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把我從這腐化的世界喚醒
把我從這腐化的世界喚醒
是确切地認為他不可能以颠覆自己人生為前提,大開殺戒,還是自信到憑借她黑手黨相關的身份,賭他不可能對她出手,因忌憚她的地位因此無從下手?
微不可察的惱火萦繞在織田作之助心頭,大力掐着他的神經末梢,叫他五髒六腑都停止血液運輸。織田作之助深吸一口氣才冷靜下來,不由得為自己的大動肝火感到荒唐。
他竟然會惱恨于站在敵對面的人一點都不知道珍惜自己的性命,不夠了解自己的生命在父母雙親心中占據着多麽彌足珍貴的位置。想一想也情有可原,他畢竟是十多個孩子的父親。監護人當得多了,對他人輕易放棄自己生命的看法自然有所不同。
織田作之助收起槍,別回槍套內部。具有危險性的人員失去行動能力,剩下一個,他閉着眼都能找到她在哪裏,已經沒有持槍威懾的必要。“我不會殺了你們,也不會放你們走。我要把你們帶回武裝偵探社,交由社長處置。”
“你把我當成了俘虜?”世初淳的臉一點點失去血色,呼吸間能感受到骨骼龜裂出的細密裂縫。陰涼風從縫隙中幽秘地鑽出,鬼吹燈一般,一股股地攪弄她的心窩。
若擱在平時,那個牽着她的手一路走到尾,迫不得已才終于放開手的人。只要他一個眼神,什麽都不用言語,她就會心甘情願地和織田作之助走,卻不是作為他的階下囚,以戰敗者的處境,被他帶回自己工作的事務所。
“織田……”
“不要叫得那麽親密,我們素不相識,請放準你的位置。”
摔疼的肢體無處不顯示出高空墜落的後遺症,織田作之助公事公辦的冷漠态度,客觀、冰冷,更是加劇了她的顫抖。
沒什麽能比直觀的行為更能顯現一個人的想法,與混凝土地面碰撞的部位痛得更厲害了,世初淳額頭劃開的傷口再次分泌血珠,一滴滴流成了行,人的悲哀大概是常在受到傷害的間隙,期望愛意能作溫暖的泉水溯流。
“不可以……”她不能被俘。芥川銀強撐着手掌,要從地面爬起,幾番嘗試,依然敗給了痛苦。
誰家窗臺栽植的金盞花在陰暗的巷子裏裝點一抹亮色,細數戛然而止的故事,之所以有後續,不應該都是意難平者為了填補心中的遺憾而補全圓滿的結局?怎奈美好的願景撞上沉重的現實,猶若號稱永不沉沒的泰坦尼克號沉沒在冰山的殘渣之下。
五彩缤紛的念想頃刻間作海上翻滾的浮沫,在陽光的照耀中依次破滅。
決定了自己生存方式的織田作之助,純粹、固執,不受他者影響,從頭到尾貫穿個人的自我意志。
即使他的事業中道崩殂,他本人亦不覺得可惜。可悲的是她站在這裏,在家破人亡之後,面對熟悉不過的親屬們。明明長着同樣的臉,性格也如一個模子刻出,偏偏素不相識。
他們全然沒有關乎她的記憶,她甚至成為了破壞他們安寧生活的始作俑者。
這不應該,這不合理。
教育者、社會灌輸的知識都在教育人們,自身遭受的所有苦難,将來必定能栽培出甜美的果實。辛勞的盡頭一定會有美好的事情發生,以此來穩定、鞭策勞苦大衆,繼續咬碎牙齒往肚子裏吞,忍受着當前的不幸遭遇。
可萬一那是個騙局呢?
是不敢想,還是不能想?
悲劇的前端由悲劇掌控,宿命的收尾由宿命做主。
眼眶灼燙似有沸騰的岩漿湧動,世初淳幾乎聽見自己的理智分崩離析的聲音。
“你在撒謊!你個騙子!說什麽愛我,轉眼就離開我!和我說清楚,難道我會驚慌失措,而不是下定決心和你一起做?”
“誰愛你啊,最讨厭你了!抽煙、喝酒、賭博,該戒掉的,樣樣不離手。養不起全家人,還得去坐臺。坐臺成績還很糟糕,上不上,下不下,差點被經理炒掉了,還得領養的女兒來沖業績。”
“随随便便罔顧他人的心意,說過的話不認,做了的事不搭理。說什麽只要我願意,你就是我的,你個大騙子!”
“你、你、你……你還打我屁股!混蛋!垃圾、臭流氓!”
“還有臉笑我,逢年過節拿出來和坂口先生說笑。路上見到老奶奶、老爺爺、家庭主婦就走不動道,十分自然地融在一起聽街坊鄰居的八卦。我死命拉你都拉不走,犟得跟埋頭耕地的牛似的,非得兩個人一起被圍着聽幾個小時的唠叨。”
“養孩子沖奶還用開水,洗澡水都不曉得試體溫,是洗孩子還是煮孩子?沒有實力還擅自養了那麽多,難道一個兩個都得到了應有的良好照顧?”
織田作之助被輸出的一臉懵,隐約表露出了有點苦惱的表情。在他人看來,依然是不動如山的樣子。
難怪乎老人們常說,會忍的女性不要惹。保不齊什麽時候她們就突然大爆發,從草履蟲生态發展時期開始清點你的罪過,直至世紀末大洪水淹沒世界,清洗人類的罪孽。
他雙手插着兜,默不作聲,靜待着對方數落。
世初淳被他刀槍不入的形态噎住,千言萬語阻塞在喉嚨。伸出的雙手不論要接住什麽,最後都注定落空。“我不認識你,我要走,帶着銀遠走高飛,走得越遠越好,你不要阻攔我。”
素不謀面的人沒法被俘虜第二次。
織田作之助冷靜地投以注視。
真是嚴厲的指控,對于那些只虛無有的念頭,說是空口白牙地污蔑也不為過。
女生說的情況十分有九分符合常理,唯一不合理的就是被指責的對象,即作為當事人之一的他,根本就沒有相對應的印象。雖然那确實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想必還會比女生列舉的事例要做得過分得多。她的敘述還是美化、平淡過的。
當然,他不會認為那些事情過分,且壓根不對此感到抱歉就是。
“你這家夥,聽起來似乎對我很不滿啊。”織田作之助俯視着看起來在故意捉弄他的女性,在她越發煞白的面色下,把自己的推測一字一句陳訴出來。他只是單一地客觀敘述,竟有了刀鋒般的成效。
“所以不是針對偵探社的,純粹是針對我做出的行動?”
然後剛才還能長篇大論的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凝滞住了。
似有某種看不見、摸不着的痛楚侵襲了她,鑽心剜骨。致使女生每根發絲到每個毛孔都停止了起伏。好像單純地吸收、吐出空氣,對她而言就是一件極其艱難才能辦成的事。
冬日的太陽如同并不溫情的夜間探照燈,單起着照明作用,既不溫暖,也不柔和地打在二人斜後方。比起炙烤到火候的紅薯,還是更類似于半生不熟的荷包蛋。輕輕一捅,就有流動的蛋黃液浸泡上周邊的蛋白。
白雪輕揚,飄飄灑灑落在織田作之助肩頭。有的細雪落在世初淳額頭,混合潮濕的血液,經由個人體溫捂熱,逐漸變得濕潤,從她白膩的臉頰滾落,宛如一顆凝聚了千年的血珠。
僥幸度過各個困難的節點,在理當迎接美好結局的終末遭遇滑鐵盧。始知過盡千帆不一定能得到解脫,盛大的煙火末尾,賓客散場,唯餘落寞。除了冷卻的寂滅,一無所獲。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越熱鬧就越冷落,得償所願者素來不多,不如人意才是普羅大衆能得到的結果。
因為每天生活在一起,所以會滋長出數不勝數的矛盾。因為是家人,所以互相忍耐,和平相處,如此度過每一日。語無倫次的人,喃喃自語,徒勞地伸出雙手,空空如也的手掌心,什麽都不能緊握,最終只能挫敗地捂住自己的臉。
人心隔肚皮,非得破開胸膛,只取內髒,才能品味其中的情意。費心組織好的語言,從試圖開口溝通的一瞬,就決定了被誤解。
“為什麽你就不懂?”
細碎的陽光落在世初淳眼裏,泛着粼粼的波光,像凄寒的月色下泛着漣漪的湖泊,裏頭倒映着暗含着的祈求。
有期許的人才會失望,善良并不能保證必定有真情實意回落。世初淳像是夜晚撲向路燈的飛蛾,撞得骨肉分離,仍直直注視着明亮的光。移開眼心痛,不移開妄自掙動。
世初淳的視線牢牢鎖定在紅發青年身上,是固定機位的景框,寸步不離。
偏移的日光述說着漫長的思念,逼近的黃昏催促着離人再次起航。
如果她在這裏表白,是不是能夠像童話寓言裏演繹的那般,喚醒對方沉睡的意志,讓跨時空的情意在此刻成為現實?世情的謎底深陷其中的路人怎有本事看全,怯弱的人鼓起勇氣想要試一次。
“喜歡……”
“什麽?”
“喜歡你。不修邊幅的裝束也好,漫不經心的表情也好。一意孤行,不聽人說話的脾氣也好,天然帶和天然黑之間來回切換進入的性格也好。我通通都喜歡。尤其是喜歡你抱着我,由始至終專注地,凝視着我的眼睛。”
“所以呢?”織田作之助漠不關心地點燃一根煙,明知對方對此異常地嫌棄。可那又關他什麽事?
“你的人或者那虛虛實實我無從辨別的感情,歸根結底,和我沒有半分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