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納蘭氏吩咐人趕緊把參片參湯送進去,又囑咐嬷嬷讓皇後節省力氣,佟氏看着納蘭氏來回指揮,不住點頭:“到底是我年輕,沒有經過過事,納蘭姐姐這一裏一外地指使他們,我看着呀心定不少。”
绮佳溫柔含笑:“佟妹妹還年輕,不像我。”
佟氏先是一愣,又是臉上一紅,忙拿帕子遮了半邊臉:“姐姐別瞎說!”
納蘭氏瞧她這樣,走過來抽走她的帕子,打趣她:“皇上最近就是來後宮都去瞧你了不是。你也有我這麽為你忙的那天啊。”
又回頭朝绮佳道,“姐姐的福氣也是足的。”
绮佳知她是寬慰她罷了,只笑着擺了擺手。
過了好一會兒,皇後還是沒有好消息傳出來,三人撐了一天都有些上眼皮黏下眼皮,支持不住。皇後宮裏的嬷嬷都請三人回宮休息,三人卻無一敢答應。嬷嬷只能讓人拿來被褥,讓三人略略在炕上歇一會兒。
可皇後的叫聲斷斷續續地傳來,聽得三人心焦不已。說是休息但也沒能真正眯上一會兒,直至三更以後才三人才都支持不住靠着打起盹來。
绮佳又一次從半夢半醒裏被皇後的叫聲驚醒,下了一夜的大雨終于停了,紫禁城的朝日已透過坤寧宮的窗棂照了進來,佟氏和納蘭氏都還靠着幾案眯着。
睡得腿已經發麻的她下了炕,眼見坤寧宮的人都窩在産房裏,其他的宮女都也都靠着廊下眯着。倒是自己的嬷嬷站在坤寧宮屋檐的外頭。
“章嬷嬷。”绮佳輕聲喚到。
章嬷嬷倏地一下轉過身,卻把手藏在了背後。绮佳覺得有些不對勁,朝她走過去。
章嬷嬷瑟瑟發抖,口中嗫嚅着:“主子,您醒了啊,您一晚上不睡實在是辛苦,奴才正想着去翊坤宮給您把藥端來喝哪。”
章嬷嬷伺候绮佳多年,绮佳如何感覺不到眼前人的不對勁,她平日雖是好性子嚴厲起來也頗有威嚴。
她心知章氏對她必有隐瞞,這坤寧宮的屋檐底下卻不是大聲訓斥的地方。她看了章氏一眼,一語不發往一旁的圍房走去,章氏心裏一涼卻也不敢耽擱默默地跟了上去。
這圍房是産婆住的,這會兒人都在皇後身邊伺候屋子裏空無一人。绮佳伸出手來,厲聲道:“嬷嬷,身後藏着什麽,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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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使勁搖了搖頭。
“給我!”
嬷嬷顫抖着把手伸出來,是一個繡着萱草的荷包,绮佳認出來是自己額娘的手筆。
“這是什麽?”绮佳邊打開荷包邊問。
嬷嬷渾身發抖,伸手攔着绮佳打開荷包的手:“主子,奴才求您了,別問了。”
绮佳猛地一抽手打開荷包,裏面只有兩個土色略紮手似土塊的東西,她捏着略聞了聞一下子變了色。
“附子!嬷嬷你在坤寧宮拿着附子做什麽!”
她雖驚訝,卻猶不敢大聲,她連忙把嬷嬷拉到一邊,疾言厲色道:“你這是做什麽,誰給了你這天大的膽子!”
嬷嬷拉住绮佳的手說:“主子,您說什麽都晚了,這都已經下了,您等會兒什麽都別說,您安穩地、放心地進去。公爺還在天上看着您哪!”
“胡說!誰讓你這麽胡言亂語了,裏頭是皇後和嫡子,你做這事是大逆不道,是誰給你的膽子?”绮佳甩開嬷嬷的手,指着這個跟自己最久的老嬷嬷,“是不是母親?你們!你們在幹什麽你們!”
嬷嬷死死抱住發顫的绮佳,掩着绮佳的口,四下張望了下,天色微白,辛者庫人都還未進宮清掃,坤寧宮的人又都一心撲在産房裏,偌大的坤寧宮一直到交泰殿四下無人。
嬷嬷看着绮佳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主子,以後您才是皇後,您會是皇子嫡母。”
嬷嬷放開绮佳退了一步,又道:“主子如果想去揭發,也自可去,只是這麽一來,鈕祜祿家會是什麽樣?弘毅公府滿門會是如何?主子只要仔細想一想就知道了,一得一失,主子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
趁着绮佳驚魂未定,嬷嬷又補道,“太福晉說知道您心善仁慈,所以才瞞着您,可如果您知道了,她只望您好好想想,咱們弘毅公府是什麽門第,您是什麽出身,咱們該得什麽位置。”
绮佳滿眼不可置信,一時間完全說不出一個字來叱責章嬷嬷半句。只聽得坤寧宮裏傳出了一陣陣皇後的嘶喊,緊接着她由着嬷嬷推進殿裏,只憑着本能應付來往的宮人。
再過得一個時辰多,産房裏的人欣喜地奔走疾呼;“頭出來了出來了!”
立馬有宮女跑着到绮佳三人跟前報喜,章嬷嬷搶先一步差人去通知慈寧宮壽康宮,再讓人去乾清宮候着随時準備報喜。
待到太皇太後、皇太後駕臨,皇後已經安然生下一名皇子。坤寧宮內外洋溢着再得嫡子的喜氣,绮佳默默握着拳一言不發,看着接生嬷嬷抱着小阿哥出來,給太皇太後、皇太後瞧。
太皇太後招呼绮佳過去,見绮佳面有倦色,安慰道:“好孩子,辛苦這兩天了,待會兒早些和佟氏、納蘭氏回去歇息吧。”
绮佳下意識道;“不!”
章嬷嬷一瞧不好,趕忙接口,“太皇太後,主子可得等埋了喜炕再走哪,不是得沾沾這喜氣也好早得貴子。”
太皇太後頓了一頓,便道:“也是,只是辛苦你。”
绮佳極為勉強扯了個笑臉,章嬷嬷在背後推了推她,她才湊上去看新生的阿哥,才出生的孩子渾身上下都皺着,皮色也略略發青,并看不出什麽,佟氏和納蘭氏卻是一個勁的誇着,又是天庭飽滿,又是哪裏像皇上和太皇太後。绮佳心裏懸着,只等着那個最終的……
“不好了不好了,皇後娘娘大出血了!”
突然有個小宮女滿手鮮血地從産婦跑了出來,跪在了一幹貴人面前。
衆人皆是一驚,一片混亂中只有太皇太後身邊的蘇麻喇姑仍是一臉的鎮定,仿佛早已經知道了這樣的結局,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道:“快去叫太醫吧。”
一時間坤寧宮所有人都沒了喜氣,連一直抱着孩子讨口彩的穩婆也不敢張嘴,小阿哥在嬷嬷的懷裏突然扯開嗓子大哭起來。
蘇麻喇姑趕忙把孩子抱在自己手裏,嗚嗚地哄着。太皇太後眼瞧着,長嘆口氣,吩咐道:“來人,去乾清宮請皇上吧。”
皇帝的到來并不能救回皇後的性命,皇帝踏進坤寧宮時,皇後已經不省人事,只有漫天的血腥氣撲鼻而來。
太醫們用了紮針、灌藥等等方法都救不回失血過多的皇後。直到申時,皇後終是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皇帝抱着新生的嫡子一言不發,滿臉都是頹喪衰敗之氣。
卻是太皇太後先從盤龍椅上站起來,對着沉默的皇帝說;“皇帝,叫內務府的人進來吧,雖是突然,事還是要辦的。”
太皇太後輕輕撫着明黃襁褓裏嬰孩的胎發,又撫了撫皇帝的發辮,叫到,“玄烨。”
嬰孩在父皇的懷裏睡得正香,絲毫沒有感受到懷抱他父親的哀傷,皇帝終于開口,語帶沙啞地說:“祖母,朕給他取個名字吧。”
太皇太後溫言到:“你說。”
“保成。”
聽到此處,皇太後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随後,便是整個皇宮月餘不絕地哭聲。
章嬷嬷端着藥悄悄走進正殿,青瓷碗冒着氤氲的霧氣,門吱呀一聲關上,她踏過內隔扇,只見自家主子正倚着窗棱發愣。
“主子,喝藥了。”章嬷嬷輕輕把藥碗擱在了黃花梨幾案上。“這兩天,您實在辛苦了,內務府已經在坤寧宮收拾了,說是不太好弄,派了兩波仆婦了。”
倚着窗棱的人聞此毫無反應,章嬷嬷也沒有在意,只顧自己繼續說着:“皇上至今也沒讓外命婦進來舉喪,聽得太皇太後提了,只是前線來了消息,被耽擱了。”
章嬷嬷摸了摸藥碗,見還有點燙,拿起來吹了吹:“主子也切莫太傷心了,不過是滿洲下人的女兒,能生個嫡子已經是她莫大的福氣了,死在皇後的位子上,那是他們赫舍裏氏的榮耀。”
“跪下。”
這個聲音輕微但是冷厲,章嬷嬷夭着藥碗的手一滞,望向窗邊的人,绮佳并沒有轉身,甚至神情都沒有一絲變化,似乎并沒有開口。
章嬷嬷試探地喚到:“主子?”
“跪下。”
章嬷嬷手一顫,趕忙擱下藥碗,伏跪在地上。
“等大喪一過,我送你出宮。”绮佳平靜無波的聲音在章嬷嬷耳邊響起。
“主子!”章嬷嬷猛地一擡頭撲在炕上的绮佳的腳上,“主子您別趕奴才走,您從小奴才就服侍您,奴才是對您忠心耿耿才這麽做的。主子!”
“呵呵。”绮佳聞言反而笑了,“你是為了我們弘毅公府,自然是忠心耿耿,你做得對。但留着你就是我的錯了,等皇後喪事了了我就送你出宮。”
“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