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定喘
第28章 定喘
郎善彥從雪玫拉的娘家部落回家,整個人又消瘦了一些,胡子許久沒刮,臉上浮起了胡茬。
“寅寅。”他打開懷抱,郎追撲過去,被一把抱起。“走喽,回你媽媽身邊去。”
郎善彥刮刮郎追的臉,去向達納道別。
達納才失去一個兒子,對着這名好大夫還是露出好臉色來,他低沉地說:“往後再來,我們都會歡迎你的。”
賽音察渾将他這些天收來的鹿茸、鹿胎、獸皮等都打包捆好,戴鵬用繩子将東西綁在馬背上。
大興安嶺步入深秋,萬山染上鮮亮的紅黃兩色,這些顏色互相交疊,把山脊蓋得嚴嚴實實。
賽音察渾抱怨着:“這是最好的林場了,老毛子想要,矬子也想要,就我們這些原來的主人活得不好。”
可郎追看他注視這片山林的目光卻那樣深情,這位扣霍勒氏僅剩的成年男性,和那些鄂倫春人一樣深愛着大興安嶺。
人為什麽會對一片土地有那麽多感情呢?
郎追前世曾疑惑過,為什麽自己八歲就被拐到了國外,卻能為了回家努力十年,現在卻仿佛賽音察渾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
馬蹄踏過厚實的落葉,吱吱沙沙,郎追學會了在騎馬時打瞌睡,郎善彥環着他,讓他不至于滑落到地上。
戴鵬壓低嗓音開着玩笑:“寅寅弟弟要是女孩,魯尼一定會為了娶他做盡一切事情。”
郎善彥輕笑:“輪不着那小子,寅寅像他媽媽,生下來就是海東青,還不曉得長大後能飛多高呢。”
他篤定自己和秦簡所生的孩子非同凡響,語氣中又含着萬分憐愛:“其實飛低點也沒事。”
賽音察渾問道:“你和弟妹感情這麽好,什麽時候再給寅寅生個弟弟妹妹?”
郎善彥回道:“看緣分吧。”
秦簡生郎追時大出血,郎善彥心裏明白,他倆生不出第二個孩子了。
好在他這輩子有寅寅就夠了,郎善彥覺得養一個孩子就挺費勁的,捧手裏怕摔含嘴裏怕化,寅寅從小就軟趴趴,走個路都讓人擔心會摔,郎善彥覺得自己養第二個未必能投入這麽多心血,到時候一碗水端不平,可憐的還是孩子。
只是這念頭太過離經叛道,郎善彥嘴上從來不說。
秦簡也惦記獨生子,然而郎善彥帶着郎追回來時,她差點捂着鼻子哭出來。
好臭!
山裏哪有什麽燒開水洗澡的條件?連上廁所都不方便,所以秦簡才沒跟去興安嶺。
寅寅跟着秦簡總是香香軟軟一個寶寶,進山十幾天而已,怎麽就臭了呢?
秦簡把人提去洗澡,搓了三盆水,每盆水都搭配驅蟲的藥草,郎追才得以爬出澡盆,裹着浴巾坐床上吃糖葫蘆。
他腦後的頭發被梳順,打成小辮子。
秦簡不無遺憾:“寶寶頭發這麽多,又黑又亮的,要是能留頭發,得多好看吶。”
郎追摸摸自己光光的腦門,心說可不麽,他也嫌棄金錢鼠尾醜,穿越這三年多連鏡子都不願意照,出門必戴帽,幸好只要再等七年,他就能脫離禿腦門了。
還有七年啊,郎追打了個哈欠,倒頭一睡。
反正小夥伴們能通過弦得知他正在睡覺,也不用發通知說今晚不通感了。
翌日,郎善彥和夥計們帶着有三大車藥材的小車隊,請了镖局,一路往京城走,正所謂人多勢衆,回程反而更安全。
車隊出發得早,和他隔着12小時的菲尼克斯正在晚上19點,見他們還在坐馬車,不由得說:“如果有火車的話,你們就方便多了。”
郎追肯定地回道:“我們會有很多很長的鐵路,只是現在還沒開始建。”
菲尼克斯提了個主意:“你還不如來我這邊呢,你爸爸是醫生,走到哪裏都不愁沒工作,到時候我天天帶你坐游艇。”
郎追笑着婉拒:“謝謝你的好意,菲爾,但我阿瑪舍不得離開這裏的。”
菲尼克斯面露憂愁:“我真的很需要uncle郎的醫術,我爸爸明天要帶我去看泰德叔叔,他位高權重,但身體很不好,小時候就有哮喘,還有心髒病,醫生讓他适當鍛煉身體,結果他選的全是高強度運動。”
“他前幾年還跑去爬山,我爸爸很擔心他在登山途中哮喘發作,uncle郎在的話,就能治好泰德叔叔了。”
郎追回憶菲尼克斯和他說過的家族成員:“你還有這麽個叔叔?我記得你說過,你大伯是威廉,三叔是布蘭登,還有一個叫羅斯瑪麗的姑姑。”
菲尼克斯解釋道:“是遠房的叔叔,我們都姓梅森羅德,祖上是一起從荷蘭遷徙過來,但血緣已經很遠了,而且泰德叔叔那一支從政,我們家都是商人。”
郎追上下打量菲尼克斯,發現菲尼克斯的确有很明顯的荷蘭裔特征,那就是高,他的個子是通感五人組裏最高的,四歲不到的娃,身高接近一米一,而荷蘭在後世是平均身高世界第一的國家。
菲尼克斯還沒放棄給泰德叔叔治病:“我爸爸說家裏的生意能做得那麽順利,和泰德叔叔也有關系,他要是不健康,我們家會很麻煩的,寅寅,要不你給他紮幾針吧。”
郎追:“……你可真會想,哮喘分類型的,誰知道他是風寒還是痰熱啊?而且你那又沒有趁手的針,萬一我把他紮成偏癱了,豈不是更麻煩。”
菲尼克斯面露驚恐:針灸的風險那麽高嗎?
其實郎善彥來下針的話,風險無限接近于零,郎追就不好說了,因為他在給魯尼展示針灸的時候,不小心把魯尼妹妹養的兔子給紮癱了,導致兔兔只能提前進鍋。
郎追才發現自己的針能整出偏癱這種可怕後果,心中很是後怕,幸好德姬沒被他紮壞,不然醫德都要碎了。
但郎追還是答應明天給泰德看看,在馬車上閑着也是閑着,找點活幹沒什麽不好。
泰德叔叔一直在紐約工作,這次到賓夕法尼亞州來是為了給他的上司拉選票,詹姆斯作為他的遠房堂兄弟,要帶着威廉和布蘭登為他接風洗塵。
三方約好在溫斯頓大酒店見面。
菲尼克斯在傍晚被母親換上小西裝,穿上小皮鞋,打好領帶,被送上一輛汽車。
詹姆斯抱着兒子,問克萊爾女士:“你不和我一起走嗎?”
克萊爾女士低頭,撫摸着自己的腹部,語氣冷淡:“我有些累了,不想出門。”
詹姆斯也不勉強:“好吧,你早些休息,難受的話就讓人請安東尼醫生來。”
克萊爾女士冷笑一聲:“得了吧,他還不如菲尼克斯為我制作的蜜餞,菲爾小寶貝,在外面玩得開心,要聽爸爸的話,好嗎?”
菲尼克斯欲言又止,點了點頭:“嗯。”
詹姆斯捂着頭嘆氣:“好吧,醫生在孕婦的痛苦面前的确沒什麽用。”
小菲爾很想說,蜜餞的方子是寅寅給的,專治孕早期嘔吐、食欲不振,郎善彥醫生出品,秦簡阿姨用過都說好,醫生們很厲害,只是安東尼醫生不那麽厲害而已。
汽車駛入寬敞街道,從郊區開往費城市區,菲尼克斯将車窗拉開一點,溫暖的夜風迎面而來,他打開懷表看着時間,17點。
寅寅還沒起床,他的弦端安靜的像寧谧月光,沉浸在不知名的夢中。
昨天寅寅說過,他會和車隊留宿在一家佛教寺院中,露娜和知惠還蹭到了齋飯的味道,素雞素鴨很好吃。
17:30,汽車駛入溫斯頓大酒店,遠遠的,菲尼克斯就能聽見嘩嘩水聲,明亮的燈光照亮了靠近門口十餘米的街道,濃烈的香水味傳入菲尼克斯的鼻間,大堂西側,一支樂隊正在演奏門德爾松。
寅寅的弦開始跳動,就像寅寅的心跳一樣,穩定而輕快,菲尼克斯心中一喜,讓自己的弦勾上寅寅的弦,輕輕震動着,那邊很快回應了他。
菲尼克斯多出一個視野。
古廟老松樹下,郎追手捧一卷醫書,不遠處的佛堂中,僧人們做着早課,整齊的念經聲有着獨特的旋律,令人心靜下來。
天蒙蒙亮,太陽還未升起,郎追裹緊身上的外套:“我好久沒起這麽早了,泰德叔叔呢?”
菲尼克斯轉頭,目光停留在迎面而來的大叔身上。
郎追定睛一看,嗬!好高一胖子!
泰德叔叔今年五十三歲,目測起碼一米九,有點發福,肚子挺起,唇上留着兩撇卷翹的胡子,搭配燕尾服、高禮帽,未語人先笑,是個很和藹的叔叔。
這幅親切的外表的确适合從政,但當泰德叔叔開始和詹姆斯說話時,冷靜和睿智便從他的骨子裏滲了出來。
菲尼克斯小聲介紹:“叔叔以前在大學做過教授,不過他現在專注政治,我爸爸說他是最聰明的梅森羅德,我祖父都很尊敬他。”
郎追看了一眼:“面色晦滞帶青,說話的時候喉間有哮鳴聲,的确是哮喘的面相。”
菲尼克斯驚訝道:“這也能看出來?”
郎追回道:“當然能了,望聞問切是中醫基礎啊。”
他這才哪到哪,換了郎善彥,在大街上坐一天,能精準數出自己碰上幾個腎虛的男人,一個爺們房中行不行,郎善彥一眼就能瞄出來,所以那德福的阿瑪生前都不愛和郎善彥說話。
郎追借着菲尼克斯的目光,将他的大伯、三叔也掃了一遍,小聲問:“你三叔是不是沒孩子?”
菲尼克斯對郎追的眼力感到一絲敬畏:“嗯,布蘭登換了好幾個妻子,但是一直沒有孩子。”
郎追果斷道:“問題不在女方身上。”
菲尼克斯萌萌道:“我祖母也這麽說,所以布蘭登是生病了嗎?”
郎追卡了一下,他看着三歲半寶寶清澈的藍眼睛,不知道如何表達“你三叔未必是病,就是腎虛到連我媽都看得出來而已”。
為了保護未成年的心靈,他果斷略過布蘭登的話題,專注看泰德叔叔。
正如菲尼克斯所說,泰德是個很厲害的人,郎追和菲尼克斯旁聽泰德與詹姆斯的對話,不一會兒就開始感嘆,心真髒。
這是一頭狡猾而殘忍的老獅子,但對于一個政商家族來說,泰德絕對是定海神柱般的角色,郎追聽過詹姆斯痛罵自己的兄弟不老實,總給他拖後腿,但在泰德面前,威廉和布蘭登老實得像面對教導主任的年級倒數第一。
在談話間,泰德.梅森羅德數次咳嗽,氣息急促,談話結束時,郎追提醒菲尼克斯:“去給泰德叔叔端一杯熱飲,最好是熱茶。”
菲尼克斯小聲回道:“可他看起來不渴,威廉給他端果汁,他都拒絕了。”
郎追溫聲道:“給他熱飲,他會接的。”
菲尼克斯放下玩了許久的汽車模型,滑下座椅,大人們見他的舉動,抛出一縷餘光關注着他的動作,見這孩子找到服務生,要了一壺溫熱的紅茶過來。
服務生很清楚梅森羅德們的富有和高貴,立刻送來最好的東方白瓷茶具。
小小的金發寶寶笨拙地倒好茶,捧到泰德和詹姆斯面前:“叔叔,爸爸,喝杯茶吧。”
泰德挑起眉毛,他接過托盤,笑呵呵的:“謝謝你,菲爾,詹姆斯,你的兒子真可愛。”
詹姆斯露出驕傲的笑:“他長得很像媽媽。”
菲尼克斯聽到郎追的聲音:“他沒有渴,但是喜歡熱飲,我猜他的舌苔是白膩的,這是典型的風寒哮喘,菲爾,我沒有辦法給他開藥方,他不會聽一個三歲孩子的話,讓自己喝下苦苦的藥汁。”
菲尼克斯低聲道:“那怎麽辦?”
郎追:“我給你開個緩解調理的藥膏吧,藥材也很好找。”
郎善彥給人治療哮喘時,曾用風寒喘敷膏做輔助,這種藥膏需要杏仁、藏紅花、白胡椒面等藥材,磨成粉後用小火煨黏,睡前挖出錢幣大小的三坨,分別用紗布固定在肚臍和雙足足心,第二日睡醒時摘掉。
這個藥膏用起來有點後遺症,比如頻繁放屁和輕微腹瀉什麽的,但能有效緩解哮喘,按七日一個療程,貼兩到三個療程,就能看到效果了。
“我把藥方給你了,藥膏比湯藥更容易讓人接受,你打算怎麽交給泰德叔叔呢?”郎追笑着問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自信滿滿道:“放心,我有辦法。”
第二天,菲尼克斯告訴郎追:“媽媽幫我做了藥膏,托爸爸送給了泰德叔叔,她說那是她在英國和一個中國醫生學到的藥方。”
郎追瞪大眼睛,差點捧不穩手裏的馄饨碗:“菲爾,你把我的存在告訴你媽媽了?”
菲尼克斯低下頭,很不好意思道:“我沒有告訴她,但是在你救她的時候,她就知道你了。”
郎追張大嘴,記性頂呱呱的腦袋飛快轉動着,回想起他為克萊爾女士做心包穿刺的那個風雪連天的夜晚。
那一晚,重傷的克萊爾女士和菲尼克斯發生過這麽一段對話。
“菲爾,你在和誰說話?”
“我在和天使說話。”
回憶完畢。
菲尼克斯搓着小手,軟乎乎地說:“寅寅,媽媽一直都知道我身邊有天使,你教我做蜜餞的時候,是她讓珍妮給我準備食材和蜂蜜,在吃蜜餞的時候,她還要我替她向你道謝,我原本想說的,結果聽到你被魯尼求婚,就氣得忘了。”
郎追捧着碗,沉默許久,低頭舀起一個小馄饨放嘴裏。
菲尼克斯瞬間被鮮美的味道攝住心神,他咽了下口水,請求道:“寅寅,你能再喝口湯嗎?”
這小孩會吃,知道馄饨湯是碗裏最鮮的精華。
郎追慢慢回道:“哦。”
想想也是哦,郎追自己有成人心态,一直都沒有在父母面前露過通感能力。
露娜的企鵝爸爸天天在外冒險,她也比較安全。
至于格裏沙?他的舅舅要打獵放羊砍柴,媽媽要做家務紡織炸麻花,孩子都是托給波波照顧。
知惠是媽寶中的戰鬥機,瞞不過德姬很正常。
唯有菲尼克斯,郎追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居然在第一次和菲尼克斯通感時就暴露了。
作者有話要說:
荷蘭人高到什麽地步——蘑菇網上沖浪的時候,看一位183的網友提過“荷蘭國王登基大典那天,我就在現場。說好的平均身高183的,現場190以上的少說有五萬個,我183像個老鼠一樣在別人胳膊下鑽來鑽去。真是記憶猶新。”
風寒敷喘膏出自《中藥外治特效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