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奇卡
第26章 奇卡
“阿瑪!”
郎追跑過大片草地,帽子都跑得有些歪,靠近郎善彥時腳下一個趔趄,正好栽到父親溫暖的懷裏。
郎善彥抱貓崽一樣将人抱起扶好:“等等,阿瑪還有兩個病人沒看完。”
郎追靠着他将周圍掃了一遍,确定郎善彥口中的病人囊括了整個部落。
現在郎善彥看着的病人是個小男孩,他有咽炎的症狀,郎善彥叮囑他多喝熱水,又送了一個小藥葫蘆,裏面裝着清嗓的藥丸。
不是沒有更好、見效更快的藥,但背起來占據太多負重,對鄂倫春人來說也不夠實惠。
鄂倫春人們用他們的獸皮、鹿胎、鹿茸來作為報酬,郎善彥從懷裏摸出銀子:“我的診費、藥費沒那麽貴,這些算找零。”
谙達們和山中獵戶買東西時總是很占便宜,比如一瓶酒、一包鹽就換一大張熊皮,而那熊皮背後說不定就是兩條壯年獵人的性命。
賽音察渾之所以和鄂倫春人們要好,就是因為他相對公道,會在交易時多送兩斤面粉。
而且扣霍勒氏早年和鄂倫春部落通過婚,兩邊算起來還有點血緣關系,算起來,連郎追都可以叫部落首領達納一聲遠房表叔。
有幾個漢子已經去牽馬,要去叫附近部落的人過來,對于久居深山的人們來說,一次獲得醫療服務的機會實在太過珍貴。
郎善彥忙得停不下來,郎追這輩子被嬌慣三年,實際上有點懶了,但郎善彥是他親阿瑪,見他累得喘起來,郎追還是決定給郎大夫幫幫忙。
郎善彥見兒子溜達過來,抹了把額間汗水:“寅寅,去幫那個肩膀疼的叔叔紮幾下,針盒在包袱裏。”
郎追應道:“好。”
裝行李的包裹由厚實的牛皮制作,裏面擺着兩個針盒,一個是郎善彥常用,小葉紫檀材質,裏面是一個布包,裹着細細的銀針,盒身刻着精美雲紋,還有一個針盒則刻着小老虎。
郎追捧起老虎針盒,開始幹活。
大人們看到這個被谙達帶來的軟綿綿的小東西忙前忙後,用針紮人很準,幹活時很有眼色,拿藥遞水都恰到好處,不是那種算盤珠子撥一下動一下的傻小孩,不由得紛紛誇贊起來。
“家裏教得真好。”
“這孩子長大以後肯定有出息。”
“長得也好。”
郎追在心裏翹了翹尾巴,雖然傻阿瑪只會慣孩子,但他還是很能給家裏掙面子的。
鄂倫春人有狩獵後生吃獵物肝髒的習慣,在缺乏蔬果的冬季,能為他們提供必要的維生素,但也因此帶來了寄生蟲的風險,蜱蟲、跳蚤這些常規蟲類就更多了。
這就導致等一天病看完,沒幾個部落孩子來找郎追爬樹、采集、叉魚,不少人都是吃了打蟲丸在拉肚子,剩下的人就得把部落裏一天的工作擔起來。
秋季不光熊貼膘,人和馬也要貼膘,郎追發現鄂倫春人甚至喂馬吃魚肉,就是為了讓它們更加肥壯。
好在郎追自帶山間玩伴,在格裏沙的遠程指導下,他在離部落不遠的地方撿野果、松子之類的,戴鵬跟在一邊護着。
這兒有棵樹長得特有意思,一塊樹皮被扒開,露出下面發白的樹芯,有人用碳之類的東西在上面畫了五官,像是慈祥的老爺爺。
過了一陣,昨□□郎追求婚的魯尼過來了,他見了郎追和戴鵬,神色一怔,臉色發紅,只倉促地一點頭,将狍子肉擺在樹前,遵循着郎追沒見過的儀式,鄭重祭拜着。
格裏沙蹲在羊圈旁給波波梳毛,見到魯尼的動作,好奇道:“他在做什麽?”
郎追起身,走到魯尼身後,好奇地問:“你在祈求什麽呀?”
魯尼不會漢話,戴鵬幫忙翻譯郎追的意思。
魯尼跪坐着回道:“我一定是有求于神才來獻上祭品的嗎?”
見他不想回答,郎追也不勉強:“不想說就算了。”
他準備回去吃晚飯,結果被魯尼從後面拉住衣角:“喂,你也會醫術嗎?”
聽到戴鵬的翻譯,郎追回頭:“會一點,幹嘛?”
魯尼說,他的母親生病了。
郎追驚訝道:“你的母親?”
格裏沙也驚訝:“他還有媽媽啊?”
從昨天進部落到現在,郎追都沒有見過魯尼的母親,達納讓女人煮肉粥時也是吩咐的女兒,格裏沙、菲尼克斯、知惠、露娜都以為這家的女主人出意外去世了。
知惠甚至同情過魯尼:“沒有媽媽肯定很難過吧。”
通感五人組裏,母親早逝的露娜是爸寶,知惠就是重量級媽寶,在她心裏,媽媽就是世界。
誰知按魯尼的說法,他的母親就住在距離部落百米的地方。
戴鵬翻譯着:“她生了孩子,因為在鄂倫春人心裏,生産是不潔的事情,所以生産的時候不能待在家裏,部落給她在幾十米外蓋了新的小斜仁柱做産房,等孩子滿月再回來。”
郎追質疑:“即使在熟悉、幹淨、安全的環境裏,産婦生孩子都有很大的風險,你們的産婦連自己家都不能待,那她們生病、嬰兒夭折的概率不是很高?”
郎追的話冒犯到了魯尼,讓這少年露出了一種近似羞恥的神情,他大聲解釋着:“薩滿說不潔,我們也沒有辦法,母親生了病,但父親不想讓外男為她看病,你是小孩子,能幫她看一下嗎?”
郎追想吐槽,又覺得在20世紀初和一個迷信人士掰扯“迷信不對”是很麻煩的事情,只能翻個白眼:“那你先告訴我她的病症是什麽吧。”
魯尼道:“她發燒了,身上長了紅色的包。”
郎追當即臉色一變。
由于金三角的特殊性,比如街頭常有被藥鬼扔掉的針頭、氣候溫暖、容易滋生蚊蟲病菌,郎追在老頭子的黑診所上的第一課,就是甲類、乙類傳染病的名稱和發病症狀。
甲類還算好記,就鼠疫和霍亂,因為離非洲比較遠,大夥不怎麽操心埃博拉。
乙類傳染病就種類繁多了,HIV、冠狀病毒、脊髓灰質炎、狂犬病這些赫赫有名的“殺星”都位列其中,猩紅熱也是其中不可小觑的存在。
這種疾病會讓人出現咽痛、發熱、紅疹等症狀,傳播途徑有飛沫、産後感染、傷口感染,歷史上許多産婦都死于産後猩紅熱。
重點在于,它也是20世紀初殺死兒童最多的傳染病之一!
所以聽到魯尼媽媽身上有紅疹時,郎追立刻窦性心跳加速,警覺性拉滿,第一反應就是摸出擋灰的紗巾裹臉上,還分了一條給戴鵬。
猩紅熱的潛伏期是一到十二天,他不确定魯尼有沒有被媽媽傳染,但小命要緊。
郎追拉開和魯尼的距離,問道:“還有其他人去看過你母親嗎?”
魯尼察覺到不對,他急促道:“沒有,就我和外祖母進過她的斜仁柱,我是偷偷進去的,我母親到底是什麽病?”
郎追道:“你現在不能回部落了,待在這裏,我去找我阿瑪。”
魯尼急了:“一定要你阿瑪看才能好嗎?我父親不會樂意的!”
郎追語氣冷靜到接近冷酷:“反正你站這別動。”
他轉身向部落跑去,心說如果是猩紅熱的話,傻阿瑪都未必治得好,因為治療猩紅熱的首席藥物是青黴素,現在是1905年,上哪去找青黴素去!
感謝秦簡的武術課,還有天天拉着他到處跑的那德福,郎追的體力極好,跑得也快,他很快就看到了郎善彥身影,他大喊道:“阿瑪——”
郎善彥擡手,示意現在沒空哄他,他手裏牽着棉繩,手上使勁,将一名老者的蛀牙拔下來,又撒了藥粉,送了藥丸,這才好整以暇地看着郎追,問道:“怎麽了?看你這慌慌張張的樣子。”
郎追跺了跺腳,爬到郎善彥懷裏,湊近他的耳朵:“魯尼的媽媽生病了,他阿瑪不讓男大夫幫他媽媽看病,魯尼就找我,說他媽媽發了熱、身上有紅疹。”
郎善彥瞳孔一縮,鄉間游醫的經歷讓郎善彥有着豐富的、應對傳染病的經驗,聽到郎追的話,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把兒子安排好。
他立刻道:“你的紗巾戴好,別摘,回斜仁柱去換一身衣服,身上這一身扔了,我不叫你,你就不要出斜仁柱,知道嗎?”
郎追從他懷裏滑下去,拿了一條紗巾遞過去:“那阿瑪也把口鼻捂住,阿瑪,你能說服達納叔叔,讓你給魯尼的母親看病嗎?”
郎善彥道:“這個你別操心,有賽音察渾在,你們兩個把這個吃了。”
他說着,給郎追和戴鵬一人發了一顆散發着清亮氣息的藥丸,這藥丸吃起來很苦,就像是膽汁泡出來的,吃到胃裏卻有股暖意。
郎追下意識覺得,這藥應該很貴很貴,因為他阿瑪沒舍得自己吃。
郎善彥先把郎追送回斜仁柱,然後帶着戴鵬去找賽音察渾。
格裏沙見郎追滾到毛毯裏不吭聲,擔憂道:“是很嚴重的病嗎?”
郎追道:“嗯,這種病會傳染,而且殺死過很多孩子,它是兒童殺手,格裏沙,你以後和奧爾加阿姨一起去山下賣東西的時候,要是看到咳嗽、長紅色皮疹的人,也要躲得遠遠的,我不想你死。”
格裏沙雙手交握:“我也不想你死,寅寅奇卡,你一定要健康。”
銀發孩子虔誠地在郎追胸前畫十字:“你不會感染任何疾病,我會為你祈禱的。”
郎追順從地被格裏沙抱住,兩個孩子靠着彼此,臉蛋貼着臉蛋。
有時郎追會覺得西方人表達親密的方式實在太過肉麻,但格裏沙那麽小,他滿懷真誠和善意,只是想和朋友親近而已,郎追也就不忍心拒絕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比較晚,別等,明早看哦。
63年的紀錄片《鄂倫春族》裏有明确的提到,因為婦女從生産到孩子滿月,都必須搬到距離部落百米外的帳篷裏,因此新生兒夭折率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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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C:CentersforDiseaseandprevention(疾病預防控制中心),1983年,中國預防醫學中心成立,1986年改稱中國預防醫學院,為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前身,直到2002年,中國疾控中心正式組建。
上世紀50年代,傳染病、寄生蟲病死亡人數,是全國人口死因的第一位,所以穿越到古代的話,身穿還好,大家身上總注射過疫苗(而且現代病毒被帶到古代,可能古代更怕我們也說不定),如果是魂穿的話,在家裏不打算“生女不舉”的情況下,最能威脅到生命的除了餓死,就是各類瘟疫和寄生蟲了。
在心愛的家人胸前畫十字,是東正教那邊常見的祝福動作,在蘇聯版《戰争與和平》電影中,庫圖佐夫元帥就曾這樣祝福巴格拉季昂,一般這樣的動作之後,他們可以行貼面禮,當然了,還有更加親密的動作,那就是吻頸項,雖然東正教崆峒,但在沙皇俄國時代,兩名男性這樣互相祝福和表達親密是常見的。
奇卡:俄語名字通常會有很多昵稱,比如說如果一個人的名字叫格裏戈裏,那他親密如朋友、父母、師長大概就會叫他“格裏沙”、“格裏申卡”,如果一個人叫弗拉基米爾,那他的昵稱就是“瓦洛佳”、“瓦瓦奇卡”,奇卡是一種昵稱的後綴,和中國叫“小x”,日本叫“xx醬”是一個意思,格裏沙管郎追叫“寅寅奇卡”,就是表達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