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縱然有心
第四十四章.縱然有心
花無蹤與戴着僞裝的晨賜在宮裏飛檐走壁的到處亂竄,滿心焦灼。
這個王八羔子到底死到哪裏去了?為什麽找不到他?!他知道我們要來?為什麽?
他怎麽知道情報的?難道我們有內奸不成?
「無蹤,你怎麽了?臉色越來越難看,是在擔憂什麽嗎?」
晨賜早已換掉皇帝身上那身累贅衣物,用黑布蒙住臉,穿黑色便裝與他同行,感受到花無蹤身上的殺氣越來越重,不免擔憂的問。
「…一日不除這雜碎我就一天不安心,現在已經不是為了顧全大局需要留他一命的時候了,反正那些沒出息的官員根本不在乎朝政,就讓他頂着殿下的臉去死,應該也沒問題,只要等正牌的人回來,這一切都能解決了…可問題是,他怎麽就這麽會挑時間躲起來?之前不都大搖大擺的在宮中晃嗎?他怎麽知道我們要殺他了?」
花無蹤頓了一下,雙眼看似不經意的瞥向晨賜。
「我說,難道你在懷疑我們之中有奸細?」
晨賜沒有疏漏花無蹤的細微眼神,不悅的問,花無蹤有些尴尬,遲疑的搖搖頭,卻不辯解。
「別說這種不好笑的玩笑話,你們出去執行任務,我們在宮裏也是生死交關,我們都沒懷疑你們了,你怎能懷疑到我們頭上。」晨賜正色抗議道。
雖然他們在皇宮的任務基本上沒成功,可總有苦勞吧?
「是我的錯,抱歉。只是他躲起來的時間太剛好,所以我…」
花無蹤自知理虧便老實承認,晨賜面色稍霁,又左右環顧。
遠方遙遙傳來煙火綻放的聲響,兩人心頭一喜,有好消息了。
「你們在天楓寺那裏鬧出那麽大動靜,他們有所察覺也是正常,但這人頂着殿下的臉,到底想躲去哪?照理說也該出來搞事了,怎麽還躲?是怕了?畢竟咱們可殺了他們好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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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賜翻身上了朱瓦,左右環顧四周。
夜已深,宮裏點起燈燭的地方不多,他們已經挨個找過,卻一無所獲,徒勞的白忙一場,微冷的夜風席卷而來,悠悠蕩蕩刮起樹梢的枝枒,風沙簌簌而落。
花無蹤也翻上屋檐,與晨賜并肩而立,朝着軍營那個位置發怔。
天楓寺用的傳訊煙花短暫絢麗,只有單發,聲音跟別人不同,就算是混在煙花秀裏也能清楚辨明,火光一閃,他們就知道上官禦成功了。
「快,咱們再加把勁,不能讓首領專美于前…啊,那是不是那個假貨?」
晨賜憋屈這麽久,好不容易蹭了一勝,幹勁都起來了,拉着花無蹤打算繼續搜索,卻見幽微月色中的禦花園裏,湖邊假山旁似乎正站着他們遍尋不着的人。
距離太遠又太暗,花無蹤跟晨賜只能勉強辨識出背影,看起來确實相似,不管到底是不是本人,總之過去就是了,當下兩人也不多話,極有默契的一同飛出。
皇宮栉比鱗次的建物真的太方便刺客潛伏,到處都有繁雜的設計供以掩蔽,屋瓦陰暗處也是個方便埋伏的地方,晨賜和花無蹤分兩頭悄悄靠近他。
湖邊的假山旁,設有古樸的石桌椅,那個男人穿着月白長衫,背對兩人,骨感十足的大手覆上茶壺,輕巧的掀起蓋子。
「…來了?」
蒸氣氤氲,清香沁人的茶香撲鼻而來,那人散着頭發,背影跟景幽炎極其相似,和緩的低沉語氣如出一轍,對于逼近的兩人毫不在意,優雅的端起茶杯輕問,緩緩移轉身體,臉上揚起高貴卻不張揚的笑容。
花無蹤看着那張極其熟悉的臉,心裏那種不舒服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
他明明演得一模一樣,根本挑不出差錯,可就是不對。
有點破綻或許看着還比較順眼,可他就是完美得太離譜。
不管如何搜腸刮肚就是找不出詞來形容,感覺就像鬼故事中被侵占軀殼的人偶。
是他又不是他,是真又不是真,這種讓人胃裏發癢的詭異感,絕對不單單是臉像不像的問題,先前離宮時感覺還沒那麽強烈,不知道現在為何會如此。
這人正是為了奪走景幽炎的兵權,不惜舍棄自己的臉,布險局甚至差點沒命也要進宮取代東宮之位的人--寒肅。
「…不想再假裝了嗎?「陛下」?」
他撚起茶蓋,文雅的撥去浮沫,擡頭用那雙與景幽炎如出一轍的琥珀色瞳孔看人,笑盈盈的問晨賜。
晨賜冷冷看着這個交鋒數回,總是拿他沒轍的人,勾起嘴角露出鄙視的笑。
「這句話我直接還給你,你到底是誰?頂着張假臉,難道連赴死的時候也想用假身分上路?」
晨賜抽出短刀指向寒肅,冷漠的問。
「不管我是誰,總之是你們的敵人,我的姓名根本不重要,從我舍去自己的臉那一刻,我就只能是景幽炎了。何況說到假臉,你不也是嗎?蒙住臉就表示你現在還挂着景明煌的臉,「陛下」在宮裏做些上不了臺面的事,很麻煩吧?」
寒肅對面前亮幌幌閃着銀光的短刀毫不在乎,放下手裏的杯子,站姿閑适的負手而立。
「這輪不到你來費心!既然連名姓都不肯說,也別怪死後無人祭拜!」
花無蹤深恐有詐,甩出匕首壓低姿态,猶如潛伏在叢林中的豹子,迅捷的揮出奪命一擊!
寒肅彎彎嘴角,饒富趣味的看着他瞬移到身前,勁風割裂白袍衣角,金屬相錯擦出火花,兩人之間竄進一人,白發散亂身穿麻衫,兇光畢露的眼中沁滿恨怒,與花無蹤正巧成了一黑一白的強烈對比,四目相對互不相讓。
「花無蹤啊…身手确實了得,但你的對手不是我。」寒肅往旁邊退了幾步,避開晨賜揮出的短刀,雲淡風輕的揚手,談笑間烏鴉鴉的人群從四面八方蜂湧而出,将他們團團包圍。
花無蹤認得那些盔甲的樣式,正是吳煥夷的私軍所穿的!
怎麽會?!他們已經到了?還是說,這批人原先就已經潛伏在宮裏?!他到底有多少人馬!
這下別說要除去假東宮,只怕自身難保了!
有幾道黑影越過人群,跳進了圈子中,與花無蹤對峙的白發男人格開他的匕首,退到後至的幾人身邊,似有若無的斜站在某人身前,像保護也像遮掩她。
花無蹤默默看去,心像被綁上船錨,撲通一聲直直往深淵墜落,透心涼的慌。
小九就在那裏,隔着人拿着兵器,站在他的對立面。
--妳為什麽要來!
他腦中只有這一句話,但是他不能表現出端倪。
花無蹤視線轉移到小九臂上,還沾着血跡的白紗那樣惹眼,那傷怎麽來的?
是被他們傷的?我早就說不要回去了,妳就是不聽!他有些氣結的想。
小九始終低垂着頭,目光不與他相交,花無蹤偷觑白發男人一眼,對上那雙肅殺的狠絕眼神,忽然有些納悶。
沒錯,他們立場相悖,本來就是敵人,可上回他雖出手毫不留情,臉上的表情可沒這麽明顯的憎惡,當時只有戲谑與冰冷的殺意,就跟平常執行任務的自己差不多,可現在是怎麽回事?
好像有私恨一樣?
黑狐閑适的站在旁邊觀望,雙手環胸左顧右盼,像是對面前所有人毫不在乎,對于刺客們間奇怪的氛圍恍若未聞,臉上仍挂着看不清真心的狐貍笑。
「…宋藍,你居然沒死?」
花無蹤那裏正陷入糾結,不想晨賜的聲音打斷他混亂的思緒,他擡眼看去,便看到假東宮身邊又多出幾人,而晨賜正指着某人問。
宋藍全身上下多處包着滲血布條,半張臉也被包着,站在寒肅身側,腰間一柄古樸寶劍,拇指已經将其推出一截,右手覆于其上,準備出鞘。
「怎麽?「陛下」失望了?」宋藍俊秀的臉上露出不相襯的森冷笑容,歪頭問。
晨賜臉色難看至極,但是他戴着兩層僞裝,根本沒人看到。
「…宋藍…」晨賜握緊拳頭,實在不知道該從何質問起。
這麽多年,陛下對你不好嗎?你這樣懷着異心随侍他側,你就沒有一絲愧意?
晨賜知道,這根本不在自己的任務範圍內,他只是為景明煌不值。
「大人,您的劍。」
寒肅身邊還有一名藍衣少年,恭謹的捧着一柄白鞘寶劍呈給寒肅,他握住劍鞘随手接過,卻只是握着。
花無蹤與晨賜上下打量那少年,确認先前從未見過他,那少年眉清目秀,年紀大概十五歲上下而已,宮裏小厮群中一抓一大把,這小子又是幹嘛的?
「小楚,你走吧,這邊有事要忙。」寒肅沒有看他,摩娑着劍鞘,淡淡說道。
「大人,小楚能幫忙,侯爺說過要小楚好好照顧您的。」少年不肯,堅決的說。
宋藍頓了頓肩膀一語不發,寒肅瞥了眼他,又瞥瞥小楚,眉頭抽了抽。
氣氛詭異的沉默着,花無蹤又盯着小九發怔,初還是用那雙沁了血氣的眼睛瞪人,小九下意識的捏着初的衣角,晨賜望着包圍他們的士兵,又看看那詭異的六個人,莫名覺得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東西在上演。
大家到底在等什麽?我怎麽搞不明白了?他納悶的想。
冷風穿過衆人,攪亂了的心思被風刮得更亂,黑狐彎彎嘴角,終于打破死寂。
「他想留着就留下吧,畢竟火燒東宮殿也有他一份力不是嗎?還是說,他留着會對你的行動造成阻礙嗎?寒肅。」黑狐笑嘻嘻的歪頭。
聞言,花無蹤與晨賜迸出激烈殺氣,視線均移到那少年身上。
寒肅擰眉瞪向黑狐,也不知是否是因為他喊出自己名姓,還是有其它原因。
「喔?就是你迷暈殿下的?這下很好,自己送上門來了,是嗎?」花無蹤冷笑。
「還怕你不成?」小楚年紀雖小,卻傲性十足的仰頭,抽出腰間的短劍擺出架式。
寒肅似是頭很痛的捏着眉心,揚手一舉,周圍的士兵們舉高兵刃,蓄勢待發。
「黑狐,你們的打算?」寒肅知道眼前人的脾性,強壓心中不耐,冷聲問。
黑狐等了又等,上官禦還是沒現身,看來只得自己找過去了。
「我本人沒興趣,只是我徒弟想插手,你們看着辦,我先去找人。」
說罷,他便帶走除了初跟小九以外的刺客,旁若無人的離去。
「你給我站住!黑狐!」
花無蹤氣急敗壞的想上前追殺,包圍網卻動了起來,密集的刀劍如浪濤般,掀起一陣銳利氣流,逼花無蹤向後退。
「無蹤!現在首要任務是殺了這個冒牌貨啊!你想去哪裏啊!」
晨賜也被劍陣逼得退至花無蹤背後,焦急的指着遠方的寒肅,扭頭喊。
花無蹤沒時間解釋那麽多,他一定找首領去了,得報訊才是!
「你們閃一邊去!」花無蹤氣急敗壞的吼。
他雙持匕首使得虎虎生風,連連逼退了數人,士兵們前仆後繼不要命的往前擠,硬生生阻斷了他的路,即使血如泉湧也未曾退縮。
殺不了他,花無蹤卻也跑不了,因為初不知何時也加了進來,本來以他的輕功而言,甩開這些人不成問題,可加上黑狐的首徒,那便有難度了。
初的血滴子肆意縱橫在人群中,展開的利刃劃傷了士兵的身體,卻不管不顧的只朝着花無蹤繼續進攻,寒肅臉色越發陰沉,額角青筋突突亂跳。
「…好了!不要去理他!那人交給他處理就好!先殺這個!」
寒肅管不了黑狐的弟子,也因為吳煥夷曾經的交代,對于這個礙事的人只能放任不理,當即将矛頭對準晨賜,反正他這裏的首要目标也是他,那就随他們去吧。
晨賜眼見所有士兵都一窩蜂的朝自己沖來,內心豈是一個髒話了得,左支右绌中還得留意寒肅的去向,他不能在這時戰死啊!
忽然一陣強風襲來,滿天亂石從遠方砸來,衆人猝不及防的被襲擊,接二連三的同時閃躲,場面頓時亂成一團粥,隐約聽見鼓噪聲由遠而近,不多時便隐隐看見飛沙漫天的那一端湧現人潮,領頭的正是--馮時晚!
「馮大人!」晨賜彷佛看到救星一樣,驚喜的雙眼發亮,朗聲喊。
後到的人馬穿着黑色鐵甲,正是禦林軍的其中一隊,馮時晚看到這場面內心不由得長籲一口氣,幸好他借了一支隊伍找來,否則那兩個肯定交代在這!
「…馮時晚,你這老骨頭居然還不死。」寒肅瞪着他,恨恨的低吼。
這下原先處于包圍人那方的寒肅成了甕中鼈,到嘴的肉飛了!
這老骨頭這時候又來搗亂!果然之前就該先殺了你!
「哼,有你們這些亂臣賊子一日,我馮時晚就誓死守着皇宮一天!這人是冒牌貨,拿下他的首級!」
馮時晚一聲令下,黑甲禦林軍們便與吳煥夷的私兵厮殺起來,娴靜幽僻的禦花園頓時殺聲震天,鮮血四濺分不清是誰人負傷,晨賜加入禦林軍的行列,沖鋒在前殺出一條血路,直往寒肅那裏殺去!
「小楚!殺了馮時晚!」寒肅拔劍而出,與晨賜對着幹,宋藍持劍跟進,迸裂的傷口噴出血花,他卻不管不顧的繼續劇烈動作,拚死想搶先殺了晨賜。
晨賜以一敵二落于下風,額角被割開一道口子,鮮血滲進眼睛糊得他眼前一片赤紅,但看到那個藍衣少年越過人群向馮時晚沖去,心裏急得跳腳卻抽不開身,臂上腿上全是鮮血,只能頻頻叫馮時晚小心。
花無蹤自然也瞧見了,但他比晨賜的處境更棘手,初不要命的打法讓他亂了手腳,或許小九就僵立在一旁也占了點原因,花無蹤就是覺得手腳很不聽話,招式使不利落,滿心都在想她為何不動不語。
馮時晚身前還是有幾個禦林軍在守着,他犀利的目光毫無懼色,小楚清秀的臉蛋滿是凜冽的殺意,濺上臉頰的鮮血冉冉滑落,竟有種妖異的森然美感。
小楚的短劍射出,直直往馮時晚的臉上打來,馮時晚眉不動眼不轉,短劍将要洞穿他的臉龐時,便被禦林軍擊飛,銳利劍氣劃斷他幾縷白發,而那雙冷然的眼睛鋒芒依舊,無所畏懼像是早有所料,神色自若彷佛沙場老将。
小楚落地翻滾,甩出的兵器被砸得老遠,他卻不慌不忙的扯開腰帶,抽出暗藏其中的軟劍,又是一陣暴雨似的狂襲。
「做好你的事!不要管我!就算我死了你也要繼續任務!」
馮時晚明明在很遠的位置對晨賜喊話,可他卻像被一陣厚實的風壓擊中,那氣勢震得他欽服至極--誰人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馮大人這風骨真叫人欽佩,可惜與我等不同道,等會上路只怕後悔莫及了。」
寒肅語帶諷刺的暗示馮時晚将會身首異處,聽得晨賜越發惱火,袍袖一震又從中甩出另一把短刀,将雙刀使得像風火輪似的,難以近身。
「閉上你的嘴!冒牌貨!」
他雙目染上血色表情猙獰,被割毀的黑布與假皮在地上被踏成一團垃圾,事已至此他的喬裝已經不重要,反正現在除了與他正面相對的人以外,其它人根本沒有餘裕注意他們,只要專心執行任務就好。
小九木着臉,對周圍的厮殺聲彷若未聞,捏着兵器躊躇的立在原地,看看花無蹤又瞄瞄初,指尖不由自主的微微顫動着,心亂如麻。
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明明自己已經無數次告誡自己,下次再見就是敵人了,可她就是沒辦法對花無蹤進行追擊,她分明想幫師兄殺敵,也必須幫師兄殺敵,可她就是沒辦法下定決心舉起自己的武器,為什麽?
師兄今天動起手來,也跟平常不同,又是什麽原因造成?她不明白。
小九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師兄,見他露出自己從未見過的激烈表情,心中一片茫然。
她看着與自己「必須」是死敵的花無蹤與師兄拚死的搏鬥,手心都是冷汗。
她已經不确定自己到底該不該加入,甚至她居然起了逃走的念頭。
她想離開,她看不下去,誰輸了她都不想看到,她不想看到那兩人或傷或死。
可她的腳、她的手、她的心,全都在悖離她的意志,讓她動彈不得。
不知道是誰的血噴上她的臉頰,灼燙炙熱得彷佛要燒起來,她仰頭望天,卻不見烏雲密布的夜空中存在一絲亮光,黝黑腥躁沁了血的風,荒涼了整顆心。
初除了殺招綿連,焦點卻是集中在花無蹤的臂膀上。
--正是與小九自傷的那只手同樣的那只。
恍然間,她終于明白初不同以往的狂躁做何解釋。
可她該如何?又能如何?天大地大,居然已沒有她能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