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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1)

惠嫔被绮佳噎得一滞, 如卸了氣的皮球般道:“皇後不在意皇上的想法, 也不顧老祖宗了麽。那不過是一個宮女,你何必如此頂撞貴人。”

惠嫔被绮佳氣得頭疼, 揉着腦門道, “還是皇後這寬容大度都是裝的, 說到底吃皇上的飛醋了?要真是如此,等會兒郭貴人來了, 我替您好好發作發作,給你出口氣。”

“你啊, 難得見你那麽多話。”绮佳一口氣把碗裏的藥都喝了下去, 砸了砸嘴, “這藥真是苦, 哪天不喝了也就解脫了。”

惠嫔見她說的晦氣想要攔她話頭,绮佳卻不給她一絲一毫機會,“玦卿,其實我也有些怕,你說我是不是吃醋了?”

惠嫔沒好氣的白了绮佳一眼:“要醋你能等到今天才醋嗎?”

绮佳哈哈一笑:“是了呢,玦卿啊,我八歲開始就被嫡母當作未來的皇後教養,我學得都是如何打理宮務,侍奉至尊, 慈愛嫔妃。有什麽用呢, 我進宮來做了那麽多年妃妾, 打起精神來事事謹慎, 絕不行差踏錯,可又有什麽用,皇上也好,太皇太後也罷,如今都只是可憐我。”

“怎麽來得這麽灰心,你是皇後,皇後是可憐就能坐上的嗎?中宮之位在手,就算沒有孩子,也不會有人越過你。萬歲不是先帝,哪裏是無情之人。”

绮佳慘然一笑,不敢提她絕育之事:“你不知道,我能坐在這裏,真的是因為可憐。”

“姐姐!你……”

绮佳止住惠嫔要勸她的千言萬語。“你說得對,滿宮裏怕是都在看我的笑話,我既然是賢後,那麽我替萬歲掌眼、教養一名宮女,讓她成為嫔妃讨得聖上歡心。又或者我宮中有人被皇上看上,我當然是應該毫無怨言、滿心欣喜地送上人才是。可玦卿,我養蓁蓁,從沒有博聖寵的意思,我固然想做賢後,可我也想私心做一回好姐姐,讓這個孩子能夠長成宮外的花朵。你我都在宮中多年,看了多少悲歡。以蓁蓁的美貌送她承寵定能得一時風光,可一世哪?最後不過落得和我們一樣,熄了所有的愛恨情仇,變成宮裏一尊端莊的菩薩娘娘。所以這一次我想任性一回,我做不到的,你做不到的,都成全給她。”

惠嫔愣了愣喃喃道:“绮佳你錯了,我們不是神,自顧都不暇,成全不了任何人。你放她走,你成全了她,可你自己呢?”

绮佳低頭不語。

“皇後之位于你姍姍來遲,得來不易的中宮你要坐穩更不容易,你如今還沒有自己的兒子,皇上便是你唯一的靠山了,您想想你阿瑪,皇上因為你位正中宮後的賢良才有心洗脫你阿瑪庸從鳌拜的名聲。你看看我們家,蘇克薩哈叔公死後差點一蹶不振,如今有了保清、為了前程,族人亦慢慢振興了起來。我們這樣出身的女子從來都是和家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你今日屈就了自己的臉面,往後就有無數人敢來踐踏你的臉面。”

惠嫔終是绮佳的知心人,見她沉默不語,知道自己這番話她終究聽進了耳裏。

“姐姐是重情重義的人,我知道,我也敬佩姐姐,我如果自己有妹妹也希望能成全她安穩一世,可她一不是你的親妹妹,二是成全她決不能以中宮顏面為代價。要是姐姐最後真違逆皇上,我當然無二話,只跟随您便是。可我請姐姐踏出這步前,無論如何要三思而後行。”

惠嫔和皇後在裏頭說話,蓁蓁等一幹人站在西配殿的廊下,寒風呼嘯,不多久便略有些雪點子開始零星飛舞。趙福知道這位姑姑在皇後那兒不一般,便略帶讨好地說:“姑姑,外頭冷,您去那邊暖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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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安嫔的事,趙福救了蓁蓁一命,蓁蓁對趙福也就格外客氣:“多謝公公,不用了,我在這兒等會兒,過會兒郭貴人怕還要來哪,沒人迎顯得我們不體面。”

“是是,姑姑說的是,是奴才疏忽了。”趙福是機靈人,從小進宮跟的是跟皇帝的顧問行一個師傅,宮裏上上下下的風他都能收到個一二,郭貴人的事情當然也吹到了他這裏,“姑姑,我早上聽得幾個宮的小太監嚼舌根,說郭貴人先着宜嫔得寵,怕是不得了了。”

蓁蓁聽得這話便氣不打一處來,這才一個晚上,宮裏的碎嘴果然就開始不消停了:“既然是嚼舌根,你就當一句話都沒聽見,坤寧宮的人要有坤寧宮的樣子,出去不能和他們一樣落了身價。這話誰要是嚼到主子面前,我先給一頓板子打發出去。”

“是是。”趙福連連點頭,“回頭我好好訓訓咱宮裏上下的嘴,絕不讓這群沒把門的煩着娘娘。”

蓁蓁知道趙福是靠譜人,多訓也沒趣兒,就指使他去外頭瞧瞧郭貴人來了沒有,趙福一溜煙就跑了出去,不一會兒氣喘籲籲地跑回來:“來,來了。”

蓁蓁看他上氣不接下氣地不免有些惱他:“來就來了,你慌什麽慌。”

趙福給自個兒順了順氣道:“來,不是來了一個,來了兩。”他手指比劃着個二,眉頭都耷拉着道:“宜嫔也來了。”

“搞什麽鬼,她來幹什麽。”蓁蓁嘟囔了一句,“你在這兒看着主子和惠嫔娘娘什麽時候出來,我去迎她們。”

蓁蓁從側門剛出去,就瞧見宜嫔拉着郭貴人從自個兒的暖轎上下來,兩人親親熱熱地拉着從底下上來,郭貴人穿了一身桃紅的夾襖外頭搭了一件嫩綠色的馬甲,身量嬌小,眉目清秀,舉手投足間還略帶着點初為新婦的嬌羞,宜嫔卻是面帶春風,時不時地和妹妹說句什麽,剛踏上了高臺又給郭貴人撣了撣眉間的雪花。

“二位主子好。”蓁蓁迎上去福了福。

宜嫔一手挽着自家妹妹,一雙丹鳳眼上上下下地在蓁蓁身上溜了一圈,才趕忙親親熱熱扶起了蓁蓁:“不敢不敢,讓姑姑迎到外頭來了。皇後娘娘可好,聽說娘娘最近都病着,我們姐妹倆也沒敢早早來擾了皇後娘娘歇息。我妹妹又是頭一次來拜皇後娘娘,我呀怕她第一次見皇後娘娘有不周全的地方,和她說叨了半天,還是不放心。看這天又像是要下大雪的樣子,怕妹子凍着了怪心疼的,我就自作主張用暖轎子送她來了。”

宜嫔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又想起身邊的妹妹來,趕忙拉了拉自個兒妹紙:“你待會兒進去可別怕,咱們皇後娘娘可是一等一的和善人,你按姐姐跟你說的規矩做就是了。”

郭貴人有些腼腆地點了點頭,她擡頭瞥了眼蓁蓁有些驚慌失措。宜嫔回過來對蓁蓁道:“我這自作主張來的,不敢進去打擾娘娘,我就在外頭候着我妹子磕完頭,再送她回去。”

“宜嫔主子客氣了,來都來了,皇後主子定是要見的,哪有讓您在風雪裏等的道理。”

說着蓁蓁便把二人帶進西配殿的側門裏,宜嫔推脫了好一會兒,說是不敢進去打擾,蓁蓁正要去通報,卻聽見惠嫔從裏頭打開了門。

宜嫔沒料想惠嫔也在,下意識叫了句:“惠姐姐。”

惠嫔眼一彎,道:“貴客來啦。就等你哪。”

宜嫔意識到這話是對自己妹子說的,趕忙推了郭貴人往前,自個兒往後退了一步。惠嫔卻挽着宜嫔道:“你不舍得你妹子在外頭,皇後主子和我也不舍得你這個好妹妹在外頭啊,來都來了,不給皇後主子請安怎麽行?”說着一行人都往殿裏走了去。

按往日的慣例,宮妃侍寝後是該在坤寧宮正殿裏請安的,可如今绮佳病着怕風,一行人就在西偏殿的暖閣裏給绮佳磕了頭。

绮佳靠着墊子看郭貴人和宜嫔給她行了禮,只見二人禮畢,宜嫔不忘扶着郭貴人起來,郭貴人帶着點新婦嬌羞,手腳都不知往哪放的樣子,倒是宜嫔落落大方,甚是有一宮主位的風範。

“瞧着宜嫔的樣子,郭貴人和她同住一宮,皇後可算是能放下心了。”惠嫔見此點了點頭,朝绮佳道,“早先把二人放一塊兒住,皇太後還說怕兩生人剛入宮沒人照應哪,如今瞧着,這姐姐照顧妹妹才是上上之選。”

绮佳見宜嫔此番動作,也甚是欣慰:“宮裏親姐妹就你們這麽一對,往後你們能和睦相待,恪恭奉上,也算是全了老祖宗親自挑你們入宮的心意。”

“是。”宜嫔枭枭袅袅地福了福,又見自家妹妹無甚反應,趕忙碰了碰她,郭貴人才如蚊子一般回了個是。

宜嫔見她這樣,拉着郭貴人的手憐惜道:“娘娘恕罪,妹妹才十四,入宮不久也沒見過什麽人,認生得很。妹妹在家中就是我這姐姐疼着護着的,選秀前我想着萬一我們兩姐妹日後分開了,也不知道誰能照顧我這小妹妹。結果蒙得天幸,能一同入宮,互相照應,我是感激得不得了。可這才進宮,我無才無德之人竟然得封為嫔,而妹妹天資本勝于我卻屈居我下,我為此日夜不安。如今皇上慧眼識人,青睐于妹妹,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位份如何,本來也不在于容貌或才華,而在于德行。宜嫔若能不驕不妒,和愛于人,這嫔位自然是擔得起的。”

绮佳又瞧了瞧郭貴人,比起宜嫔的身姿,她顯得嬌小玲珑,小鼻小眼的完全不似關外的滿洲女子,唯獨配了一雙跟蓁蓁差不多的桃花眼,再加上這怯生生的樣子,男子見了都怕要憐惜三分,“你姐姐如此照顧你,我放心不少,天氣冷,你們兩姐妹別再晚回去凍壞了,早些跪安吧。”

宜嫔正要高高興興地拉着妹妹磕頭告退,只見郭貴人先跪下了說:“多謝皇後娘娘!”

說罷又看了眼宜嫔,宜嫔雖沒料到自家妹妹這般,倒是含笑看着她,郭貴人這才又壯了壯膽子道:“姐姐,姐姐自然是待我好的。多謝皇後娘娘垂愛,臣妾日後一定、一定多來侍奉娘娘。”

绮佳點了點頭,算受了這個禮,宜嫔忙又磕頭替妹妹道謝,才帶着郭貴人風風火火地退了出去。

蓁蓁讓宮女給惠嫔上了茶,又讓人給绮佳上了碗薄粥并着些醬菜,绮佳喝着藥不能吃大葷,只着些醬菜開胃,邊吃着邊和惠嫔閑話。绮佳素來不愛這清口,吃了幾口就放下來只和惠嫔說話,蓁蓁不免勸着绮佳再多吃兩口,绮佳卻不聽:“我不愛這些,左不過墊墊肚子,吃幾口就得了,那醬八寶菜、醬甘露都是你愛吃的,等會兒你拿下去用吧。”

惠嫔也笑說:“你主子疼你,就別為難她了,你替她等會兒吃了吧。”

正說着宮女進來禀報道佟貴妃已經候在門口,并着太醫院的張太醫也來請脈。眼瞧着屋子裏又要熱鬧起來,惠嫔卻是準備走了:“您這兒今天真是熱鬧,得了我不湊着了,先走了。”

又朝着蓁蓁說,“你也跟我走吧,把你主子賞你的醬菜也拿走,讓你主子好好請個脈,看着這清菜淡粥的我怕你主子請不出好脈息。”

蓁蓁被惠嫔說得忍不住笑了,才去端了膳桌和惠嫔一同退下。

出了門,蓁蓁随着惠嫔給佟貴妃請了安,佟貴妃這些日子常來坤寧宮伺候皇後,和一衆宮女也随和得很,她随口問了幾句皇後的情形就進去去瞧太醫給皇後請脈的狀況。

惠嫔送了她進去卻不急着走,喊住蓁蓁:“把膳桌給太監吧,你送送我。”

蓁蓁雖覺得奇怪,也不好拒絕,于是跟着惠嫔往外頭走去。蓁蓁緊随着惠嫔下了坤寧宮的高臺往坤寧門走去,地上微有些積雪,蓁蓁伸手扶着惠嫔怕她跌着,惠嫔的兩個宮女遠遠地落在了後頭。

“蓁蓁,那次把飲水集贈予你後,我也好久沒和你說過話了。”

“主子擡愛,奴才不敢。飲水集大略翻過,容若公子才華蓋世。”

“無事,我随你主子,也沒把你當他們一般奴才看待。”惠嫔博學多才,是後宮少有的才女,才有了皇上欽點的一個“惠”字,“剛剛你瞧着宜嫔帶着郭貴人,姐妹相親,我心裏待皇後也如宜嫔和郭貴人一般。”

“惠主子有心,奴才明白。”蓁蓁知道惠嫔雖不是往自家主子那兒去的最多的,但後宮一幹人裏绮佳最喜愛惠嫔,“可惠主子別嫌棄奴才多嘴,奴才總覺着宜嫔和郭貴人不全是面上看見的那回事。”

“哦?”惠嫔微微笑了笑,瞥了一眼蓁蓁,“你主子總說你聰明,她眼光好,沒看錯人。”

蓁蓁只笑也不接話,惠嫔順嘴把話就和她挑明了:“正月獲寵,又是宮裏新人第一人,頭上還有個進宮就封嫔的姐姐,這姐妹兩全成了風口浪尖的人物。宜嫔稍微做得不好,就落下個嫉妒妹妹的名聲,可如今落下的全是賢德名,倒顯得郭貴人總有那麽一點不夠大氣了。”

惠嫔點得雖直接,卻正和蓁蓁所想,蓁蓁不知惠嫔為何對她如此坦誠。

她雖不知惠嫔今日坦誠的緣由,卻依然佩服惠嫔機敏的心思:“惠主子明眼,宜嫔雖然做的周全,但她那點小心思卻逃不過您的眼睛。”

“也逃不過你。”惠嫔話鋒一轉,“你主子給你把人家找好了?”

蓁蓁不意想有這一問:“還未,主子只是念叨過幾回,還沒真正定下。”

惠嫔的細長眼眯了眯,後頭都是百轉千回的話:“其實昨日的事情,宜嫔難做人,你主子也難做人。”

她見蓁蓁不答話,以為這丫頭冰雪聰明是明白其中關竅的,她心中不忍不想點破只是道:“你玲珑剔透,能在宮裏幫着你主子本來是再好不過的時期。如今你主子病着,你多上這點心,別讓人欺着坤寧宮的顏面。”

蓁蓁聽此卻不甚明白,卻不知怎麽突然想起齡華也說過一樣的話,懵懵懂懂地看着惠嫔問:“奴才愚笨求惠主子指點。”

惠嫔打量了她兩眼,見她雙眸還留着少女的天真清澈,怕是真不太懂得。惠嫔想起绮佳的不忍,竟然有些感同身受:“算了,這事改日再說,你回吧。”

她揮了揮手,自有她宮中的宮女上來扶過她,蓁蓁正準備告退,惠嫔躊躇了一會兒再叫住了她:“蓁蓁,如若有一天,你主子讓你留在宮裏,別負了她。”

蓁蓁還未明白這話什麽意思,卻見惠嫔帶着宮女先走了。風雪漸漸大了起來,惠嫔三人的身影漸漸淹沒在禦花園的山石當中,只留蓁蓁在空蕩蕩的禦花園裏琢磨着惠嫔話裏的含義。

她低頭想着不時踢着地上的積雪,一陣北風吹過,把禦花園的綠萼梅花瓣吹過她臉頰,蓁蓁驀得想起昨日也是在這綠萼梅裏,皇帝給她的玉簫上系上的玉佩。

留在宮裏……

會是這個意思嗎?

蓁蓁覺得自己一時轉不過彎來了,可她猶記得主子的話:出宮去吧,南城那些熱鬧、那些生機勃勃多好的日子啊,要是你再能多去幾回,甚至去更遠更美的地方……

主子一直是這麽說的,她想我堂堂正正地嫁出去,夫妻恩愛,子女承歡膝下,能在宮外恣意人生不是嗎?

這時另外一個聲音卻在心底裏問蓁蓁:如果主子忽然變了想法……留在這宮裏?

蓁蓁突然不敢想了,如果……萬一?她甩了甩頭,回望着那株臨風搖曳的綠萼梅,一時之間找不到也不敢找尋答案。

·····

心中存了事,外加绮佳也一直病仄仄的,蓁蓁日漸心神不寧。

說來皇後的病也是奇怪,這風寒像是好不了了似的,低熱總是反反複複,但除開擺脫不掉的發熱,倒也并無其餘兇險的症狀。皇帝、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都甚為牽挂皇後的鳳體,幾個太醫輪翻會診,最後下了體虛不受寒的結論,開了一個固本培養的方子,說是如此将養好了等春寒過去天氣暖和起來就能好了。

皇後抱恙自然無法操持太皇太後的壽誕,此事一應都由佟貴妃料理,索性佟貴妃之前跟着皇後也操辦過大事,打點得也倒妥帖,可佟貴妃謹慎,隔三差五地都要把大小事情再說與皇後,求她指點一二。

這日一早,蓁蓁還未洗漱完就聽小宮女瞧窗戶說佟貴妃來了,她急忙收拾了下自個兒,出了屋子往西配殿那兒去。只見齡華已站在廊下,佟貴妃似已進屋了。

“佟貴妃今日怎麽來的這般早?”蓁蓁搓了搓齡華通紅的手,見她眼下是一圈烏青,神色也甚是疲乏,她昨晚值夜,這會兒正準備和蓁蓁換班。

“從乾清宮直接過來的,昨日皇上召的佟貴妃。”如今宮務一概都落到了貴主子身上,她還能如此不辭風雪日日請安,甚至碰上绮佳喝藥都是她一手伺候的。

雖說也有皇帝讓貴妃多多看顧的旨意在先,可盡心至此,坤寧宮上下看在眼裏都感激不已。要換別人侍寝完了從乾清宮過來不免被齡華那張管不住的快嘴閑話幾句,可現下的佟貴妃齡華是萬萬不會多嘴,反而多了份感恩之心。

“姐姐快回去了吧,你要再病倒了,我可不知道如何是好。”蓁蓁見宮女端着藥并蜜餞過來,就趕齡華先回去換自己進屋伺候。齡華應了便走了,只不放心地說午後再來。

蓁蓁端着藥進屋的時候,佟貴妃正俯身和绮佳輕聲說着話,绮佳見到蓁蓁手裏的藥碗眉頭先皺了起來:“唉,我現在最煩看見她們這麽進來。”

佟貴妃接過藥碗,吹了吹:“我入宮多年見,姐姐都是端莊得體的表率,從未見過您這麽孩子氣的樣子。”

“藥苦,說個笑,能少苦些。”绮佳苦笑着指了指蓁蓁,“也是苦了她們了,你在我還不好意思不喝,你要不在,她們不知道要勸多久。”

佟貴妃舀了一勺仔細吹了吹遞到绮佳嘴邊,邊道:“良藥苦口,太醫們不都說了這藥喝到春寒過去,姐姐這病就能好了。”

绮佳嫌着麻煩自己接過了藥碗,佟貴妃拿着帕子在一旁候着,等绮佳進完了又替她擦了嘴角和手。這才又對着蓁蓁說:“近日照顧你們主子辛苦了,皇後姐姐病着,要有什麽氣朝你們撒了你們都擔待着,有委屈了跟我說,別的都多讓着她。只一樣,這喝藥可千萬不能讓着她。”

绮佳被佟貴妃氣得笑了,不免咳嗽了幾聲,貴妃又忙替她捋背順氣:“我是逗姐姐多笑笑,你瞧你這宮女往日多活潑一人,你病不好,她焉着沒點兒精神。”

“你貴主子說的是不是?”绮佳也是樂了,想起來蓁蓁這些天的确是悶了好些,“都是我不好,病中也不愛說話,累着你了。”

“姐姐說句累就完了?我瞧怎麽着都要賞點什麽。”

“好好好,你說賞什麽,我便賞他什麽。”

貴妃瞧了一眼周圍,似乎是想不出什麽的樣子,她琢磨着:“她是你貼心的丫頭,賞金賞銀的往日也不少了,現下姐姐就賞點貼身小物件直接給這丫頭挂着,說出去都是體面,蓁蓁,是不是?”

蓁蓁也應了下來,宮裏賞金銀不稀奇,她伺候绮佳多年,逢年過節從來都有一份豐厚的紅包。但如果能得一份绮佳用過的物件,那就大大不一樣了。

绮佳點了點頭,擡眼環顧四周,只見她的床帳前挂着五個精致的荷包,皆是繡着萱草石榴的紋樣,輕輕一指:“就那吧,你解一個給她吧。說來這都是我額娘繡給我的,一直挂在床頭,一晃眼也好多年了。”

佟貴妃聽了趕忙自個兒上去解了個瞧着最好看的,遞給了蓁蓁,蓁蓁跪着接了過來,佟貴妃笑吟吟道:“好好收着,主子給你不妨戴起來。”

蓁蓁叩謝了皇後和貴妃,說了這會兒話绮佳已經起了乏,昏昏沉沉地挨着枕頭睡了過去。

佟貴妃領着蓁蓁從殿裏出來,囑咐蓁蓁皇後醒來再讓人去承乾宮請她,蓁蓁正送着佟貴妃出坤寧宮,只見音秀從不遠處拎着個食盒過來,蓁蓁沖她努了努嘴,想讓她避一避。

佟貴妃倒是眼尖,一下子便看見了音秀:“你不是那個蘇嬷嬷身邊新收的宮女,怎麽來坤寧宮了?”

音秀見佟貴妃一下子認出自己有些緊張。蘇嬷嬷正月裏齋戒祈福,她也跟着關了一個月,今日出了關便拾了一盒素點心想着來坤寧宮找蓁蓁敘一敘,沒曾想正撞上了佟貴妃。

“回貴妃主子,這是我小姊妹,我們是一屆的宮女。”佟貴妃來往坤寧宮這一個多月,蓁蓁知道貴妃是個好相處的人就把實話給說了。

貴妃果然一笑:“原來是小姐妹敘話來了,去吧去吧,我不拖着你了,只是少說些,看顧你主子要緊。”

蓁蓁拉着音秀進了坤寧宮旁一間茶房,又生了個爐子和音秀靠着坐着:“秀秀,這個月餓着了沒有?”

音秀見蓁蓁上來就說這個,立馬掐了蓁蓁一把:“壞人,上來就說這個。”

音秀是伴着蘇嬷嬷齋戒,蘇嬷嬷常年禮佛自然是吃得慣,可苦了音秀這個月一滴油水都沒見着。

兩人笑鬧了一會兒,蓁蓁從兜裏掏出了一塊絹子給音秀,音秀抖開一瞧,是一方好看的梅花帕子。

“蓁蓁,你手真巧。”音秀看着帕子上繡了的字,她讀書不多讀不出個意思,只覺得配着這梅花格外好看。

“那日我拿着一方,我瞧你都離不開眼,特意又繡了個新的給你。我也想不出個別的花樣,就和現在的一樣又繡了一方,你別嫌棄。”

音秀拿着這帕子左看右看愛不釋手,突然想起來:“皇後主子近日都病着,你跟着熬哪有時間繡着帕子,是不是熬着了?”

“沒有沒有。”蓁蓁靠着音秀縮了縮,“主子疼我,我累不到哪去。說到底主子現在睡着多,我也就在旁等着。”

“唉,苦了你了。”

“我還好,你沒見齡華姐姐多憂心,本來說過了元宵就出宮的,現在過了正月了也不肯走。”蓁蓁看着碳火星子撲騰,很是煩惱,“主子說她好幾回了,她說什麽也不走。不過,有她在我也能輕松些。如若她也走了,就真的剩我自己撐着了。”

音秀從一旁的食盒裏掏出兩盤點心:“我想着你辛苦給你做了點糕,還有這個是蘇嬷嬷供的,她說祈福過的東西最有靈性,賞給我吃,我留着跟你一起分,咱們沾沾佛氣。”

蓁蓁見狀去一旁拿了一柄茶壺,燒了壺水,和音秀并肩分食糕點。燒着水的時候,蓁蓁想起近日的煩惱,事放在她心裏很久了,對着齡華她說不出口,這宮裏只有音秀能聽她說一說。

“什麽叫留在宮裏?宮女不到三十都出不去的啊,饒是你主子這樣開恩的,也要過了二十的,咱們還有好幾年哪。”

音秀覺着蓁蓁說的奇怪,蓁蓁見沒懂自己的意思,但不知道如何和音秀解釋,“我的意思是……如果是那種……留在宮裏哪?”

“啊?什麽?”音秀被蓁蓁說的迷茫了些,腦中回了好幾圈,才大約明白了點,“那……那……蓁蓁,那也是光耀門楣的好事情啊。”

蓁蓁臉色一暗,默不作聲地拾了燒火棍插得炭盆火星直飛。

“你剛剛不都說,皇上還給了你個玉佩嗎,說不準是真對你有意思?”音秀突然抱着蓁蓁說,“好姐姐,發達了可別忘了我。”

蓁蓁啪得扔了燒火棍作勢就要撕了音秀的嘴:“讓你胡說。你要喜歡,我現在就把玉佩給你。”

“那感情好,禦賜的肯定是好東西,你給我我天天挂着出門。”

蓁蓁見她說得來勁,更是憋悶地背過身去。“齡華姐姐要走了,我也是要走的,宮裏終究就只剩主子一個人,我放心不下主子。可主子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讓我們出宮去過不一樣的日子。”

蓁蓁想着那時绮佳的樣子眼角便有些濕潤,“秀秀,我是真心想知道那詩經裏說的與子偕老會是什麽樣子。若不是如此,他當時來說我原是很想答應的……”

她這些日子總時不時那個年輕人真摯的笑容,卻也不曾忘記他最後離去前失落的眼神。可命該如此,終究,他們只是有緣無份的人。

“什麽?誰?你說皇上?能得幸是好事啊,你可別犯傻。”

蓁蓁突然住了口,李煦的事終究犯了忌諱,她抹了抹眼睛,不再說了下去。音秀見她默然又推她問了好幾遍,蓁蓁只是不說。她也不再問,兩人坐在一起發了會兒呆,音秀才扯了點大公主的事和蓁蓁重新說了起來。

·····

終究過了春分,風雪終于止住了腳步,連着三日裏都是雪化的聲音,蓁蓁和齡華怕朝着绮佳睡不好覺,便想着要再弄層厚簾子封窗戶。

绮佳卻嫌着兩人多事:“那是春日的聲音,齡華也就算了,蓁蓁你平日都是挺有雅興的人,怎麽這個節骨眼上幹起俗事來了。”

“除了朕,還有誰能讓皇後說俗氣?”

皇帝還沒進殿就聽見裏頭有說話聲,知道绮佳醒了,剛到暖閣門口就聽見绮佳說俗。

绮佳欲起來給皇帝請安,被皇帝一下子攔住了:“說了多少回了,病着就不要起來了。”齡華同蓁蓁對視了一眼極有默契地一起退下了。

“下地着了寒氣怎麽辦。”皇帝在床邊坐下,說着把被子替绮佳又拉了拉,“你這病本來就是冬日裏擋不住寒才得的,再受了寒苦藥都白吃了。”

皇帝和绮佳自打入宮以來都是相敬如賓,甚少有溫情脈脈的時候,绮佳一時有些怔忡。或許病中多思,绮佳此刻竟然脫口而出,說了心中一直想說的話。

“皇上,臣妾很想做您的賢後。”

皇帝被绮佳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愕然,“皇後這是怎麽了?”

皇帝轉念一想绮佳入冬來纏綿病榻,想是心緒不穩,他放軟了口氣勸慰道:“你一直都做的很好,朕和老祖宗都看在眼裏,朕之前在慈寧宮對你說過,皇後是要陪伴朕萬年萬萬年的。如今你這樣不愛惜自己,豈不是要對朕食言了?”

绮佳和皇帝并沒有想到一處,她的手在被下捏成拳,似是用盡心力對皇帝說:“皇上,臣妾不敢違逆您和老祖宗的心意,臣妾從小,臣妾從小都是想做一名賢良的……”

她倏然住口,她從小就被教導要做一名賢後,可是她入宮沒有為後,這話其實萬萬不該和皇帝說起。

皇帝是極聰慧敏捷的人,他立刻懂了绮佳的言下之意,要是往日他怕是早就勃然大怒以妾妃之德訓斥绮佳的失禮,可眼前的人傷懷往事,又想起她的不孕之身,他竟然不忍再苛責半分。

“绮佳,朕明白你的意思,你已經一直做得很好了,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你無須再挂懷半分,朕已經下旨為你阿瑪修建家廟,這是你和你家中應得的。”

鳌拜身死後,遏必隆遭貶不久就郁郁而終,雖然皇帝事後已赦免遏必隆的黨附之罪。但身前議論紛紛,死後也不曾消停半分,即使如今議論起绮佳的中宮之位,也總好事之人添上一句遏必隆當年是罪臣,绮佳分明是罪臣之女。

一句罪臣是绮佳和國公府不得不背負的枷鎖,如今皇帝願意親賜家廟之榮光,無疑能堵住攸攸之口。

绮佳想起身向皇帝謝恩,卻被皇帝攔下:“南方這些日子打的越來越順,朕想着安王、簡王得勝還朝之後一定要在宮中大宴慶祝。這慶功宴可不能沒有皇後的操持。”

“臣妾知道。”绮佳低着頭,突然感慨,“那時候三藩鬧起來的時候,皇後姐姐和臣妾說,等安王簡王還朝要如何擺酒要如何慶功,到那天臣妾很想去鞏華城告知姐姐天下大定,請她在天之靈安息。”

皇帝聽見仁孝皇後的往事也心中怆然,他當年忙于三藩,曾忘記了孕中的皇後如何擔驚受怕如何忐忑不安。如今,這成了他此生的憾事。逝去的人已無可彌補,于绮佳,他真心實意希望能她能不為往事抑郁,所以才有特意為遏必隆立廟的舉措。

回想往事皇帝感慨萬千,他輕輕摟住绮佳撫着她的頭發道:“等他們回來,朕與你一起去鞏華城,告訴她,讓她安心。”

“皇上,臣妾很想皇後姐姐。”

仁孝皇後去後,绮佳是說得最少的那個,連太子她都不常去看望,皇帝有時候也覺得奇怪,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過去都是他多慮,绮佳只是從來都小心翼翼,生怕別人非議她與仁孝皇後當年的事情,也生怕別人非議她親近太子的用心。

“朕也很想她。”皇帝眼前似乎浮起了康熙四年绮佳和仁孝皇後一起進宮時候的樣子,彼時他懵懂無知,绮佳和烏蘭也是青澀稚嫩,四輔臣對稚氣未脫的他猶如千鈞枷鎖。對這兩個輔臣之家出身的女子他懷過敵意,也有過疏遠,最終卻明白她們兩個都是蕙質蘭心的難得女子。只是造化弄人,讓她們曾經同争後位,又彼此不得不小心應對。

如果不是這中宮之争,她們或許當年就會成為彼此的知己。

“快好起來把,你還沒有和朕還一起去過吧。”

绮佳閉上眼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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