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切除
第33章 切除
克萊爾女士一定不知道,當她生産的時候,為她祈禱的不只有她的兒子和天使寅寅,還有另外四個孩子。
比如羅恩,郎追曾告訴他正在為他尋找一款比曼陀羅葉更好的新藥,小夥伴菲尼克斯的媽媽出了很大的力。
蒼白細瘦的男孩跪坐在床上,閉上眼睛,輕輕念誦主的名字,請求他能眷顧那位好心而富有智慧的女士。
露娜帶着鹦鹉瑞德遙望安第斯山脈:“偉大的羽蛇神庫庫爾坎,在大陸北方有一個好心人,我向您祈求她的健康。”
知惠坐在長廊上,學着母親在她生病時做的那樣,念了聲佛號,她不想教自己英語的菲尼克斯失去媽媽,在她的心裏,沒有媽媽對孩子來說是最殘酷的事。
格裏沙則掐着時間,上線到菲尼克斯身邊,提醒道:“菲尼克斯,你要吃飯了,不要把自己餓壞了,不然你媽媽會更擔心的。”
此時詹姆斯也在手術室外等着,男仆提着裝了食物的籃子過來,他卻一口也不想吃。
菲尼克斯起身,從籃子裏摸出一個三明治,走過去:“爸爸,吃午飯吧。”
詹姆斯低頭看着他,眼睛裏堆滿血絲,什麽話都不說,也不肯吃東西。
菲尼克斯撕了一塊面包,往他嘴邊放:“吃一點吧。”
詹姆斯咬了一口,麻木地咀嚼着,長久的等待,讓他對新生的期待和喜悅被焦躁磨得一幹二淨。
産房中,克萊爾艱難地呼吸着,她喃喃着:“我上次生産也是這麽痛苦的,為什麽我會遺忘這份疼痛,還敢第二次懷孕的?”
為她治療的醫生是一名滿臉皺紋的女性,她低沉道:“女人總是在痛苦這件事上不長記性,大概是因為如果我們把每份痛苦都記得清清楚楚的話,活着就太艱難了。”
“您的意思是遺忘是一種自我保護嗎?”克萊爾輕笑出聲,随即又龇牙咧嘴起來。
她知道自己的血壓不對勁,天使已經在過去的兩個月裏多次告誡她,高血壓是一種危險的病症。
克萊爾很努力地控制自己血壓,她喝下那些從唐人街買回來的苦苦的藥汁,讓天使使用菲尼克斯的手,對她進行針灸,戒掉了最喜歡的紅肉和海鮮、果汁。
要說是為了孩子這麽苦着自己倒也不至于,克萊爾就是怕死而已。
她覺得一個女人死在産床上,除了親人們會感嘆“她是一個偉大的母親,為我們帶來了新生”以外,對她本人的人生沒有任何益處。
她不會因此獲得財富和名望,卻要為此付出生命,如果上帝讓她為了生育而失去生命,她一定會在死前詛咒那個嬰兒,克萊爾有過這樣的想法,随即又生出愧疚。
胎兒什麽都不懂,怪他做什麽?更應該被責怪的應該是将高血壓的血脈傳承給她的祖輩,可她難道要因此怨恨他們給予自己生命嗎?
克萊爾都不知道自己要是死了該恨誰,此刻,她是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迫近,她開始暈眩,眼睛一陣一陣的發昏,醫護督促着她用力,可她只想嚎啕大哭。
她是多麽痛苦,多麽狼狽,滿心不甘和怨天尤人,抓着醫生嘶吼:“救救我,醫生,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克萊爾的聲音嘶啞,喊出的句子也模糊不清,可醫生聽懂了,她沉靜地用棉布擦拭克萊爾濕淋淋的額頭。
“我正在幫助你,布萊克威爾小姐。”
醫生沒有稱呼克萊爾為梅森羅德夫人,而是叫她布萊克威爾小姐,這句話不知為何救了克萊爾的心靈,她往後一倒,深深地吸氣,掙紮着摸上自己的右肘,在尺澤與肱骨外上髁的連線中點摁着。
她請求着:“請幫我扶起來,讓我坐着,然後按壓我的後腦勺,這裏,我頭暈,想要緩緩。”
醫護們不明所以,但還是幫助了她。
曲池穴和風池穴都能緩解高血壓帶來的暈眩頭痛,克萊爾覺得後腦不再那麽緊繃着疼痛,總算能更加專心地發力了。
不知道過去多久,新生兒的哭啼在室內響起。
護士抱起七斤重的男嬰,欣喜道:“您生了一個健康的男孩,夫人,夫人?”
克萊爾目中無神,呆滞地看着上方,喃喃:“糟糕了。”
鮮血在潔白的産床上漫延開來,醫生立刻開始止血。
宮縮會導致血壓升高,因此妊娠高血壓患者若是不控制好自己的血壓,極有可能在生産過程中腦血管破裂,克萊爾沒有倒在這一關,但是她的子宮收縮不好,這就導致了産後大出血。
那些開放的血窦就像壞掉的水龍頭,血液汩汩流出,為她接生的醫生當機立斷。
“開腹,我要結紮她的子宮動脈。”
“蒙斯特醫生,麻醉怎麽辦?”
“立刻給她用乙|醚,護士,把手術刀給我!”
等不到麻醉生效,蒙斯特醫生已經果斷下刀,克萊爾發出一聲慘叫,卻被護士們按住了四肢,動彈不得。
手術室門外,菲尼克斯雙手交握,嘴裏喃喃有詞。
郎追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他剛才已經聽到嬰兒的哭聲了,為什麽克萊爾還這麽痛苦?他垂眸,看着自己幼小的雙手,感到一陣無力,如果他能再大10歲就好了,8歲也可以,那樣他就能去幫助克萊爾了。
郎追懂婦科,金三角有太多被殘害的女性了,所以郎追在黑診所裏學會了流産手術、剖宮産、腹腔鏡手術、宮腔鏡手術、比利時縫合、腫瘤切除、子宮摘除,這些郎追都能做,如果他也在産房裏,克萊爾會更安全。
然而現在的郎追只是一個4歲的孩子而已。
菲尼克斯握住他的手,郎追一頓,看着孩子繃緊的小臉,僵硬地坐着,在他人看來,他的手緊緊握着什麽。
他握住的是郎追的手。
郎追心中嘆息,回握住那只小手。
手術室裏,蒙斯特醫生發現動脈結紮已經無法再挽救克萊爾了。
她神情凝重,只有子宮切除術可以救克萊爾了。
一名護士長發現了她的意圖:“蒙斯特醫生,她不能失去子宮,她的丈夫是個梅森羅德!”
醫生冷靜地回道:“再不切她就要死了,而且在進入産房前,布萊克威爾小姐和我談過這個話題,她希望我在關鍵時刻保住她的性命,并留下一份她親筆書寫、按了掌印的文書。”
“那不具備法律效應,醫生,她是女人,如果你因此被送上法庭,你一定贏不了官司。”
“因為她是女人,所以她的生命屬于她的丈夫?連做個救命的手術都不行?”
“沒有男人願意自己的妻子沒有子宮的,醫生。”
“所以我們不救她了?”
“……救。”
對于克萊爾來說,這一天最幸運的事情,大概就是産房裏所有幫助她的醫護都是女人,而且是願意共情、想要去挽救她性命的女人。
醫生露出一絲笑意:“很好,現在我要切掉她的子宮,但我會保留她的卵巢,開始吧,姑娘們,來個人去門口通知一聲,并為他們展示布萊克威爾小姐留下的文書。”
一名護士在角落裏的皮包裏翻了翻,拿出文書,一個葫蘆順着文書掉在地上,被她撿起放了回去。
手術室門口,詹姆斯看着自己妻子的文書,雙手顫抖着。
【如果在生産過程中遇到生命危險,請不要管孩子,一定要優先救我,我願意接受任何挽救我生命的醫療手段,無需顧忌我丈夫的想法。——克萊爾.布萊克威爾】
詹姆斯将文書交回去,單手捂住臉,身體微微顫抖。
郎追覺得詹姆斯有點不對勁,他想安慰一下菲尼克斯,卻驚異地發現,他沒有在菲尼克斯的弦上感知到任何害怕的情緒,他睜大眼睛,但是來不及思考,因為他今天的通感時間用完了。
郎追只來得及對菲尼克斯說:“菲爾,你別怕……”東方天使沒來得及說完安慰的話,他的弦與菲尼克斯的弦的連接處便斷開了。
菲尼克斯手上一松,那只握了許久的手也消失了,如虛幻泡影。
金發男孩抱膝坐着,呆呆看着前方,耳邊是父親神經質的笑聲。
直到第二天,郎追重新上線,才從菲尼克斯那裏得知,他的母親活着離開了産房,并且在淩晨恢複了意識。
菲尼克斯雙手扶着嬰兒床的邊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嘴上說道:“她活下來了,為她做手術的醫生技藝精湛,是媽媽的祖母推薦到醫院來工作的,她以做肺部手術知名,最近有很多肺癌患者找她做手術,她是看在布萊克威爾家族的名聲,才來幫助我母親生産的。”
郎追想起來了,克萊爾的祖母,老布萊克威爾女士是英國第一家女子醫學院的建立者,人脈廣泛,在孫女疑似高危産婦的情況下,拉個厲害的女醫生來坐鎮再正常不過。
菲尼克斯補充道:“而且那位醫生給我媽媽吃了葫蘆裏的藥,說可以防止發炎。”
郎追一驚:“葫蘆裏的抗炎藥?”
這個描述為什麽聽着那麽熟悉?郎善彥的七蛇丹就是放藥葫蘆裏儲存的!
菲尼克斯點頭:“嗯,那個救了我媽媽的醫生,叫溫蒂.蒙斯特,她以前在中國工作。”
去年幫月紅招做肺葉切除術的女醫生,也叫溫蒂。
兩個孩子對視着,一起發出驚嘆。
“這真是太巧了。”
“世界真小啊。”
郎追感到安心,“我阿瑪的七蛇丹雖然對嚴重的炎症沒法子,但預防炎症的效力還不錯,你媽媽好好注意傷口清潔,她會好的。”
克萊爾能活,兩個大寶寶都感到安心,也有心情打量菲尼克斯的弟弟了。
郎追看着嘴唇一動一動的小嬰兒,啧啧感嘆,“這小子真胖啊,難怪那麽難生,菲爾,他叫什麽名字?”
菲尼克斯嫌棄道:“奧格登,昵稱是奧格。”
“唔,小奧格。”郎追笑嘻嘻地借着菲尼克斯的指腹去摸奧格登的臉蛋。
溫蒂.蒙斯特醫生匆匆路過,眼角餘光掃過病房裏的孩子,嘴角微微勾起。
昨日她冒險用子宮切除術救了克萊爾,幸運的是,詹姆斯.梅森羅德沒有為此追究她們。
于是今日溫蒂依然腳步匆匆地走過醫院長廊,一個年輕的醫生已追上了她。
“蒙斯特醫生,21床的馬修先生狀态已經調整好了,是排明天的手術嗎?”
“排明天第四臺。”
“好的。”
奧格登的名字是詹姆斯取的,意思是“來自橡樹林”,在克萊爾生産後,詹姆斯神情如常地去照顧自己的妻子,并将妻子接受了子宮切除術這件事帶來的餘波悉數擋在醫院之外。
只有菲尼克斯知道,原本父親想讓弟弟叫紮克利,即“上帝眷顧之子”。
幼小的孩子察覺到了父母之間的微妙,但他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拉着郎追的小手,一起趁着護士不注意,戳了奧格登好幾下,把嬰兒逗哭以後,才裝出驚慌的表情,被護士趕出了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
沒想到營養液這麽快就三萬了,二更明天放出來,大家不用熬夜等哦,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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