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鼠尾草和海鹽
第6章 鼠尾草和海鹽
何諾舟是自信的,優越的,被寄予希望的。 他高中是跑步上下學的,他家離一中有大概五公裏。他在前面跑,他媽騎着小木蘭摩托在後面跟,混在一群騎自行車的學生裏。楊之玉覺得這要是換了自己,肯定不行,讓那麽多人看太尴尬了,可何諾舟卻樂在其中,還主動和認識的同學打招呼。 聽人說,他們家很早就實現電氣化了,當很多人家還沒安電話的時候,他就用上電腦了。他媽媽是東塘縣第一個注冊會計師,他爸爸是大老板,是政協委員。總之,這在楊之玉的世界裏,已經頂天了。 可她并不羨慕他有着優渥的生活條件,卻老想着如何超越他,讓他哪天可以仰視自己。這種心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逐漸地,“何諾舟”這個名字就變成她用來衡量生活的一個标尺。 題不會做時,她會想何諾舟會用什麽解題方法;與人口角時,她會想何諾舟會如何面對;他晚上會不會像自己一樣熬夜背書,以後會去哪所大學,從事什麽工作…… 他活在她的設想與比較中,以至于平時在學校見了面,她變得更加不自在。 後來他去了理科,她選了文科,他依舊榜上有名,而她也終于混出了頭,進了年級前十,與他打招呼的時候笑容終于自信了許多。 高二那年暑假,何諾舟回了村裏找她。 他們心照不宣地去田地裏野游,去看長勢喜人的稻子,去采小河邊的蒲棒,重溫兒時的記憶,遇上大雨就躲在鐵道橋的橋洞裏,上面跑着拉煤的黑皮火車,外面潑着傾盆大雨,何諾舟小心湊到她跟前,勾起她小指頭,對她說:“小玉,我怎麽那麽喜歡你呀!” 雨後鄉間道路泥濘,何諾舟背着她出了橋洞,一直走到村口,放她下來前問:“高考結束後,你做我女朋友吧?” “嗯……行。”楊之玉假裝淡定,從他厚實的背上下來,臉紅撲撲的。 何諾舟去捏,少女柔軟絲滑的肌膚讓他如觸電般,矗立起來。 他明白這種褲裆膨脹的感覺,一下子沒忍住,俯首去親她。 楊之玉吓一跳,激靈一躲,感覺臉頰上被啄出個洞,掉頭跑了。 暑假過後,高三開始。楊之玉再也沒見過何諾舟。 聽人說,他轉學了,而且…
何諾舟是自信的,優越的,被寄予希望的。
他高中是跑步上下學的,他家離一中有大概五公裏。他在前面跑,他媽騎着小木蘭摩托在後面跟,混在一群騎自行車的學生裏。楊之玉覺得這要是換了自己,肯定不行,讓那麽多人看太尴尬了,可何諾舟卻樂在其中,還主動和認識的同學打招呼。
聽人說,他們家很早就實現電氣化了,當很多人家還沒安電話的時候,他就用上電腦了。他媽媽是東塘縣第一個注冊會計師,他爸爸是大老板,是政協委員。總之,這在楊之玉的世界裏,已經頂天了。
可她并不羨慕他有着優渥的生活條件,卻老想着如何超越他,讓他哪天可以仰視自己。這種心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逐漸地,“何諾舟”這個名字就變成她用來衡量生活的一個标尺。
題不會做時,她會想何諾舟會用什麽解題方法;與人口角時,她會想何諾舟會如何面對;他晚上會不會像自己一樣熬夜背書,以後會去哪所大學,從事什麽工作……
他活在她的設想與比較中,以至于平時在學校見了面,她變得更加不自在。
後來他去了理科,她選了文科,他依舊榜上有名,而她也終于混出了頭,進了年級前十,與他打招呼的時候笑容終于自信了許多。
高二那年暑假,何諾舟回了村裏找她。
他們心照不宣地去田地裏野游,去看長勢喜人的稻子,去采小河邊的蒲棒,重溫兒時的記憶,遇上大雨就躲在鐵道橋的橋洞裏,上面跑着拉煤的黑皮火車,外面潑着傾盆大雨,何諾舟小心湊到她跟前,勾起她小指頭,對她說:“小玉,我怎麽那麽喜歡你呀!”
雨後鄉間道路泥濘,何諾舟背着她出了橋洞,一直走到村口,放她下來前問:“高考結束後,你做我女朋友吧?”
“嗯……行。”楊之玉假裝淡定,從他厚實的背上下來,臉紅撲撲的。
何諾舟去捏,少女柔軟絲滑的肌膚讓他如觸電般,矗立起來。
他明白這種褲裆膨脹的感覺,一下子沒忍住,俯首去親她。
楊之玉吓一跳,激靈一躲,感覺臉頰上被啄出個洞,掉頭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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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過後,高三開始。楊之玉再也沒見過何諾舟。
聽人說,他轉學了,而且轉得很徹底,轉去美國念書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楊之玉不是沒有想過何諾舟,可以說她常常想,夜深人靜的時候,生活受挫的時候,她都會想。她想她一定不能被打倒,她要活出個樣子,萬一以後見了何諾舟,好蔑視他,輕薄他,哪怕勢均力敵也是贏了。
她過不了心裏這道坎兒。
可如今通訊這麽發達,找人并不難,加之各種同學微信群、QQ 群、校友會,随便一打聽就有眉目。她也從同學口中得知他在國外讀到工科博士。
可何諾舟再也沒有聯系過楊之玉,尤其是楊之玉驚訝發現,何諾舟就在高中同學群裏,名字叫 Nathan,地區顯示美國洛杉矶,頭像是上半身的一個側影,輪廓線起伏有致,不用細看就能判斷是個帥哥,校草沒有長殘。
所以班長要求更新網上的通訊錄時,楊之玉想了想,把通訊表格填好的信息全删了,正要退出小程序時,見 Nathan 頭像點進來了,她盯了一會,他只挪動了幾格,并未打字,仿佛也如她一樣在盯着,按兵不動。
楊之玉笑笑,退出了。
所以,直到現在,提到何諾舟的名字,她都會謹慎起來。這是個騙人精、負心漢,他那張充滿優越感的臉是虛僞的面具,若哪天再見,她定會讓他難堪。
“楊老師,中午有時間嗎,我在你單位附近,一起吃飯?”
楊之玉低頭,手機屏幕上顯示榮善衡的信息。
她正在氣頭上,想打字拒絕,忽然又覺得是個好機會,當面将剛才齊震那一套說辭講給他聽,讓他死了心最好,然後各走各路,相安無事。
她回:“好啊,榮老師方便來星河 SOHO 嗎?”
“沒問題。”
“中午十二點 B 座一層鼎泰豐,我請您吧!”
“好,一會見。”
榮善衡穿了件淺藍色牛仔襯衣,下擺紮進黑色的休閑西褲裏,腰線被勾勒出來,人挺拔許多,胡子刮得幹淨,顯得不那麽頹了,但頭發依舊濃密而淩亂。
他大包小包落座,看樣子是去買東西了。楊之玉瞥了眼他手裏購物袋上的 logo,清一水的檀木色,沒說什麽。
“上次聽了你的意見,去買了抓癢撓還有刮痧板。”他笑說。
“你自己用?”她明知故問。
“不,是買給我奶奶,我打算過幾天回老家。”
他拎出一只奶黃色祖瑪珑小袋,遞給楊之玉:“送你的,楊老師。”
楊之玉忙推辭:“不用不用,榮老師您太客氣了,這我不能收。”
事沒辦成怎還收人東西,況且還是香水。
他的胳膊懸在半空,笑容依舊溫存:“沒別的意思,上次吃飯的事……我很抱歉。”
距離上次兩人吃飯快十天了,雖然當時充斥各種尴尬,畢竟是成年人,心照不宣一帶而過罷了,他還挂在心上。
楊之玉只好接下,說謝謝,又和他說了使用刮痧板的注意事項,尤其老年人要控制好力度、角度,不能刮太狠。
但她沒想到的是,榮善衡說他特意去養生館體驗加學習了幾天,掌握了一些手法,還将自己襯衣袖子撸上去,給她看手臂,手臂上的紫紅瘀痕密密麻麻連成一片,浮在白淨肌膚上,挺觸目驚心的,有的地方稍稍顯出暗黃,看來刮了有幾天了。
“挺瘀堵啊你!”楊之玉湊近看:“看來體內火氣不小。”
榮善衡收回手臂,卷下袖子,嘆道:“我也是第一次刮痧,沒想到這麽嚴重。”
“你皮膚太細了。”楊之玉說着,邀他吃飯,自己去夾珍珠丸子吃,“不過我挺佩服你,竟然真去學了,着實羨慕大學老師啊,有這麽多空餘時間,可以做想做的事。”
榮善衡不動聲色将離自己近一點的珍珠丸子往她那邊推推:“是我比較閑而已,目前沒有課。”
“是嗎,你們平時不都要搞科研嗎?您研究的可是高精尖化學材料,感覺會泡在實驗室那種。”
他将蟹黃湯包放在勺子裏,輕咬開一個小口,吮吸裏面的湯汁,可能有些燙,舌尖不自覺舔了舔上唇。
眼前的男人秀色可餐,楊之玉全部看在眼裏。
他是典型的淡顏系,是那種不争不搶的好看,讓你自然而然想到那些很聽家長話的乖孩子。
只聽他說:“我已經停課了,實驗室出了點意外事故,我現在也降為講師。”
怎麽看怎麽想,楊之玉都無法描摹出眼前這個男人在危機時刻丢下學生自己保命的情景。不過話說回來,自保是人的本能,雖然有可能違背道義,但并沒有犯法,而且現實中平凡人做到見義勇為、舍生取義應該很難吧?
她拿捏不準,這種事情當事人不說,她也不好意思問。
可又抑制不住好奇心,一想起黎潇的話,和她那自以為是的樣子,她就着急證僞。
于是朝榮善衡委婉一笑,點頭說:“看來您果真遇到難事兒了……您實驗室還好吧?”
他輕呼出一口氣,眼睛直視她:“爆炸了。”
楊之玉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坦然地講出來。她都替他緊張。
“今年元旦,知行大學爆炸的那個實驗室,就是我負責的。”
“怎麽會爆炸的,查出原因了嗎?”她試探問。
榮善衡點頭:“原因倒是不難查,其實就是做實驗操作不當,反應釜壓力大,蓋子頂出去,類似……”他用手比劃,盡量讓她聽懂:“類似迫擊炮,直接發射炮彈一般,不巧的是,這枚蓄滿能量的炮彈正好擊中了其他反應設備和一些比較昂貴的實驗設施,以及實驗室一整面牆體,發生爆炸。”
楊之玉認真聽着,恍惚覺得他講得很帶感,有種想拿出小本本記筆記的沖動。
半晌才回神,問:“……哦,您當時在現場嗎?沒受傷吧?”
只聽他說:“我沒事,爆炸的時候我跑出來了。”
果然……楊之玉一口氣提到嗓子眼,這人還真好意思認啊!
她大着膽子又問:“那……那其他人呢,沒人員傷亡吧?”
此時此刻,她屏息凝神,就像坐上過山車,行至最高點,能不能下來,就等他一句話。
榮善衡放下筷子,雙手在桌上輕握成拳,面色依舊淡然:“有個學生受傷了,現在還在醫院治療。”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看來黎潇這婆娘沒有編瞎話,榮善衡人在現場,又有學生受傷,那躲不過踩縫紉機了,早晚的事兒。
楊之玉盯着面前這張細致柔和的臉,心裏描畫着他剃禿頭的樣子。
嘆氣道:“您說這個學生還在治療……是不是傷得很重?”
榮善衡一怔,微微搖頭:“爆炸發生後,學生跑出來,跑的時候崴腳了,從樓梯滾下來,小腿骨骨折。”
“……”楊之玉出現短暫空白。
榮善衡瞅着她臉色紅了白,白了紅,有些詫異,些微低頭瞧她:“楊編輯,你怎麽了?你好像挺緊張的。”
她卻重重呼出一口氣,抄起筷子連吃兩個燒賣。
嘴裏含糊道:“您吃,您吃,這燒賣做得還行,珍珠丸子太次了,是不是換廚師了,本來我還特喜歡吃珍珠丸子的。”
榮善衡沒有夾燒賣,而是去夾珍珠丸子,放嘴裏嚼,心裏大概有了數。
楊之玉擦擦嘴,說榮老師別擔心,沒事哈,都會過去的。
榮善衡卻絲毫沒有難色,反而笑說:“這事有段時間了,雖然當時上了熱搜,其實沒有網上傳得那麽嚴重,不過我作為負責人,還是要承擔責任的,所以學校對我降職降薪,另外……賠償所有損毀的高精尖設備……”
此時,他望着她眼睛,忽鄭重道:“所以才希望楊老師能幫幫我,那個……退回出版資助的事兒。”
楊之玉失笑,終于談到錢了。
“榮老師,怕是要讓您失望了。我問了社裏的法務、財務和我的直屬領導,他們從多個層面解釋了這個事情,是這樣……”
大概說了五六分鐘,彎彎繞繞也說明白了,就是合同簽了,若作者拿回資助就等于毀約,不僅不退錢,還得賠錢。楊之玉不是沒聽同事說過,其實是有一些轉圜餘地的,可以進行幕後操作,但得有社裏說了算的領導運作,很顯然,榮善衡沒有這樣的硬關系,她更沒有。
榮善衡看着她,認真聽她述說,從滿眼期待到神色落寞,最後頭低下去,盯着眼前桌上的左宗棠雞出神。
“我早該想到這個結果的。”他說,十分抱歉的表情:“還特意麻煩你替我争取,你們領導沒有為難你吧?”
楊之玉果斷擺擺手,比起來這都不算事,齊震又不是第一次為難她,“對不起啊,榮老師。”
“沒關系,又不怪你,是我自己的問題。”
“其實您真的可以繼續寫下去,第一本初稿我都已經修改好了。”
“沒有實驗數據支撐,項目無法進展,而且企業那邊要得急,我應付不來的。”
飯吃完了,榮善衡提着大包小包要去趕地鐵,轉身告別前,他眸色深重,眼裏霧氣昭昭,問楊之玉:“楊編輯,你房子找的怎麽樣了?”
“還在找。去看了兩處,都不滿意。”
他淺笑,目光忽然明媚許多:“我目前有處房子空着,差不多符合你說的條件,房租好說,不知道你有沒有意願,或者我先發照片給你?”
“呃……”楊之玉快速斟酌,還是拒了:“謝謝您的美意哈,我突然想起來,有個中介昨天聯系我了,說有合适的房源。”她笑容燦爛。
“哦,是嗎。”榮善衡墨黑的眸子依舊蘊着笑意,可目光稍稍滞了下:“嗯,挺好的,找到合适房子不容易,先祝賀你了。”
“咳,就是湊巧了。不過還是謝謝你,榮老師。”
榮善衡有點拘謹,左手插進西褲口袋,第一次沒插進去,插了兩次。
他腰板挺直,道:“不客氣。那就先這樣,我回去了,我們……再見,楊編輯!”
“嗯嗯,再見!您慢點!”
楊之玉目送他下了扶梯,進了與星河 SOHO 連接的地鐵站,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了。
他高瘦單薄的背影像一團雲墨,緊實包裹着一個被丢棄甚至被唾棄的靈魂,慢慢下沉,消失不見……
楊之玉心裏某處又揪了下。
她掏出他剛才送的香水,鼠尾草和海鹽混合的味道,适合即将要來的夏天。
作者的話
阿船
作者
04-29
鼠尾草的花語是“救贖”,它代表着轉變、再生、解除厄運,鼓勵人們勇敢面對生活中的困難和挑戰,迎接新的機遇和未來。提前祝大家勞動節快樂!(賞賜我張票吧!雙手合十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