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刀劍如霜，英雄氣短
鄭平還沒有從驚詫中恢複，于是一行人就地紮營，等待他心情平複之後再下達指令。
屠劍西和看守我的人換了崗，他背着別人，悄悄替我解開了繩子，還給我拿了一點水和幹糧。
我一天水米未進，此時已經快暈倒過去了，拿到幹糧之後立刻大口大口吃起來。
屠劍西笑我：“你這吃相，一點都沒有貴族女子的樣子。”
我回嘴道：“我本來就是經常在各地閑逛的，哪還有什麽貴族女子的矜持高雅。我本來就是個大俗人，是個江湖混混，只可惜進了宮，餘生都要搭在那裏面了。”
他蔑視地瞟了我一眼，對我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做派十分無奈。
我趕忙問他：“任浩昌呢？”
屠劍西老老實實地回答：“他死了。”
我驚呆了。
屠劍西告訴我：“那天你跑了之後，我們就要去追你。結果那個侍衛拖着我們，死活不讓我們離開，王爺就一箭射到他胸口上了。”
任浩昌是為了保護我？
我愣在那裏。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從巨大的震驚和傷痛中緩過神來。
我感覺自己腦子很鈍，不是很清醒，但恍惚間又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我問：“你确定他真的死了？”
屠劍西想了一下，說：“我倒沒去檢查他的鼻息，只是，王爺箭法極準，那一箭又力道十足，我實在無法相信他還能活着。”
不對，他一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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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和翠雪回到酒樓，酒樓裏已經沒有人了，只有一灘血跡。
他一定活着。我像着了魔一般，不斷地安慰着自己。
屠劍西靜靜地陪着我。
我擡頭看了一眼屠劍西，他的雙眼在夜色和火堆的映照下一閃一閃，清亮得仿佛能映出天上的星星。
我嘆了口氣，這世道如此複雜，屠劍西是個有血性的江湖好漢，不該卷入這無底洞一般的權力鬥争中，我怕他難以躲過來自人心的暗箭。
我握上他的手，認真地對他說：“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你別再替鄭平做事了。”
他驚訝地看着我，顯然不明白我為何會這樣。
我殷切地說着：“那日在酒樓，鄭平之所以要抓我，就是因為他發現我認出了你就是那個刺客，他怕被別人知道你是他的手下，所以才想抓我滅口。”
“但現在鄭平不能殺我，那他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殺了你。這樣就算我把此事揭發出去，也是死無對證了。”
屠劍西皺着眉看我，他的眼神炙熱、不甘、且執着。
他想了想，向我搖了搖頭，說：“王爺不會為了這種事就殺我的，王爺是個有血性的男兒，他不會做不仗義的事。”
我嘆了口氣。凡是卷入了權利鬥争中的人，就算一開始再怎麽義薄雲天，在利益和形勢的逼迫中，都不可能躲得過違心之事，他怎麽不明白這個道理？
何況，我瞧着鄭平現在，已經漸漸有些絕望瘋狂了，就算他之前一直為人仗義，以後也很難說了。
我只好換種辦法勸屠劍西：“就算鄭平不殺你，你也不會有好下場的。鄭平要扳倒的人是太後，太後是皇上的生母。鄭平和太後過不去，就是在和皇上過不去。”
“太後這個難纏的敵人我們暫且不說，光是皇上，你們就不可能敵得過。”
“屠劍西，當今皇上城府之深遠超鄭平。你繼續為鄭平做事，下場一定是死路一條。”
“我知道，你們這些男兒都想建功立業，都不願背上貪生怕死的罵名。但我問你，難道你要做一個愚忠的人嗎？你自己想一想，像鄭平這樣，已經完全被仇恨所控制的主子，真的值得你追随嗎？”
“良禽尚且擇木而栖，你又何必把自己困死在‘忠義’這個牢籠裏呢？”
刀劍如霜，英雄氣短。
像他這樣的武林衆人，人生的目标就是成為一代俠客。
可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古代俠客們存在時的樣子。
什麽禮義，什麽風骨，都早已煙消雲散，這人間只剩下了權力和利益。
屠劍西沉默良久，未曾反駁我。
我明白，其實他心中也早有此想。只不過，他不願意離開，他想賭，用他的命賭他信仰的禮義情懷。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輕聲開口。他的表情滿是不羁放縱，潇灑一笑，英姿飒爽。
他認真地對我說：“就算你說的都對，我也不會走。大不了一死，為俠義江湖殉道，我願意。”
他既如此，那我無話可說，只能淡淡地感慨一句：“俠客應該死在戰場上，不該死在宮闱中。”
我心中默默想着：如果我是他，以我的性格，我一定不甘白白送命，但他會。
第二天，鄭平又用馬車載着我，準備把我送回宮中。
他逼問我那個所謂的秘密，我只好敷衍道：“那個秘密我只知道一半，我會想辦法弄清楚另外一半，然後我再告訴你。”
他也不再問，只是癡癡傻傻地，一直看着馬車外面，大地蒼茫，他神色迷惘。
我猜，鄭平當年很可能目睹了什麽。比如，他母親被別人親手殺掉的場面，而那場面就支撐着他活了下來，支撐着他為母報仇。
我也看着馬車外。
鄭平的事，不斷地沖擊着我的心。鄭平如此執着地為母報仇，而我卻從未思考過為沈家報仇之事。
與鄭平比起來，我實在過于狼心狗肺。
鄭平把我偷偷送到我宮中，然後就準備走，我叫住他：“鄭平。”
他回頭看我，眼神空洞洞的。
我看他這副丢了魂一般的模樣，實在不忍心說出下面的話，但我又必須得說，我得确保我、翠雪、屠劍西都能活着。
“你不要試圖殺我滅口。我自會安排下去，只要我一死，你的秘密馬上就會被揭穿。還有，不要殺屠劍西，如果他死了，我也會站出來揭發你。”
他此時太過失神，無心與我争辯，面對我如此威脅的語氣，也懶得跟我計較，随意點了下頭就走了。
我把翠雪放出來，讓她去侍衛那裏打聽一下，任浩昌是否回宮了。
我心裏很亂，我應該把這些事都告訴鄭則，但我如果說了，鄭平和屠劍西都會死。
但如果我不說，宮中必然會有一場大風波，到時候更是死傷無數。
我癱軟在榻上，心裏亂成了一團，身體早已累得動都動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