王晰，令人心安。

“可惡……”

餘笛近乎在一瞬間對上蔡程昱的眼睛，同樣強大的控制力與Gold形成厚重的阻礙，而Sword之劍也同時對上了李向哲的手@槍。

“居然醒了？”

張超仍舊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不顧Gold微微僵硬的表情，心不在焉的鼓了兩下掌：“Pure果然厲害。”

蔡程昱沒有說話，仍與餘笛僵持。

“不過我倒是聽過一種說法。檔案是Evolver存在的依據之一。”張超從黃子弘凡手裏拿過Pure的檔案，輕輕一笑：“好像Evolver一旦不存在于世，檔案會自動消失。”他手裏旋過一把銀轉刀，輕輕在Pure的檔案上劃過一下。

周深腦中忽然一絲一絲的痛。王晰用力摟住他，恨恨看向仍然微笑的Vision。

“不知道如果檔案毀了，Evolver會怎麽樣呢？”

“你可以試試。”

張超眯了眯眼。

龔子棋手裏同樣拿着一本檔案。

“你如果毀傷Pure的檔案，我也可以。”

蔡程昱的瞳孔瞬間縮小了，他不自覺的上前一步。龔子棋手裏的那本檔案上，金線镌刻着大大的Gold。

張超好笑的看了眼蔡程昱，又看了眼龔子棋。“有意思，這可真的有意思。Power，你覺得我會相信，你會殺了Gold？”

說着，銀刀狠狠劃過Pure的檔案，一道微光閃過，周深痛苦的瑟縮一聲，喉中一陣甜腥。

“深深！”

“周深！”

“砰！”

蔡程昱親眼看着龔子棋拿着手@槍，近乎同時向着自己的檔案扣動扳機。

一絲煙彎繞着上旋，龔子棋的手在發抖。而他手中的檔案上，彈孔彌漫出微弱的金色。

“太子爺！”

“Gold……”

龔子棋震驚地回頭，他不知道為什麽，潛意識裏卻發覺自己做了一件最為錯誤的事情。

蔡程昱的兜帽滑落，露出那張熟悉卻怎麽樣記不清的臉。他捂着肩頭，血液卻從指間滲出。

龔子棋一時愣住了，他甚至想要沖上前去，看看他究竟傷的如何。

可他是C&C的首席執行，是敵人，是要殺自己的人。

為什麽，為什麽張超不相信他會殺蔡程昱？

在他茫然的時候，蔡程昱似乎真的被惹怒了。

他看到那張臉逐漸猙獰，血金色的瞳眸閃爍着危險的光芒。

“我命令你們……”

龔子棋大腦中一根弦怦然斷了。

“……在我可掌控的範圍內，完全服從于我，現在，交出王晰和周深。”

餘笛艱難地發現，他遲了一步，他的身體已經不受自己控制了。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控制力，近乎控制整個世界。任何人都無法阻攔。

而王晰和周深，向着他們一步一步走了過去。Sword，Agile和Vision上前押着他們兩人，轉瞬消失在黑暗中。

蔡程昱的目光慢慢挪到龔子棋身上。他開槍的那一刻，某些纏連的記憶，似乎也斷開了。

“而你，Power。”

龔子棋看着蔡程昱那雙眼睛，熟悉的失力感再度侵襲。

他耳邊回響着一句話，是蔡程昱的聲音，卻是完全不同的語氣。

——你知道Evol反過來拼寫，是什麽嗎？

“……Die！”蔡程昱看着龔子棋的眼睛，輕聲道。

眼前的Gold，散碎記憶中的背影，漸漸重疊。

——從此你世界裏，再也沒有蔡程昱。

——如果Evol不能保護珍視之人，那也沒有什麽存在的意義了。

——原來是你……

——所以那天晚上，我收到了三份飯，我請我的鄰居一起吃啦！

——快來我家，我外賣點多了！

——龔子棋，我先走了！不要跟別人說我在這裏呀！

——謝謝你啊，你叫什麽名字？

這些是什麽！

龔子棋不受控制地擡手，金色的護盾突然在他身前堪堪抵住了死亡控制。但腦中忽然被這些斷斷續續的話擠滿。

“快走！”Space見到情況逐漸失控，上前拉住滞留在後的蔡程昱。Gold尚未反應過來為什麽在他的控制下，龔子棋還是能保護自己。

而且那金色的護盾……

“想逃？”

蔡程昱轉身的瞬間，手臂被狠狠攥住。他回頭的一瞬，只看到龔子棋的半張側臉，就被梁朋傑一并帶入折疊空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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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olver檔案室】

處于M市檔案館第一檔案室（地下）中，記載所有Evolver的個人信息。Evolver死亡，檔案會自動消失。同理，檔案受到損壞，Evolver也會被波及，具體影響程度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