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是記憶的奴隸
人是記憶的奴隸
——“初次見面,打擾了。您的店鋪裝潢很有品位。”
——“抱歉,我的朋友并沒有特意搗亂的心思。他只是有點……拿捏不準喜好與欺淩之間的分寸,外加過分喜歡您……制作的甜品。”
——“感謝您的援助,我向您承諾,等着此次争端結束,我會盡自己所能,盡全力回報您。”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哈,通風報信,多管閑事。”
隐在黑暗中的男人,一改先前謙遜有禮的态度。面無表情手刃雙親的他,左手捋起散亂的額發,往常平心靜氣的聲線在雷暴天氣的照耀下異常陰冷。
“你與我的相遇,大約是命中注定。正好,就此了結我們的恩怨。”
成千上百的咒靈呼嘯而出,全方位诠釋雙拳難敵四手的定義。更別提本該防守一人的結界分散開來,套在夏油傑父母那兒。
與看不見的咒靈對打、在人家熟悉的地盤作戰、面對對自己知根知底的學生,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不占,落敗成了板上釘釘的事。
落在眼睫毛的血污糊住雙目,從鮮豔的色調逐步凝成深褐色,最後完全遮蓋住視野,恰如由始至終一直降臨在她生命的黑暗。
膝蓋以下的部位被撕掉,打了個對穿的肚子,流出了渾濁的內髒。吃力着往外爬的手,被一只鞋子踩住。距離完成夙願只有一步之遙的時間流浪者昂首,聽見了宿命無情的宣判。
“猴子。”
像在走一條永遠都走不完的長廊,明快的陽光,顆粒度飽滿的油柏路,鋪着紅磚頭的人行道。
左手是低矮樓房,內設一間中小學生們尤其喜愛的零食鋪。右邊是回環的綠林,墜着一顆顆青黃的芒果。被風雨侵蝕的白牆由高到低,豎着十字型的鐵欄杆。
人是記憶的奴隸,周而複始地在無期的苦役裏埋頭苦幹。在現實裏沉睡,在夢魇裏蘇醒。以為早就忘卻的去而複返,面貌模糊的舊人輪番登場。
到底哪邊才是确切無疑的真實,亦或者從頭到尾都是弄喧搗鬼的虛幻。在深信不疑後遭受背叛,于反複質疑中聆聽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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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乏至極的軀體在現世合眼,剝離出的精神于長夢裏亮相。
神志被什麽捕獲,心靈就被什麽套牢。縱然跪下來讨饒,滿目虔誠意似祈禱,亦掙不脫兼覆無遺的囚籠鐐铐,身成羁押淵薮的池魚籠鳥。
妄圖掙脫堅固的鐵獄銅籠,拼命地掙紮只是對高緯度觀測者的犒勞。
“世初——”
“世初——”
“世初——”
着急的呼喚夾雜着要讓人淚流的親切感,昏黑的視線次第退散,回旋為室內溫馨的暖色調。
紅發青年抱着摔進懷裏的女兒,成熟的面容顯而易見的急切。
徘徊千年的魂體,在無望的長河中流放,好不易撐到了苦海彼岸,摯愛觸手可及之際,又被迫再度回返。
咬破的口腔逸散着怪異的鐵鏽味,掐進掌心的指甲翻折到入了肉泥。
她一直在尋找着的,潛意識裏最安心信賴的……
溫熱的眼淚是接足雨水的荷塘,不受控制地蓄滿眼眶。無量空處的副作用漸漸消散,少女伸出手掌,試圖觸碰織田作之助的臉龐。
指腹在距離織田作之助下巴零點三公分時刻下垂,傳送回家的女生脫力,徹底昏迷。
大型服裝商貿廣場中心發生地震的消息,迅速登上當地趨勢。同一時間段,澀谷事變的消息在網絡上大規模傳播,鬧得人心惶惶。
安然無恙回到家的世初淳,昏睡了兩三個小時。再醒來,接受來自監護人的盤問和全方位檢查。
織田作之助來來回回查驗了好幾次,在女兒的再三保證下方才放手。
而世初淳的記憶只停留在廣場上拔刀,再之後的事,就沒有印象了。
電視機裏主持人的通報嚴謹又迅速,織田作之助抱着懷疑的心理。這種粉飾太平的态度,他替港口黑手黨幹髒活,擦屁股時見了不少。
“擦屁股?叔叔們也要爸爸幫忙擦屁股的嗎?好羞羞哦。”咲樂趴在織田作之助大腿上。
“不,不是這個擦屁股。”
只能消化一條信息的真嗣應和,“叔叔們都多大人了,還要爸爸幫忙擦屁股,好惡心哦。”
織田作之助暫時不想跟今天剛擦了三回屁股的兒子,深入探讨這個話題。
要轉移精力充沛的孩子們注意力,最快捷的方案就是提起另外一個能吸引他們興趣的話題。“這種程度的災難竟然沒有一個人傷亡,簡直是不可思議……嗯,不是地震,那是什麽?”
“就……”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後面跟着一個奇怪的人。他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又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兒……這麽解釋咋看咋奇怪吧!
迎着監護人看似認真求解,其實什麽也沒有想的智慧眼神,世初淳在肚子裏組織一下語言,力求信息量足,又簡明扼要地概括完事件的來龍去脈。
可因她自身都稀裏糊塗,沒搞清楚情況,加之弟弟妹妹們全體聚集在他們兩人坐着的雙人床上蹦跳,跳得她的天靈蓋好似便利店自動感應的門,一開一合,導致闡述的資訊缺斤短兩,跳躍性極強。
陳述得磕磕絆絆,過程冗長不說,敘述措辭還啰嗦複雜,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
“世初。”紅發青年摩挲着她的臉頰,女生心頭一咯噔。
織田作之助每次投注視線在她身上,輕聲地呼喚她的名字,溫柔地觸摸她,她的心髒就像有只蜘蛛在挪蹭。
它勤懇地編織着細細密密的網絡,縱然本人有意壓制,也禁不住千千結形成。令她因內在熾熱的情感而惶恐,趨附溫暖卻害怕自己被灼傷,輾轉反側,最終還是沒能逃脫。
織田作之助念她的名字時有個不起眼的小習慣,是開頭偏重,尾音稍輕,起到舉重若輕的效果。
貼得近了聽,似要與脆弱的鼓膜共振,裏頭每一根神經鏈接着胸腔膈膜,叫左右心室也要為之躍動。
織田作之助本人在她心中的地位,是皮膚上附着的紅印子,不管是否注意到,都自始至終地留有無法消散的烙印。
似輕輕拂過肌膚的羽毛,探到深處就要叫人過敏。稍一刺激,全身發作。落在手腕、臂彎、大腿、腳踝、腰窩,各種看得見、看不見的部位,散發着似有若無的癢。
就算使出渾身解數忍耐,極力地警戒自己不能搭理,可還是禁不住觸碰、撫慰。
一時像是害了病。
誰又能說情愛不是一類難以治愈的感情疾病。
并非純然無害的情感,起先單是以一道紅痕的姿态呈現。
假以時日,長出疱疹,包裹着病毒的膿液。假使用指甲抓撓、摳破,使其潰爛、擴散,就會從癬疥之疾轉變為附骨之疽,令感染者逐漸病入膏肓,而施害者對此始終一無所知。
“做夢了嗎?也是,經歷那麽危險的事,要我哄你睡覺嗎?”
六加二個孩子的人父織田作之助,貼着女兒額頭,熟練地試探她的體溫。
他确認孩子并無驚病,發燒等症狀,即輕言輕語地哄她入睡,嘴裏哼着跑調跑到沒邊的搖籃曲,作古已久的作曲家聽了,都要含淚連夜掀開棺材板。
強行解釋的話果然會變成這樣啊,世初淳閉上眼睛,“安眠曲就不用了,謝謝。”
“好吧。”織田作之助的語調有些可惜。
時值多臺風季,雨水充沛,淅淅瀝瀝,自淩晨到晌午下個不停。
回憶是一把生鏽的老式電風扇,尾端電線老早被繁衍能力強的蟲蟻啃咬損壞。
等風來了,才優哉游哉地轉幾下葉片,攪動堆積在支架上的灰塵,使它們紛紛揚揚,嗆鼻撲面,做個本末倒置的典範。
過往随着涼風悄無聲息地潛入夢境,打着瞌睡的五條悟從年少學習過的教室大門醒來,映入六眼的是一張張熟悉的臉。
教育出一批批咒術師的高專教室,整體裝潢講究一個線條簡明。
窗戶貝聯珠貫,桌椅兩兩三三。校長夜蛾正道因學生們集體遲到,一拳打爆講臺。傑歪着頭,笑着向他打招呼,熟識的場景喚醒深埋在腦域裏的印象,始聞現實裏震耳欲聾的驚雷聲。
擔任特級咒術師的五條悟,是歷屆咒術師裏最強大的一位。同時也是其中風評最差,脾性古怪到同級都評價人渣的一類。
偏他自诩自己除了性格外,其他方面百分之一千的完美。
“誰問你了!”被同級堵住唯一去路的女學生家入硝子,一腳踹上他屁股。
沒踹着,被無下限擋住了。
家入硝子嘴邊叼着的煙垮下,“行啊你,什麽時候熟練掌握的?”
五條悟戴上墨鏡,“未來。”在大家分崩離析的未來。
成年的五條悟,整天忙得腳不沾地,沾地了也就意味着有人要遭殃,或者遭過殃。
他曾以為有兩個人永遠不會再在自己的眼前。沒成想人活得久了,真是什麽都能遇見。老熟人接二連三地登場,每一位都攜帶分量十足的咒靈,撕毀僞裝和平的表面。
成長是一場馬拉松,跑着跑着人就散。年少的幻想,與身邊親朋好友勠力同心、攜手并進抵達的終點,還沒到頭,就能描摹出孤身一人的界限。
天不從人願,窮盡畢生之力也無法實現。身為最強的他在此,大概就是上蒼創造出來驗證的箴言。
澀谷事變,五條悟印證少年時期定下的束縛被封印。
經過持有者開封的退魔刀白夜出世,受到彌彌切爾指引的奴良陸生率領奴良組參戰。
屬于他的美夢醒了,另一位的也不會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