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夢師

第34章 ? 章

34   第 34 章

張萬山以前沒有見過過江南，也許也見過，只是沒留下什麽印象，畢竟到家裏來拜訪張老的學生太多，而當時過江南又并不怎麽起眼。

他其實是從黃粱的描述中認識這個人的。

按理說，過江南為自身心結所困，本應該很值得同情。但張萬山從一開始就對這個人有種微妙的看法，怎麽說呢，“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也将成為惡龍；凝視深淵，深淵也将回以凝視”。不管是邪惡也好，還是自身負面情緒也好，一個人若與其鬥争久了，所謂近墨者黑，很難不受其影響，最終變成一個連他自己都害怕的人。

而後來事情的發展也證實了這一點，過江南果然還是黑化，惡意地将黃粱困在了夢裏。老實說，這也是現在在夢裏拿他沒辦法，若是在現實，張萬山可不見得會對此人客氣。

與轉輪王遙遙對視了一眼，張萬山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他現在有沒有過江南的記憶？會不會認出我？”

“不。”系統肯定地說：“有現實記憶的只有你一個，他們倆都只會堅信自己現在的身份，并不會意識到是在夢裏。不過很有可能他們都存在某種潛意識，比如說莫名其妙的讨厭某個人，莫名其妙的執着于某個人。”

執着于某個人？過江南執着的不就是黃粱嗎？！

很快這一點就得到了證實。只見那轉輪王移開視線，先看了念奴兒一眼，然後才慢慢站起，緩聲道：“上仙稍安勿躁……陸判，去把今年預定的生死簿都取來。”

稍頃，判官雙手抱出八、九本極厚極重的簿子來，幾王不敢怠慢，翻開逐一查看，半晌才查到一條記錄，上書：“丙戊年七月十四，羅氏産一子，乃清華上仙降世投胎。”

然而這條記錄卻有被篡改的痕跡，“一”字上加了一橫變作了“二”，“乃”字前又多了“其一”兩字，整句話便變成“丙戊年七月十四，羅氏産二子，其一乃清華上仙降世投胎。”

幾王眼神交彙，臉色都有些難看。這插隊開後門雖說是陰間常見事，但就這麽被公然戳破，總歸顯得他們陰曹地府管理混亂、官員腐敗似的，很沒面子哪。

于是幾王便在短暫的眼神交流中迅速作出統一決定：嚴查！必須嚴查！絕不能讓天庭看笑話！

十王回轉身來，排班列隊向張萬山拱手行了一禮。“此事是我地府之過，定會給上仙一個交代——”

聽了這話，許是知道大勢已去，那俯在地上的念奴兒猛地擡起頭，決意豁出去了。

只聽他嘶聲叫道：“我不服！我要告狀！我要告轉輪王貪贓枉法！公報私仇！”

一時殿中人人愕然。小鬼告閻王？真乃千古奇聞！

滿殿靜得仿佛掉一根針也清晰可聞，那轉輪王定定看了他一眼，嘴角忽然現出一絲奇特的笑意。

“貪贓枉法？公報私仇？”他低聲重複了一遍，忽然長笑一聲，吩咐道：“來人哪，把他押上孽鏡臺，讓大家看看，我的處置有何不公。”

那孽鏡臺乃第一殿右邊一座高臺，上面置有一面光滑大鏡，能現鏡前鬼魂在陽世時的種種罪過。因好人壓根不用上這臺子，是以孽鏡臺上書有一行血紅大字：孽鏡臺前無好人。

只見念奴兒被鬼差押着往那鏡前一跪，鏡面上便漸漸顯露出他生前種種光景來，有在客人面前撒嬌弄癡倚人賣笑的，有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與同行暗施手段奪貴争客的，還有邀寵媚上、搬弄口舌等等等等，而他最大的罪狀還不止于此。

原來當是時，城中有一戶薛姓的書香世家，家長薛公乃當世大儒，曾官拜太子太傅，後因年老，辭官回家。薛公膝下有一幼子，生得有如明珠美玉，又兼文思敏捷過目不忘，人人皆稱是文曲星下凡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薛公便十分地引以為傲。

偏生那朝中有一荒唐王爺，某日與念奴兒在花樓上厮混時驚鴻一瞥，只見那薛小公子面如冠玉，文質彬彬，騎在馬上真是玉做一般的人物，心中說不得便生出一點邪意，左右報說是薛公幼子方才勃然變色，冷笑着道：“想來同他爹一樣，白瞎了一副聰明面孔，卻也是個死板不通事務的。”

原來這王爺還記恨着年少時薛公對其“不堪大用”之評語，念奴兒一來要對其邀寵讨好，二來他與那薛小公子一般年紀，命運卻有如雲泥之別，心中也頗有些自漸形穢、妒恨交加之意，當下眼珠一轉，媚笑獻計道：“王爺莫惱，我有一計。”說着湊到耳邊嘀嘀咕咕，聽得那王爺雙眼一亮，摟着他便大力親了一下，笑道：“乖乖，你若真能辦成此事，本王便替你贖身，教你脫了這火海。”

念奴兒大喜：“此話當真？”

“真，比針尖還真！”

原來這念奴兒獻的什麽計？他竟是自請去勾引薛小公子！那小公子家教甚嚴，平生不通風月之事，念奴兒假作良家少年刻意結交，竟引得對方當真一片真心相付，他又使出渾身解數，有意無意用那誘惑手段使其上鈎，待到薛小公子情難自禁與其滾上床榻時，那王爺帶着一衆閑人大搖大擺闖入，嬉笑怒罵、明譏暗諷，真正使其顏面無存，斯文掃地。

此事鬧得頗大，城中人人皆知，念奴兒娼妓之流，別人罵也好，笑也好，于他一點損傷都沒有；薛小公子卻是羞愧難當，竟一時想不開自缢而亡。那薛公老來喪子，如何能接受，一口氣上不來竟也蹬腿去了，剩下的薛家人哪能咽下這口惡氣，只是明知此事是那王爺與念奴兒搞鬼卻尋不着把柄，一氣之下便告了陰狀。

何為告陰狀？

它是老百姓在“有冤無處訴，有理無處說”的情況下求助于冥界神明的一種辦法。薛家一紙訴狀告到閻王案前，當時念奴兒陽壽未盡自是不便拿他，但人死之後下到陰間，正所謂船到江心補漏遲，終是要算一算總賬的了。

只聽轉輪王沉聲道：“損人利己，挑撥是非，誘人淫樂，壞人功德。這四大罪狀你認是不認？”

念奴兒被押着把自己前生種種又看了一遍，臉色蒼白之極。但他猶未服氣，梗着脖子叫道：“認！我為什麽不認？可我早在十八層地獄裏走過一遭，該還的債都還完了，你憑什麽不讓我投胎！”他竟象是完全豁出去了，厲聲又道：“只因那姓薛的是你本家，你家原本有個文曲星投胎卻被我壞了事，所以你才公報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