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尋樂子
第9章 尋樂子
第九章
兩人一個站着,一個蹲着,時間仿佛凝固了。
良久,頭頂傳來男人平靜的問詢:“地上有金子?”
宣月緩緩擡頭,正對上那雙漆黑寧靜的眼,表面波瀾不驚,其實暗藏洶湧。
她有一瞬間的懵神。
他認出她了?去年一百四,今年一百一,按理說她整個人模樣都大變了,他與她不過一夜的緣分,不能夠吧?
等等,認出來又如何?
騙炮的又不是她,她慌什麽?
還有,始作俑者怎麽還敢理直氣壯堵上來,一副老鷹捉小雞的架勢?
宣月緩緩起身,站直了身子,即便是仰視,也把氣勢拿足了。
“這位警官,借過。”她支起文件袋,打發人似的碰碰他的手臂,“我趕時間。”
林長野瞥了眼她的文件袋,袋子是透明的,一眼看見身份證、兩寸照,還有一份面試資料。
“趕着去哪?”
“我去哪好像不用跟您交代吧?”她笑笑。
瘦這麽多,她的模樣的确大變了,第一時間林長野還不敢認她,只是牢牢記得那雙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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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這一笑,倒是和記憶裏的人不謀而合。
他記得,她在滄縣的巷子裏丢來一包煙時,就是這麽笑的。
後來在“藥”外面的深巷裏,把牛高馬大的流氓一個過肩摔扔在地上,也是這麽笑。
幾分漫不經心,幾分挑釁,和文靜秀氣的外表毫不相符,鮮活似火,明晃晃的招人眼。
離他們最近的人是袁立,剛才坐會議室門口一起等候的大眼睛男生。
他隐隐嗅到一點劍拔弩張的味道,出于好心,怕宣月還沒面試就得罪了警官,趕緊小聲補充。
“這位警官,我們是來面試的,聽說臨時換了面試地點,這會兒趕去見一位林隊長呢。”
林長野的目光仍停留在宣月面上,“是嗎?”
“嗯,是去見一位林隊長,不是什麽李隊長張隊長——”宣月佯裝思考,微微一笑,“也不是什麽宏隊長。”
林長野一怔。
下一秒,宣月昂首闊步向前走,“告辭,宏警官。”
沒走上兩步,胳膊被人一把拉住。
“你叫我什麽?”
宣月一驚,抽出胳膊,回頭對上男人淩厲的視線,“你幹什麽?”
林長野收手,“我問你剛才叫我什麽。”
“還能是什麽?宏警官啊。”
“宏?”他挑眉,“誰告訴你我姓宏?”
“不需要誰告訴我,我自己有眼睛,看得見。”宣月退後兩步,發現大廳裏不少人盯着他們,遂草草結束對話,“時候不早了,宏警官要是沒什麽別的事,我該去面試了。”
男人注視她片刻,“去吧。”
在她轉身之際,又輕描淡寫加了一句:“忘了說,我姓林,不姓宏。”
肉眼可見,宣月的身形遲鈍了下。
不等她反應,有人從走廊上匆匆跑來,“林隊,張局說格鬥室就格鬥室吧,你先過去,他和鄭隊等幾分鐘就到。”
那人一邊跑一邊說話,最後停在了宣月旁邊,眼巴巴瞅着林長野。
宣月懵了,猛地轉身,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切換。
“不好意思,你叫他什麽?”她問那個傳信的人。
“林隊啊。”傳信小哥迷茫地扭頭看她,一看樂了,“哎,你不是剛才停車場那個……?”
宣月也認出來了,這傳信的年輕男人一張娃娃臉,正是剛才在停車場開大衆,搶了她車位的那個警官。
但此刻顧不上這些。
“林隊?”
“他姓林?”
“不姓宏,不是宏立城嗎?”
宣月一連問了好多個問題。
娃娃臉也懵了,“哎,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宣月更糊塗了。
“對啊,我就是宏立城啊。”娃娃臉撓頭,看看她,又看看高深莫測的男人,“這位是我們隊長,姓林,叫林長野。你是不是對錯號了?”
宣月:“……”
“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啊?”
“……”
宣月徹底當機了。
不是,那天晚上明明是他戴着那頂棒球帽,明明帽子裏寫的是to 宏立城,戴帽子的不就是宏立城?
怎麽會……
?!?!
大廳裏人來人往,帶隊的警員已經領着面試者走了大老遠,唯獨宣月和袁立還遲遲沒跟上。
袁立在等宣月,而宣月……
宣月在靈魂出竅。
直到林長野擡手亮出腕表,右手食指在表盤上輕輕一敲,嗒的一聲。
“再不去面試,你要遲到了。”
宣月虎軀一震,猛然清醒過來,擡頭看着眼前的人,神情複雜。
“宏立城”凝視着她,淡淡地說:“宣小姐,作為今天的面試官,我有一句忠告。”
“……什麽忠告?”
“警隊這種地方,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場合不同,既沒有逢場作戲,又不能半途而非。”他的聲音平緩有力,一字一頓,“如果只是來尋樂子,那麽你來錯了地方。”
說完,他頭也不回轉身離開。
——
去格鬥室的一路上,宣月都很沉默。
袁立小聲問:“剛才那位就是林隊,咱們待會兒的面試官?”
“大概吧。”
“我看你倆好像認識……”袁立欲言又止。
認識嗎?
要說不認識,床單都滾過了。要說認識,她連他名字都沒搞明白。
宣月一言難盡。
“反正也不是什麽能讓我一會兒面試占便宜的那種認識。”
袁立老老實實點頭,“我看也是……”
話說一半,發現宣月臉色又難看幾分,趕緊補充,“但是咱們又不靠關系進這行,不怕他使絆子——”
然後發現話好像說太滿,他和宣月也只是一面之緣,并不了解,又弱弱地問了句:“我是沒啥關系,自己考進來的。那個,你應該也是吧?”
宣月本來滿腦子官司,被他這麽一打岔,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了。”
“那你比我小一歲。”宣月擡眼,格鬥室近在眼前,門口是拿着名冊的警官和五個等候在外的面試者。
她彎起嘴角,“我也是自己考進來的,不靠關系。”
人都到齊了,警官清清嗓子:“下面我念一下面試順序,念到的人依次答到……”
第四位點到了袁立的名字,而宣月排在最末。
“第七位,宣月。”
“到。”
六道男聲之後,緊跟着一道清脆的女聲,像燥熱的夏天從冰櫃裏撈出一瓶橘子味汽水,剎那間消融了暑氣。
即便早知今日面試的只有一位女性,大家也不約而同再次把目光投向她。
宣月習以為常,不甚在意。
“大家在這兒稍等,面試二十分鐘後正式開始。”
警官拿着名冊走了。
面試的人等得枯燥,難免兩兩聚在一起閑談。宣月和袁立站在一處,時不時有人看過來。
“她多半能過。”
“那沒辦法,你看這棟樓裏,女的都沒幾個,陽盛陰衰,能添個女的那不得添上?”
“主要長得也漂亮。”
倒也不是什麽壞話,爺們聊天,八卦也八卦得坦蕩,所以也沒刻意控制音量。
不過,一旁有個尖嘴猴腮、體魄強健的男人湊過來,“好看頂什麽用?這是當警察,又不是當明星,依我說就該挑咱們男的。女孩子家小細胳膊小細腿兒的,當了警察也鎮不住人。”
這話就不中聽了。
袁立扭頭,“這位大哥怎麽還性別歧視上了?”
“哎,別亂扣帽子啊,我可沒性別歧視,只是實話實說。”尖嘴男上下打量宣月,“妹子長得是真好看,不該來這兒受罪的,金枝玉葉養着多好?”
“你——”
宣月攔住袁立,笑笑,“我是不如這位大哥,看看這身體素質就知道是練家子。”
已經入秋了,一天比一天涼,怕冷的人已經毛衣在身,這尖嘴男卻還穿着短袖襯衣。袖子低下露出鼓鼓囊囊的肱二頭肌,一身腱子肉,兩只胳膊都不能垂直貼在身側,而是像大力水手似的,向內彎曲,跟端着架子一樣。
袁立瞅了眼那家夥得意的樣子,小聲說:“你脾氣真好。”
宣月心平氣和,“錯了,我脾氣是出了名的不好。”
“那你剛才……?”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
二十分鐘後,考官到了。
面試的人侯在格鬥室外,念一個名字進去一個。
人一進去,大門就關上了,外面的人也看不見裏面的光景。想來這房間裏還有隔音裝置,居然連說話的聲音都聽不見。
面試時間有長有短,短的十分鐘不到就出來了。
袁立有點坐立不安。
宣月見狀,挑了個話題,“你怎麽會想幹這行?”
袁立傻笑,“我從小就崇拜警察。”
“香港電影看得多?”
“那是一方面。”袁立撓頭,“其實是我高中的時候鬧過一場笑話,有一次期中考考差了,老師請家長。我當時有點網抑雲,就發了個□□空間,大意就是活着沒希望,不如死了算了。”
“然後呢?”
“然後當天中午,我還在宿舍睡覺呢,警察叔叔就哇啦哇啦地開着警車來學校找我了。原來是有同學看見這條狀态,以為我要尋死,報警了……托他們的福,我一夜之間紅遍全校。”
宣月笑出了聲。
“不過自打那之後,我就想當警察了,你不覺得穿上制服,腰杆都挺直了?”說到這,袁立感慨,“就怕今天過不了面試。”
“沒事,過不了你還可以做保安,一樣有制服。”
“……”
袁立:“我謝謝您嘞。”
插科打诨,時間一晃就過,眨眼輪到袁立。
他進去的時間也不長,出來後,宣月問:“怎麽樣?”
他答:“我感覺還行。”
宣月說那就好,也不再多問,倒是袁立不藏私,一五一十把面試內容都吐了個幹淨。
“問我為什麽想當警察,還有平時的興趣愛好之類的,基本上是結合簡歷來提問。”
“啊,我又說了一遍我高中紅遍全校的故事,那個張局還笑了。”
“等等,他笑莫不是覺得我傻逼?”
說說笑笑,很快就輪到宣月了。
袁立替她打氣:“加油,你肯定沒問題!”
那位一早就進去過,還顯得很有自信的尖嘴壯漢,對着宣月的背影點評道:“哼,花瓶。”
宣月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
格鬥室很大,最前方擺了張長桌,桌後坐了三個人。
拿名冊的警官依次介紹:“市公安局局長,張正。刑警支隊長,林長野。刑偵副支隊長,陳瑜心。”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宣月還是感到窒息。
不同于笑容和善的其他兩位,這位刑警支隊長林某人坐在左側,背靠椅子,長腿不安分地探出桌下。即便一言不發,也是最有存在感的一個。
他目光冷淡,嘴唇抿成一條線,每一道棱角都引人矚目。
這不是宣月第一次面試,保研時就經歷過大陣仗,那時候也不見得怕,今天卻格外緊張。
林長野一直沒說話,多是另外兩人在提問,問的也都是簡歷上的事。
最後張局笑道:“我問完了,宣小姐的履歷很優秀啊。”
宣月:“您過獎。”
陳瑜心很高興,“我們刑偵剛好缺個翻譯人才,這個我要了。”
張局咳嗽一聲,示意她注意場合,人還在這呢,“言之過早,言之過早了啊。”
啪嗒一聲,一直沉默的男人将筆放下。
“我也有兩個問題。”
兩人齊齊轉頭,還挺意外。
張局:“翻譯這個不是刑偵那邊要的?”
陳瑜心:“喲,林隊要跟我搶人?”
林長野笑笑:“就随意問問。”
他看向宣月。
“第一個問題,追蹤疑犯時,你不慎被察覺,引起對方懷疑。對方問你姓誰名誰,來做什麽,你該如何回答?”
陳瑜心咳嗽一聲,“林隊,我們刑偵又不負責追蹤疑犯,招個翻譯也是做文職,你這問題……”
林長野依然淡淡地,“單純探讨一下,陳隊這麽快就開始護短了?”
格鬥室裏沉寂了片刻。
張局正躊躇着要不要打個圓場,坐在正中間椅子上的宣月突然雙手合十,冒出一句:“薩瓦迪卡,尼加以忒嘞加庫以。”
啥玩意兒?
不等他反應,宣月又叽裏咕嚕冒出一句更長的。
要不是開頭那句廣為人知的“薩瓦迪卡”,估計也沒人知道她在說泰語。
三人齊齊愣住,最後是林長野問:“什麽意思?”
宣月雙手合十,誠懇地說:“薩瓦迪卡,我是算命的。看你面堂發黑,三日內必有血光之災,我有一道保命符,請問你感興趣嗎?”
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