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但是她輕盈坦蕩獨立
第三十二章 但是她輕盈坦蕩獨立。……
這句話謝齋舲說得非常輕但又非常重, 輕得像是一聲嘆息,重得又仿佛承載了他的人生。
塗芩接不住這樣的情緒,她有些愣怔又有些狼狽地看着他, 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非常魯莽的事情——她碰觸了他的禁區。
這在邊界感很強的她這裏,這是非常嚴重的錯誤,嚴重到她沒有辦法馬上說出對不起。
但謝齋舲卻已經岔開了話題:“明天開始要下好幾天雨, 老沈這屋子可能會漏水, 陳洪的意思是讓你們直接搬到工作室去, 那邊客房讓阿姨收拾一下就能住人。但畢竟工作室住了三個男人,我怕你們不方便, 所以如果老沈這邊漏水,你和章老師住工作室裏,我和金五金奎他們去村長那邊擠一擠。”
他不再提, 塗芩也不敢再提,吶吶地嗯了一聲。
“早點睡。”他說完,停頓了一下, 轉身就走。
塗芩在路燈下愣愣地站了一會,拿着那袋早餐回了屋。
黑暗裏, 已經走遠的謝齋舲停下腳步,看向路邊更黑的玉米田,彎腰撿起一塊石頭,很精準地往其中一塊玉米地丢過去。
半晌,有人揉着肩膀從草叢裏走出來。
謝齋舲眯眼看了一會:“……我以為是金奎, 你什麽時候也開始那麽無聊了。”
最開始他只是覺得不太對勁,剛才轉身看到玉米地動了一下才意識到真的是有人跟着,這個村裏會那麽無聊的人只有金奎,結果石頭砸過去對方一聲沒吭。
居然是金五。
金五今天很奇怪, 他平時沒那麽重的好奇心,現在卻連聽牆角這種技能都用上了。
“怎麽了?”這條路他們走了十幾年,閉着眼睛都能摸到工作室,金五轉的方向不是回工作室的,而是去後山的。
後山上個禮拜因為泥石流塌了一次方,路很難走,謝齋舲為了見客穿了新鞋,不太樂意跟過去。
金五見謝齋舲沒跟過來,又掉了個頭去往村口走。
謝齋舲嘆了口氣,跟了過去。
經過老沈家門口,他轉頭看了一眼,塗芩已經進屋了,屋裏燈泡因為電壓問題忽明忽暗,窗簾很薄,能看到她的剪影,似乎踩在凳子上在搗鼓燈泡。
過了一會,燈泡就亮了不少,不再忽閃,他看她在凳子上拍拍手,很滿足的姿勢。
她總是很獨立,他每一次伸手幫忙,其實都只是錦上添花。
她也總是很坦率也很敏感,能很快感知到對方的情緒,并且迅速自省,做出自己應該有的應對,所以跟她聊天很舒服。
哪怕是她剛才不期然展現出來的攻擊性,也并不會讓人難堪。
和她在家裏穿得粉粉嫩嫩看起來大學都還沒畢業的外表不一樣,她有很穩定成熟的內核。
她是一個在他眼裏有閃耀光芒的人,她身上有太多特質吸引他,甚至覺得羨慕。
她也有煩惱,也會露出脆弱孤單的樣子,但是她輕盈坦蕩獨立。
她活得很精彩,很讓人忍不住仰視。
“哥,你是不是要戀愛了?”到了村口的那棵老榕樹下,金五突然轉身,盯着謝齋舲開口。
謝齋舲腦子裏還是塗芩換燈泡的樣子,被這個問題拉回神,也拉回到現實裏。
他停了一秒,才搖頭:“不會。”
金五沒有金奎那麽利索的口才,謝齋舲否認了,他也沒吭聲,只是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謝齋舲。
夜風吹過,只穿了一件短袖的謝齋舲搓搓胳膊,拍拍金五的肩膀準備跑回工作室。
金五卻又突然開口,他說:“你如果喜歡那個編劇,我可以把她抓起來關在工作室裏的。”
“關在老的燒窯場,那裏沒人過去。”他似乎是已經考慮好了。
謝齋舲:“……”
他突然意識到金五問他這個問題,不是因為八卦,他經常會忘記金五也是一個神經病。
他冷下臉看着金五:“老五,你忘記你答應我什麽了?”
“我答應你,是因為你們是好的。”金五的用詞非常奇特,他在語言組織上一直有問題,所以他小時候吃的苦要比金奎多很多。
謝齋舲能聽懂他的意思,他們現在是好的,但是如果他談戀愛了,應該就會不好了。
很可笑的說法,但是可能是事實。
“就算我們都不好了,你也不能做這些事,這些事是犯法的。”謝齋舲非常嚴肅,用詞盡量簡單,不要有歧義。
“我不怕犯法。”金五幾乎立刻就接了下去。
“……我怕。”謝齋舲走到金五面前,他比金五高一點點,走近了以後金五就得仰頭看他,夜色裏,能看出金五和金奎五官上的差別,金五的眼瞳更大,盯着人的時候容易一動不動,時間久了,就會發現他其實是個有些異常的孩子。
“老五。”謝齋舲聲音不大,“我們現在那麽辛苦,是為了做一個正常人。”
“我們是兄弟,所以我們有家人,我們有工作室,所以我們有工作。”謝齋舲看着金五,重複自己重複了無數次的話,“我們需要遵紀守法,遵守規則,才能有一日三餐,才能像現在這樣,你難受了,就能買一張機票去天上飛。”
金五不說話了。
這代表他雖然沒有懂為什麽要做一個正常人,但是一日三餐和随時能飛這兩件事,對他的誘惑非常大。
他願意為了這個誘惑去做一個正常人。
其實他一直做得都很好,除非他感知到變化,金奎或者他有變得不好的跡象,他才會像今天這樣反常。
說完以後謝齋舲還是盯着他,沒有避開金五專注時有些吓人的眼神。
等金五開始躲閃,謝齋舲才繼續開口:“至于戀愛……”
他停了一下,看金五的反應。
金五沒有反應,他思維很直接,謝齋舲說他沒有戀愛,他就不會再糾結這個問題。
起碼現在不會。
“哪怕以後我真的遇到了可以戀愛的人。”謝齋舲又頓了下,“你也不可以把她關起來。”
金五微微蹙眉,鼻翼微動,他很困惑,但是又不太敢在謝齋舲這樣盯着他的時候提出異議。
“因為我一旦戀愛了,那麽那個人,就是我們的家人。”謝齋舲說得很慢,“我不會允許你傷害家人。”
這段對話要被第三個人聽去了,估計會被這段詭異的對話吓跑。
但是對進入偏執狀态的金五,謝齋舲只能用這樣直接的方式。
金五仍然不理解,眉頭蹙得更緊,看起來有點緊張。
換作平時,謝齋舲可能會先就此打住,等另外一個合适的金五不那麽緊張的時候再和他聊這件事,但是今天謝齋舲也有些急,意識到金五的因果邏輯後,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以前沒有遇到像塗芩這樣的異性,所以從來不知道金五對他的感情邏輯是這樣簡單粗暴的。
“老五,我确定了戀愛關系的人,受到任何傷害,在我這裏等同于離別。”謝齋舲把話說得更加粗暴。
離別兩個字讓金五鼻翼狠狠一縮,抓住了謝齋舲的手腕,非常用力,謝齋舲都覺得再用力一點,他的手可能就廢了。
但是他沒動,他還是這樣盯着金五。
“好。”金五迅速點頭,“我不會傷害你的戀愛對象。”
點完頭怕不夠,又補充:“我發誓。”
謝齋舲松了一口氣,掙開金五的手,揉了揉:“回去吧,凍死了。”
金五悶頭跟在他後頭,走了兩步,又停住。
謝齋舲無奈地回頭:“還有什麽問題?”
“沒有了。”金五頂着一臉問號搖頭。
“……你是害怕我的戀愛對象離開我對吧?”謝齋舲嘆氣。
他不想談這個話題,但是如果不和金五掰扯清楚,他真怕金五一時想不通就又想起了工作室裏沒人去的燒窯房。
改天要把那個燒窯房砸了。
“離別這種事,是一定會發生的,哪怕是我和你們,也總有一天會分開。”謝齋舲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和金五站得很近,今晚月光本來就暗,他還站在陰影裏,人看起來黑沉沉的一片。
金五就突然有些不敢往前,甚至不敢反駁,不敢告訴謝齋舲他們永遠不會分開。
“對離別這件事有障礙,是我的問題。”謝齋舲繼續說,“我們不能因為我自己的問題,去強迫別人。”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戀愛了。”謝齋舲似乎還笑了一下,“那就代表我願意接受離別的代價。”
“就像當初,我願意被人揍一頓挨幾刀,也要把你們兄弟兩帶出來一樣。”
“是我願意的,就和他人無關。”
冬天的榕樹沒有葉子,光禿禿的,只有幾根氣根孤零零地垂着。
金五不再說話,拉掉幾根擋路的氣根,沉默地跟在謝齋舲身後。
一直到快走進工作室了,金五才又開了口,他問:“哥,什麽是性單戀者?”
新名詞,他剛才偷聽聽到的。
謝齋舲:“……跟你沒關系。”
金五:“哥,我們還要去找人嗎?”
謝齋舲已經推門進了屋,聽到這個頓了頓,點頭:“找。”
“一定要找嗎?一定要找到了你才可以一直正常嗎?”金五又問。
謝齋舲沒回答。
倒是身後金奎突然沖上來,對着金五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
“你是不是有病,你才不正常,我哥哪裏不正常?!”金奎怒目圓睜。
金五捂着腦袋不說話。
“還有你怎麽也性不性的?那麽感興趣我上次發給你網址你給我拉黑!”金奎大嗓門嚷嚷。
金五:“……”
謝齋舲:“……”
他頭痛,也不進屋了,轉身去了天井,把那個綠色啤酒瓶撿起來去廚房打算洗幹淨。
他工作室外面一排名家陶器,結果塗芩一眼沒看,只對着這個瓶子彎了腰。
一個玻璃瓶。
小店回收也才一毛五。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