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舉世皆濁
第62章 舉世皆濁
男子二十而冠,冠而列丈夫,加冠之後才是成年。
——始生三月而始加名,故雲幼名,年二十有為父之道,朋友等類不可複呼其名,故冠而加字。【1】
在這一個人既有名又有字還有號的情況下,名其實就相當于乳名,只有長輩和親近的人才能喊,直呼其名不禮貌,如果在某些場合喊了不合适的名字,甚至可能的親近不成反結仇。
典型的例子,就是那不分場合喊曹老板小名,自恃其功屢屢口出狂言,最終觸怒曹老板而被殺掉的許攸許子遠。
孫策如今算上虛歲才十七,在孫家有孫堅這個頂梁柱的時候,想要提前取字的确容易挨罵,不過聽烏程侯的意思,倒不是覺得自家兒子沒有優秀到能提前取字的程度,而是他懶得在這個時候絞盡腦汁取字。
世家大族男兒大多是父兄來主持加冠禮,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皆是年至二十冠而字,若是特殊情況,像史上的孫策孫權兄弟二人,那是因為他們的猛虎爹英年早逝,需要他們以正式的身份和人交往,所以才早早取字。
如今孫堅還龍精虎猛,不需要他們兄弟來撐起門楣,就算取字的年齡沒有太多限制,以烏程侯的性子,不拖到最後一刻就不會用這種事情來難為自己。
孫家不是什麽大族,雖然世代在吳地作官,據傳祖上還是兵聖孫武子,但是到了他這一代,其實已經沒落的差不多了,不然以他孫文臺的勇武,也不至于被人那麽瞧不起。
烏程侯骁勇善戰,稱得上文武雙全,不過和帶兵打仗相比,公文政務之類的東西最好有多遠扔多遠,不到最後的時間,他是真的不想為此掉頭發。
原煥被張遼搞怪的模樣惹得失笑出聲,取字這種事情不是非得父兄來,如今孫堅奉他為主,由他這個主公給孩子們賜字反而更顯親厚。
烏程侯覺得現在是将難題推了出去,殊不知史書已經把問題的答案給了出來,他是個知道不少後世信息的BUG,取字這種事情對他來說不是事兒。
早早把孫郎周郎的字定下來也好,不然他還擔心哪天反應不過來,直接喊出“伯符”“公瑾”二字不好收場。
周家遠在揚州,按理說和他扯不上關系,但是架不住他現在官職夠高,周瑜和小夥伴一起來到中山,他的身份,略過人家長輩給兩個孩子取字完全足夠。
不對,這字也不是他取的,本來就是人家長輩取的字,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原煥眉眼含笑,表示自己已經知道此事,張遼目的達到,一骨碌從軟墊上爬起來行禮告退,在主院的時候還能穩住,出了門就蹦了起來。
Advertisement
還說別人不穩重,分明他自己也很跳脫。
入冬之後很少有晴天,太陽遠遠墜在空中,白慘慘的感受不到任何溫暖,莊子裏的佃戶冬天很少出門,大人孩子都窩在屋子裏過冬,也就今年收成好他們才能如此安逸,換成荒年,家裏糧食不夠過冬,再冷的天也得出去想法子找吃的。
主院廂房,袁璟裹成圓滾滾的小球,掀開簾子看到張遼離開,大眼睛閃着靈動的光,讓奶娘給他系上小鬥篷,邁着小短腿跑去找他爹。
奶娘們連忙跟上去,生怕他跑太快把自己摔了。
圓滾滾的小崽崽穿的厚實,不仔細看甚至以為回廊裏滾過了一個球,崽崽球“滾”到門前,費力的掀開厚厚的門簾,不等候在外室的陶姬幫忙,左一扭右一扭就把自己擠進來了。
小崽崽仰起頭,露出白嫩嫩的精致小臉,先是捂住嘴巴讓其他人別說話,然後才用氣音問道,“阿爹還在忙嗎?”
原煥坐了有一會兒,聽到動靜站起來活動身體,讓神神秘秘的小家夥進到內室,點點他的鼻尖笑道,“怎麽了?”
內室的溫度對外面高,小家夥穿太多行動不便,剝開最外層毛茸茸的鬥篷,裏面依舊是圓滾滾。
“阿爹,我可不可以和奕哥一起習武呀?”小崽崽的聲音奶聲奶氣,活潑可愛像是沾了糖霜的湯圓,提到習武時生怕自己描述的不清楚,揮動着手腳吼吼哈嘿邊說邊比劃。
奕哥早上起床後去上武課,留他自己一點也不好玩。
如果是個大點的孩子,做出這些動作或許能看出點力道,現在小家夥剛剛脫離三頭身不久,穿着厚厚的棉衣更顯不出動作,怎麽看也不像在練武,反而更像在撒嬌。
小孩子這種生物,可愛起來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要心軟,小家夥從記事開始一直養在原煥身邊,越養越親近,越親近父子間關系越融洽,看着小崽崽一點點長大,那種成就感不知道該怎麽說。
原煥神色溫柔牽着小崽崽的手,兒子再怎麽可愛,他也不可能讓他現在就跑出去紮馬步,“璟兒現在太小,再長大一點才能習武。”
小家夥現在對什麽都感興趣,等到四五歲能打基礎了,君子六藝都要慢慢提上日程,希望到時候也能這麽積極,別出現逃課的情況才好。
袁璟眨眨眼,鼓着臉有點不開心,“奕哥說,習武可以快快長高。”
他要快快長高,長到和阿爹這樣才好。
“你乖乖吃飯,好好睡覺,一樣可以快快長高。”原煥牽着小家夥走到窗邊兒,看他還是不太高興,揉揉他的腦袋安慰道,“這樣,阿爹讓人給你做個木劍,奕兒練武的時候,璟兒就玩木劍,怎麽樣?”
袁璟眼睛一亮,“好,還要方天畫戟,厲害的方天畫戟,要這——麽長。”
小家夥張開雙臂比劃,只是他人小胳膊短,再怎麽比劃也只有小小一截。
小祖宗主動要求,原煥自然沒有意見,莊子外面有不少林子,冬天枯樹多,砍了給小孩子着做玩具不怕不夠用,這個年紀的小家夥正是愛鬧騰的時候,荀家的崽崽還小,孫曹兩家的孩子都可以和他們家小家夥一起玩。
木劍木刀木斧子,刀槍劍戟斧钺鈎叉十八般武器都要來幾套,或許還可以再來幾只木馬,搖搖木馬也可以,不能只顧着男娃娃就忽略了女娃娃。
雖然他覺得,以孫曹兩家的情況,女娃娃大概也是對十八般武器更感興趣。
原煥想着,看小家夥滿眼期待,索性直接讓管事将府上的木匠喊來,木劍木刀之類的不用圖紙,只說尺寸就好,木馬怎麽做還是要他簡單畫兩筆的,給小家夥們當玩具,不好按照現實的馬來做。
袁璟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絹布上那奇奇怪怪的小馬,等他爹放下筆連忙說道,“阿爹,這是小馬駒嗎?”
他太矮了,夠不着大馬,不過他是小孩子,夠不着大馬很正常,能有一匹小馬駒也可以,他不介意小馬駒騎起來不夠威風。
原煥屈起指頭輕輕給了他一個腦瓜崩,然後故作哀愁嘆道,“小馬駒要等過幾年才能有,璟兒太小了,連小馬駒也夠不着怎麽辦?”
小崽崽睜大眼睛,低頭看看自己,再看看眉頭輕蹙的阿爹,攥緊拳頭大聲道,“阿爹,我很快就會長高的,肯定能夠着小馬駒。”
“等璟兒長到阿爹腰間,阿爹就讓人給你準備小馬駒,好不好?”原煥站起來,拉着只到他大腿的小家夥的手比劃高度。
不着急,等到了年紀,不想學也得學。
袁璟感覺自己可以很快長高,開開心心捏着拳頭轉圈圈,軟綿綿的小湯圓一刻也停不下來,仿佛明天就可以看到屬于自己的小馬駒。
木匠很快跟着管事過來,原煥讓小家夥留在內室,披上外衣拿着他剛畫好的圖去外室,仔仔細細将要求告訴木匠,看木匠答應的幹脆,明白這不算什麽難活兒,便讓他們下去忙。
日當正午,郭奕結束上午的武課回來,小娃娃比同齡的孩子穩重許多,有時候他都懷疑郭嘉和這小家夥的性子是不是被調換了,不然那家夥怎麽會比小孩子還不穩重。
原煥無聲笑笑,等郭奕收拾好換了衣服過來,和兩個孩子一起用了飯,這才讓奶娘帶他們回去休息。
小家夥們乖乖午睡,他卻是不怎麽睡得着,冬天日短夜長,入冬之後又換了藥方,不似換季時那樣每次喝完藥都昏昏沉沉,晚上睡得安穩,白天的精神就好。
趁着飯後得閑,正好把江東雙璧的字還給他們,少年郎正是朝氣蓬勃的時候,小霸王蔫兒了吧唧可不行。
話剛傳下去,不多時,孫策和周瑜便結伴而來,兩個身材修長容貌出衆的少年一邊走一邊小聲說話,不知道他們家主公找他們過來是為什麽。
難道是溫侯不在,中山境內匪患再起,他們終于有用武之地了?
周瑜小聲反駁,“只有你自己想剿匪,不要拉上我。”
比起剿匪,他更喜歡和文若先生一起處理公務,就算能讓他處理的只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能在文若先生身邊看他解決州縣送來的難題也獲益良多。
文若先生看上去溫和淡然脾氣極好,真正接觸了才知道什麽叫人不可貌相。
兩個人剛剛走到門外,擋在面前的厚重簾子就從裏面打開,清俊優雅的青年端坐在上首,看到他們過來微微一笑,溫柔和煦仿佛春日暖陽。
孫策和周瑜走進去并袖行禮,被喊起來後各自坐下,只等他們家主公開口。
原煥輕咳一聲,眉眼含笑看向兩個一致向他看來的俊俏少年,“若沒有記錯,策兒今年已有十八歲了吧?”
孫策愣了一下,飛快的和周瑜對視一眼,強忍激動坐正身子回道,“有勞主公惦記,的确已有十八。”
他十八,瑜弟只比他小了一個月,別看他們兩個都沒有加冠,其實他們倆都可能幹了。
原煥對上少年們隐含興奮的目光,沒有賣關子的意思,聲音溫和明知故問道,“孫郎周郎皆少年英才,家中長輩可有準備表字?”
小霸王尾巴都要翹起來了,腦袋搖的像是撥浪鼓,眼裏盛滿了小星星,“沒有沒有沒有。”
周瑜不似他那好友一般情緒外露,少年清潤皎然,心跳已經快了起來,面上還是從容自如,“但憑主公做主。”
“策兒居長,符者,信也,亦有虎符之意,便取伯符二字。”原煥笑吟吟說着,看小霸王興奮的臉都紅了,這才轉向另一個,“‘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公瑾以為如何?”
孫策周瑜連忙起身道謝,對各自的字都非常滿意,從今天開始,他們就是能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小霸王開心的恨不得圍着田莊跑幾圈,原煥不打擾他們激動,簡單說了幾句便放他們離開,兩個少年恭恭敬敬退下,走出主院後看向對方,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興奮。
孫策一手攬着小夥伴的肩膀,傻呵呵笑的停不下來,“伯符,公瑾,以後不能随随便便喊名,我們現在是有表字的大人了,你說是不是,公瑾?”
兩個字含在口中,怎麽想怎麽好聽。
周瑜眉眼彎彎,也帶了些少年人特有的朝氣,“伯符兄所言甚是。”
小霸王喜從天降,在小夥伴面前嘚瑟還不夠,分開之後立刻跑去練兵場找張遼,他有主公親自取的字,府上只有他和瑜弟才有,張文遠比他大幾歲怎麽了,他有主公親自取的表字。
所以說生得早不如生得巧,他要是早生幾年,不也沒這機遇了嗎。
嘿,就是那麽厲害。
主宅不遠的寬敞空地上,張遼正盯着部曲操練,一年到頭只有冬天操練的時間最足,其他時候農忙事情多,這些部曲都有自己的份地,農活忙完了才能全心全意訓練。
孫策喜氣洋洋蹦跶過來,他自小在軍中長大,他爹練兵的同時也在練他,別看他年紀小,學過的兵法可不少,這些最基礎的訓練更難不倒他,發現哪個新兵角度不對還幫着調整了一下。
張遼看他這麽高興心裏門清,面上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拉着人到最前面不讓他妨礙新兵操練,努力豎起眉頭作出生氣的樣子,“又來搗亂。”
小霸王只顧得開心,愣是沒看出來他是裝的,先像模像樣的拱手道歉,然後揚起下巴嘚瑟,“我現在是有表字的人了,主公親自取的,以後不要叫我阿策,要叫我伯符。”
張遼忍笑忍的辛苦,想笑又不敢笑,一張俊臉皺成一團,看的孫策嫌棄不已,“心裏羨慕就直說,可別哭啊,你哭了主公也不會給你取表字。”
兩人正說着,耳邊忽然傳來整齊的馬蹄聲,不遠處的官道上,一隊騎兵速度極快朝這邊而來,為首火焰般赤色神駒背上武将器宇軒昂,頭頂鮮豔的雉雞翎極為惹眼,眨眼間就從官道到了他們跟前。
呂布握着缰繩,居高臨下看着表情古怪的張遼,再看看他旁邊的俊俏少年,“你們幹什麽呢?”
孫策終于見到傳說中的溫侯呂奉先,雙眼火熱看着沒有半根雜毛的赤兔寶馬,好一會兒才艱難的回過神,“在下孫策,表字伯符,見過溫侯。”
呂布翻身下馬,上下打量了這小子一番,點點頭還算滿意,“烏程侯之子,不錯。”
雖然比他還差的遠,但是比尋常人綽綽有餘。
小霸王挺直腰杆,目光灼灼有點欠揍,張遼猜到他想說什麽,打了個激靈趕緊把他的嘴捂上,“策啊,在別人面前嘚瑟沒事,在呂奉先面前嘚瑟真的會挨揍。”
傻小子要是再強調他的字是主公取的,以呂奉先那狗脾氣,十成十的以為他是在挑釁。
面子重要,命更重要,咱還年輕,不要作死。
作者有話要說: 孫策:(σ`д′)σ
————————
【1】《禮記·檀弓上》:“幼名、冠字。”《疏》雲:“始生三月而始加名,故雲幼名,年二十有為父之道,朋友等類不可複呼其名,故冠而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