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共眠
共眠
李琉風笑着将紅豆粥放在她面前。
“莫說是皇宮內,就連這王都也是也變着花樣的嘩衆取寵,老百姓嘴裏的白蘿蔔偏讓那群讀書人喚作萊菔,廚子更是将它雕成花來展現自己的本事,實則蘿蔔就是蘿蔔,叫什麽雕成什麽模樣它也還是蘿蔔。”
乞顏赤納卻不認同“蘿蔔與蘿蔔也是不同的,有的喂馬,有的卻被雕成花加以雞湯煨煮後端到這桌上。”
李琉風聞言頓時沒了胃口,故意将一朵蘿蔔花夾在乞顏赤納碟中“與額真說話當真是累,那額真眼裏我是前者還是後者?”
乞顏赤納一時語塞,默默的吃下那朵栩栩如生的蓮花。
李琉風卻目不轉睛的盯着她,同樣的沉默出神,想起往日冬雪寒夜共處,一樽暖爐,兩盞燭火,滿案文卷。
乞顏赤納道“是我的錯,不該以物喻人,物與人是不同的。”
李琉風順勢挨她近了些,逼問“何錯之有?物與人不同,可道理終歸是一樣的,我究竟是前者還是後者。”
前者便是她李琉風初心從未更改,不論是奴隸還是議政公主,是嫁人或是鐘情乞顏赤納,她都是李琉風。若是後者便是她本就卑賤,是受人恩惠,被人捧上如今的位子的。這其中關乎着她的秉性,她的真情,她是一定要問個清楚的。
乞顏赤納慢慢放下手中的銀箸,她瘦的手背上透着青色的血管經絡,李琉風只看到一眼那手便藏于袖下放于膝上。
“琉風,時也命也,你這一路不是一個蘿蔔就能比的,若說共通便只是人與蘿蔔一樣,都有自己的宿命。”乞顏赤納語重心長,仿佛當年教誨她政事一般,她二人雖不曾明面上以師徒相稱,心內卻有着師徒一般虔誠的情愫。
一個真心的引導另一個長大,足以面對世事無常。一個執念一般的追尋着另一個的痕跡,即便已成參天之木,卻仍屈身仰望着自己身前那棵遮風擋雨的瓊枝玉樹。
只要乞顏赤納微微透露一點溫柔,于李琉風而言便是萬死不辭的堅決。
李琉風紅着眼盯着她,片刻後只道“你用完膳便安歇罷,我還有事。”
乞顏赤納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有些無措,她如今算是李琉風的暖寵麽?
Advertisement
只不過她也不清楚自己還能活多久,這些時日不如放肆的待李琉風好些。
夜深深幾許,乞顏赤納再次睜眼時,李琉風還未曾歸來,她猜不到李琉風口中的事是何事,值得徹夜不眠。
殊不知此刻文淵閣內反常的燭火通明,一個個宮人小心的看護着手中的火燭,生怕一個不留意燃起大火,毀了這一屋的珍貴古籍,這罪名即便是誅九族也不為過。
李琉風坐在滇南志的書架旁一本本翻閱着關于蠱蟲的記載,桌案上的書卷被堆積的埋住她的身影。宮人一批批的将她翻閱過的書放回原處,又一批批的給她搬來新的,幾十本書翻過,李琉風眼裏蓄滿淚水。
竟真的是被蠱蟲控制受辱麽?
那樣傲氣淡然的人被人如此淩辱,當時又該有多難過……
她命宮人将文淵閣打掃好,自己迎着夜色朝長寧殿歸去,手上也不曾拿一盞照明的燈火,走的急了些便被絆倒在地。她也顧不得揉一揉摔麻的膝蓋,看見長寧殿的燈火時,她甚至按捺不住小跑起來。
乞顏赤納只聽見一陣突兀的腳步聲,而後眼前便出現那人狼狽的身影。
嬌嫩的臉上淚痕沾濕,神情有些扭曲,似乎隐忍着極大的痛苦。
“怎的了?因何而哭?”乞顏赤納起身卻猛地被人擁入懷中,撞得她身前的傷口一痛,她咬牙忍下仍是耐心的問着“出了何事?”
李琉風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只是将頭埋在她懷裏哭的更兇。
“不哭……不哭……世間無甚事是過不去的……”
李琉風的淚更是忍不住,還從未有人這樣安慰她,何況還是剛被自己傷害的人。
“我去了文淵閣……”
這倒是乞顏赤納的意料之外“不必急于一時的。”
李琉風卻哭着搖頭,千言萬語滿心懊悔不知如何去說,分明這樣喜歡一個人卻偏偏将她弄的遍體鱗傷,分明喜歡一個人卻還嫁與旁人,她心下不禁痛罵自己,李琉風啊李琉風,你的喜歡未免太不值錢。
她想說我錯了……可若是鞭笞算錯,那滇南置乞顏赤納于死地就更是錯。
她想說我愛你,可她從三年前便說愛,卻沒做下一件愛一個人該做的事。
她想問痛麽,可木濯華傷她的時候,自己又是如何待她的,此刻再問痛否簡直可笑。
她只跪着仰頭去吻她,小心虔誠的去吻她。就像底層狼同首領示好,用趨于獸性的姿态表示自己無邊的懊悔。
乞顏赤納怔愣着不敢移動分毫,見李琉風許久不曾離開,只是讨好的親吻着自己,她便也大膽的輕撫着她的背脊。
此刻在李琉風眼裏,乞顏赤納仍然是具有神性的,就像晚膳時她所說的前者,不論是公主還是階下囚,她都是乞顏赤納,她骨子裏始終透着疏離,仁慈,悲憫,這樣的人即便淪為階下囚,卻也讓人覺得矜貴非凡。
“我悔之不及,在滇南時你想必痛極了,你當初來衡國是為我麽?我那般傷你的心……你愛我可對?你心裏有我可對?你說的那句惡心是想讓我甘願會衡國可對?”
一聲聲質問,乞顏赤納不知如何面對這份情意,她只是錯開臉看向一旁的床欄道“時候不早了,先安歇罷。”
李琉風只當乞顏赤納在拒絕她,便發狠的吻住她的唇,帶着極強的侵略性與占有欲。乞顏赤納躲不過,可又覺得不适,羞惱的狠狠咬了下她的唇,一股血腥氣彌漫,李琉風吃痛閃開,眼睛淚汪汪的看着正自顧自舔着自己牙尖上血漬的人。
乞顏赤納被看的不自在,故作冷淡道“安歇罷,你明日還需上朝。”
李琉風垂頭拭淚,唇上還滲着血。乞顏赤納心下一軟,替她擦着淚道“我當真累了,先安歇可好?有事日後再慢慢談,橫豎我是走不掉的,如何?”
李琉風只顧着追問“既然那日冰湖救我的人是你,那你定是喜歡我的可對?”
乞顏赤納無奈的嘆氣,納悶這人怎就如此執着,卻只好耐心道“我對你喜歡與否是最不重要的事,假若我當真對你有意,那你又能如何?将我關在這長寧殿做一個暖寵一輩子麽?假若我不在意你,那我如今已然在你身邊,更是不必追問了。”
李琉風滾燙的心意被這番話說的冷卻下來,舔幹唇上的血後,她躺在外側,背對着乞顏赤納不再出聲。
乞顏赤納為她蓋好被子,在她身後澀聲道“琉風,我不值得你喜歡的,我并不知如何愛人。譬如方才,只會傷你的心,我對你不論喜歡與否,這份情意就擺在這裏,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麽感情。有些事也不是一句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就足矣的,我們如今所處境界不同,你不知我的為難,我也做不到你那般熾熱,眼下并非急于要個結果與承諾的時候。”
李琉風只顧着流淚,絲毫不曾領悟乞顏赤納的話語,可也卻逐漸放下怨氣,悶聲道“安歇罷。”
“嗯。”乞顏赤納側身向裏,蜷縮着枕着自己的胳膊。
長夜過半,李琉風迷迷糊糊的被守夜侍女喚醒。
該上朝了。
她困得睜不開眼,侍女伺候她換過衣衫後,她看了眼仍在熟睡的乞顏赤納,這才放心離去。
本想着混過早朝之後便回來陪乞顏赤納用午膳,誰知朝堂上陡然驚起波瀾,剛被提拔為右相的司馬策上書要陛下選立皇夫。
事發突然,殿上文武一時間不知如何站隊,只有司馬策的親信一個個站出,慷慨陳詞,力求李辭年延續天家血脈。
這分明是司馬策聽聞李辭年将易歸遷召入宮中的消息,狗急跳牆。易歸遷與藺無憂以前本是四皇子黨,關系親近,若是二人都受新帝器重,他這個右相豈非笑話,是以只能出此下策,想以皇夫之位制衡皇帝與易歸遷。
李琉風看到皇姐遞來的眼神後當即措辭道“右相所言甚是有理,只是陛下選夫并非兒戲,需得從長計議,不如先命禮部将适齡未婚的世家子弟與才學斐然的寒門學子羅列出來,由本宮與禮部諸卿篩選一番,而後再于金殿輪番考察,由陛下抉擇。”
藺無憂原本還擔憂陛下會被司馬策這一招弄的手足無措,見李琉風順勢将此事講的越發冠冕堂皇,将天下才俊囊括其中至有世家與寒門對立的二者,稍有不慎便是落人口實,倒逼的司馬策轉變話頭。
“如此甚好,有勞長寧殿下。”
眼下這關雖是險過,可拖也只能拖個一年半載,何況司馬策必定還會找其他的由頭彈劾易歸遷。退朝後李辭年将李琉風留下商議對策。
李琉風只是懶散道“殺了他,一勞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