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散腫
第17章 散腫
兩個貨真價實的三歲寶寶在交朋友,假三歲寶寶郎追在觀察環境。
知惠是朝族人,她所在的國家位于東九區,只比東八區快1個小時,郎追這邊是晚上23點,她那就是0點了。
這麽晚了,知惠卻沒有待在溫暖的床鋪上,而是被關在柴房中。
郎追:“知惠,你怎麽會在這裏呢?”
知惠很老實地回道:“是姐姐把我關在這裏的。”
郎追不解:“她為什麽要關你?”
知惠:“因為姐姐的媽媽是貴族,我的媽媽是中人。”
她這麽一說,郎追就懂了。
要說将嫡庶發展到登峰造極的,還得數朝國。
朝國有一門法律,叫《從母法》,孩子的社會階級随母,貴族女性的孩子是貴族,中人女性的孩子是中人,賤民女性的孩子是賤民,貴族生生世世高貴,中人和賤民世世代代卑微,不得翻身。
除此以外,庶出子女必須将嫡出子女視為主人侍奉,繼承權完全歸于嫡出,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庶孽禁锢法》。
然而這些封建制度,在十一年前的甲午更張時就被改掉了,現在是1905年,知惠的家庭卻還死揪着被舊制不肯放手。
他們死拽的理由很黑色幽默——因為甲午更張來自倭人的強迫,部分忠君愛國的貴族要通過對傳統的堅持,以證明自己的尊嚴。
而且知惠的母親并不貞潔,她曾被倭人搶走過,直到知惠半歲時,她才終于抱着孩子逃回娘家,為了不讓娘家打死知惠,她又嫁給了姐姐的丈夫,用自己能付出的全部,來換取女兒生存的小小空間。
知惠并不是南家家主的孩子,她是父不詳的“雜種”,靠着母親能讨丈夫的歡心,才讓“父親”好心将她認為庶女,将南這個姓氏施舍給了她。
知惠年紀不大,要解釋清楚自己的身世很困難,郎追能通過她零碎的表達分析這些情報,旁聽的露娜卻是滿臉茫然。
年僅三歲的阿根廷寶寶根本聽不懂嫡庶是什麽東西,很多話落到她耳朵裏就是“¥#@%&……”
郎追扯了下自己的耳垂,在心裏感嘆,這孩子的人生開局好地獄啊……
雖然郎追自己的出身也不算體面,畢竟他的母親不是旗人,連包衣旗都不是,外界都說她是沒名堂的女人,郎世才甚至曾放出話,說絕不會讓郎追的名字進族譜。
但郎追并不稀罕所謂“高貴”出身、進族譜的殊榮,他在這個時代珍視的只有郎善彥和秦簡兩個人,因為父母不求回報、全心全意的疼愛,他才能接受這一言難盡的世道。
郎追也不知道怎麽安慰知惠。
格裏沙的家庭曾有不幸,但他勇敢的母親會帶他逃離不幸,菲尼克斯和露娜則是出身就在羅馬,這三個寶寶都是那種有點小煩惱,但哄起來很容易的類型。
就在此時,柴房外傳來腳步聲,知惠爬起來跑到門邊,順着木門的縫隙看向外面。
郎追借着她的視野,看到一個瞧着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女,她梳着少女的唐只頭,有一雙天真的、蒙着霧氣的眼,神态輕靈得像一只貓,這就是知惠的母親,德姬。
她用柔軟的語氣開朗地說:“知惠,媽媽來接你了,我們回去睡覺吧。”
“阿瑪尼!”知惠撲進母親懷裏。
德姬抱起女兒,邁着步子回去,知惠趴在母親肩頭對郎追、露娜招手。
露娜也壓低聲音:“有空就找你玩哦。”
知惠彎彎眼睛:“好啊。”
德姬:“什麽好?知惠,你在說夢話嗎?”
這樣一來,郎追認識的能和他通感的寶寶就有四個了,目前來看,露娜能連接知惠,說明除了郎追以外,其他人也可以進行通感。
但到目前為止,格裏沙和菲爾都沒有聯系,郎追決定告訴他們其他三人的存在,教他們嘗試呼喚其他人,讓小孩多交個朋友,這樣大家都可以經常跨國游學外語了。
跟着他困在小四合院裏,還是太逼仄了。
郎追靠着湯婆子睡得身上發熱,第二天起來一身都是汗,他知道這是夏天即将到來的征兆。
秦簡在院中揮舞長棍,那木棍在她手中如一條毒龍,刁鑽狠辣,若她對面站着人,且正好挨上幾棍,郎善彥也不能保證救得回來。
郎善彥對兒子的所思所想渾然不覺,他去外頭逛了一圈,回來時提了早飯:“來,羊肉白菜餡的包子,來嘗嘗。”
他沒帶豆汁回來,但身上的豆汁味相當濃郁。
見兒子圍着自己嗅,郎善彥哭笑不得:“你鼻子也太靈了,這也能聞出來?”
郎追說:“是你味道太重了。”
郎善彥:“哪個北京老爺們不是這味兒啊?合着喝豆汁的人都味兒重,就你一身清香!”
郎追說:“我身上沒味兒。”
“嘿,和阿瑪鬥嘴有意思是吧?你個小崽子。”郎善彥蹲着,對着郎追傻笑了一陣,把郎追鬧得莫名其妙,他才正了顏色,“郎追,吃完早餐,阿瑪帶你去出診。”
這是郎善彥第一次叫郎追全名。
在買羊肉包子的時候,郎善彥遇見了三祥班的柳如珑,他是特地來找郎善彥的。
“我們三祥班走到趙縣的時候,遇到了慶樂班,嗨,他們也是慘,得罪了當地水匪,別說是在碼頭唱戲了,整個戲班子行頭被燒,人被打,如今已是凋零散落。”
郎善彥失聲:“怎會如此?”
事實就是如此,戲班子是什麽?下九流,誰都能踩一腳的玩意,想到外地去唱戲賺錢,就得先學會拜山頭,給當地的地頭蛇說好話,談好賺了錢後該怎麽分,這戲才有得唱。
若是得罪了地頭蛇?戲班子就要倒血黴了。
有一回一個水匪的老娘過七十大壽,把慶樂班叫過去,月紅招唱着唱着竟是在場上咯血!這一下惹惱了地頭蛇,那些人是不講理的,直接就将興盛一時的慶樂班給毀了。
柳如珑說:“月老板現在已是病得起不來了,唉,這就是我來尋您的因由,他已回了京,想找個好大夫看看,他認識的最好的大夫就是您。”
郎善彥回道:“我稍後就去他家。”
這次出診,郎善彥帶上了聽診器,背上藥箱,帶着郎追一路行到韓家潭,這兒不算幹淨地方,遠遠的就能看見牆上寫着清麗的字體,乃“情願春”三個大字,這情願春,說得就是京中很有名氣的一個一等清吟小班。
此處白日安靜,只有扇鈴的匠人在此走動,盼着那些精通風雅趣味的高等|女支|女,能來找他修一修扇子,等到了夜晚,這就是京城最富聲色之處,
月紅招就在這處胡同的西北角有個小院,院中住着他、母親、妻子、兒子、兩個兄弟并他們的妻兒子女。
郎追面上圍着紗巾,被郎善彥緊緊抱懷裏,柳如珑帶着他敲門,開門的是月梢。
這孩子迎面就匆匆打千兒:“郎大夫,寅哥兒,吉祥,勞你們來一趟,我爹在裏頭躺着呢。”
大半年沒見,月梢看着沒怎麽長高,人卻更精瘦了。
郎善彥還未進屋,先聽見一陣咳嗽聲,那聲音沉悶、缺乏咳嗽時常見的爆破音,郎追耳朵一動,知道患者已出現聲帶麻痹的症狀。
其實在現代,一次利索的、聲音響亮的排痰性咳嗽未必是壞事,因為那代表着感染,而感染可以用抗生素解決,當然了,還有些高危的排痰性咳嗽,背後藏着的是支氣管癌、左心衰等疾病,這就看更細致的檢查結果了。
但在郎追記憶中,這種沉悶的咳嗽很難搞,因為它通常代表着患者出現了阻塞性的肺病,說明白點,就是有慢阻肺的可能。
進了屋,郎追被放到地上,月梢要給他搬凳子,郎追說:“先讓我阿瑪坐,他得把脈。”
月紅招被妻子扶着勉力坐起,苦笑一聲,用嘶啞的聲音說道:“紅招失禮了,郎大夫,謝謝您來這一趟。”
郎善彥:“你都叫我大夫了,你有病,我自然要看,我是大夫嘛。”
郎追看着月紅招的臉,眼球內陷、下睑下垂,典型的霍納綜合征面相。
再看着桌上的茶壺,水杯有用過的痕跡,說明月紅招不是沒水喝導致嗓子幹啞,但他的聲音卻不對,引起他嗓音沙啞的原因是喉返神經麻痹?還是甲狀腺功能減退?還是最壞的情況——肺癌?
月梢拖來一條長凳,郎善彥坐下:“伸手,把脈。”
月紅招擡手,行動間一直喘着。
一看到他擡手,杵狀指,就是指尖變寬變厚,手指看起來就像杵,尖端像個槌兒。
能引發杵狀指的疾病很多,呼吸系統、消化系統、心血管系統都有可能,月紅招這肯定是呼吸系統的結果。
然而醫療條件的簡陋,讓郎追根本無力為月紅招做多餘的檢查,他只能沉默地看着郎善彥走望聞問切的流程,又拿聽診器細細地聽。
郎善彥不知道什麽是霍納綜合征,但他有曲老爺子傳下來的經驗,他摸了摸月紅招的淋巴部位,有結。
月紅招的肋骨養了大半年一定是好了,但當郎善彥壓他的胸壁前後側時,那兒正好是肺的位置,月紅招會說疼,如果這個部位的疼痛不是外傷導致,也不是骨頭有病的話……不妙啊,怎麽看怎麽不妙。
這病看到最後,郎善彥只開了西黃丸,這是消結散腫的藥,但郎追知道他開的藥是對症的。
在1924年,美國放射學教授,亨利.潘克斯特,表示肺上溝瘤患者,因其腫瘤位置在肺尖部,會壓迫到頸部的交感神經,導致霍納綜合征出現,事實上,肺尖部腫瘤也被稱為“潘克斯特綜合征”。
而西黃丸在現代,也被用來消除癌腫。
作者有話要說:
知惠和強jian犯生父沒有任何感情,他們的關系是知惠長大後只要看到對方就會抽冷子送一發子彈的那種關系。
《從母法》在韓國電視劇《黃真伊》裏有體現,女主黃真伊的父親是貴族,但因為母親是妓,黃真伊也只能做妓,為了讓她不為妓,黃真伊的母親還曾一度将她送入寺廟。
《庶孽禁锢法》的緣由,是因為古朝鮮因為社會資源稀少,供養不起太多貴族,為了限制貴族數量才設立。
清吟小班:舊時候上等|女支|院的別稱。
文中對肺部腫瘤的診斷知識,包括霍納綜合征、潘克斯特教授的成就等,來自于《臨床診斷學》。
為什麽蘑菇知道西黃丸治什麽呢……因為蘑菇有肺結節,最近長到6mm,醫生說長得有點快,所以在吃西黃丸消結,就是這個藥一吃就拉肚子,感覺藥力有點猛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