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命懸一線
我至今想起那天被鄭則召去侍寝的事情,就覺得有些好笑。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也是個風流不羁的人物。我不禁也為鄭則感到一點憂傷,這樣一個愛自在的人,偏偏去做了萬人之上的皇上,受到無所不在的目光注視,日子該過得多委屈。
覺得皇上委屈的,全天下大概也只有我一個人了吧。
我會這麽想,皆因為鄭則與我是同一種人,我懂他,就像鄭則懂我一樣。
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就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了,所以後面他才會因為好奇而派人監視我的舉動,才會召我過去,和我坦誠相見。我們身上有着同一種放蕩不羁的味道,只要一見面,立刻就會辨別出對方。
我相信他不會殺我,也是因為我知道他心裏的憋屈,所以他要留着我,留着我這樣一個唯一的盟友。我的存在,是他宮廷寂寞生活中的唯一溫暖,他需要我這個同類身上的味道。
鄭則召我侍寝一事,在後宮也傳開了。後宮的女人都圍着皇上轉,皇上有什麽風吹草動,在後宮這裏都會發酵出一場大風波。
所幸,我向鄭則要求,不要晉我的位份,也不要寵我,不要讓我出風頭,這才勉強保住了一點我的寧靜小日子。
我和翠雪、紅香一起坐在寝殿裏,她們倆繡花,我在吃東西。夏日炎熱,除了必要之外,我們基本上都不出門,一是為了避暑,二是為了避開後宮諸人。
就在這時,有人來傳旨,太後召我去。
我有些驚訝,太後突然召我,我內心不想去應承。但我自然是不敢不去的。
把翠雪留下來收拾屋子,我帶着紅香去見太後。
到了太後宮中,我下跪行禮,紅香在我身後随着我。
太後側卧在榻上,不愧是太後,即使随随便便坐着,也無比的威嚴端莊。
而太後的左首,還坐着一個女人。
那女人年紀大約四十歲左右,雍容華貴,有着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氣,看着似乎比太後還要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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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告訴我:“這是繪舒長公主。”
難怪,難怪這女人看着比太後還要高傲。
鄭繪舒,是先帝的大女兒,鄭則的姑姑,身份無比尊貴的長公主。
公主是天生的皇族,從一出生起就已經坐到了人生的巅峰地位,想要的全部都有人為她呈上來,不需要她去争什麽搶什麽。而太後則是在後宮中腥風血雨中厮殺出來的。因此,太後的眼中更多的是犀利,少了公主那般的倨傲。
我向長公主行了禮,太後吩咐我起身。
不知為何,長公主一直盯着我看。
我有些茫然,我與長公主從未見過,我也沒有能讓人瞠目結舌的美貌,長公主為何這般看我?
太後也瞧出了長公主的異樣,于是向她介紹道:“這是皇上最近寵愛的白美人。”
長公主這才收回了剛剛的失态,随口回應道:“則兒看上的女人,的确是個美人。”
太後是鄭則的生母,尚且稱呼鄭則為“皇上”,長公主是卻稱鄭則為“則兒”,未必太過倨傲。
我瞧着,太後臉上倒并無不悅之色,也對,太後畢竟老辣沉穩,就算心有不悅,也不會在臉上表現出來。
長公主告辭了太後,随即就出去了。
太後招呼我坐,我坐到了太後的右首。
太後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我和她在殿中。
太後依舊是威嚴端莊的模樣,随意地問我:“白美人,你可知罪?”
我吓得不輕,趕忙跪下,也不知該答什麽,不知太後意欲何為。
“宮中最忌穢亂之事,你在宮中這般肆無忌憚,是當哀家和皇帝都死了嗎?”
我冷汗津津而下。
太後和鄭則果然是母子,氣勢威儀、明察秋毫都一模一樣。
但太後與鄭則不同,鄭則珍惜我,因為他與我惺惺相惜,而太後是真的生了我的氣,想殺我以正後宮風氣。
我壯着膽子,擡頭瞧了瞧太後,太後威嚴無方,并無什麽表情,但眼神中的冷意依舊令我感到徹骨之寒。
我突然很好奇,太後是怎麽知道,我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妃嫔,是如何禍亂宮闱的?宮中像我這樣不起眼的妃嫔多如牛毛,太後總不至于像鄭則一樣,專門派人注意我吧?
我壯了壯膽,說出心中疑惑。
太後冷笑了一下,只說了一句:“哀家只要看你的臉,就知道你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看我的臉?
鄭則也是因為看過我一眼之後,就确定了我是他的同類人,開始注意到我的。
也就是說,除了我和鄭則這樣的同類能夠認出對方之外,太後也能看出我們這種人?
我腦中靈光一閃。
我擡起頭,堅定地對太後說:“請問太後,我的臉上,是否和皇上有同樣的神情?”
太後冷眼瞧我,這表情幾乎等同于默認。
我繼續說道:“太後讨厭我,說明太後并不認同我們這一類的浪跡形骸之人。”
“那麽也就說,太後也不認同皇上?也不認同皇上的性格與行事方式?”
太後輕蔑地說:“哀家無需認同,哀家只要約束他,不讓他做出格之事就可以了。國家大事哀家管不着,但皇帝的風月之事,哀家還是有資格約束他的。”
我忽然明白,為何鄭則那麽珍惜我這個同類了,他的母親如此頑固強勢,鄭則一定生活得很難受,所以他才格外珍視,擁有他夢想中生活的我。
我有些為鄭則不平,凄然道:“太後要殺我以正宮闱,是太後的權利。但臣妾想問太後一句,您心中可否真正愛過您的兒子嗎?”
聽聞我言,太後一雙眼微微眯起,眼中射出怒火與不解。
我繼續說道:“臣妾雖與皇上相識不久,但臣妾看得出,皇上心裏有很多的委屈,很多的不平。”
“太後不喜放浪形骸的處事風格,皇上孝順太後,自然就會約束他自己。但皇上心裏的苦,太後可曾想過。”
我繼續懇切地說:“太後有曾想過,皇上有多可憐?普天之下,誰都認為,做皇帝是天下第一快活之事,皇上被所有人的羨慕,而他內心的苦悶卻沒人知道,所有人都覺得,皇上想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太後可曾想過,皇上有多委屈?”
太後長久沉默,不說話。
我見活命有望,繼續辯解道:“臣妾一死不足惜,但請太後,能夠尊重皇上的性格,別讓皇上成為萬人之上的孤獨可憐人。”
太後聽聞此言,冷笑着說:“你倒是巧言令色,哀家若是殺了你,卻又縱容皇帝,豈不是哀家處事不公?”
我低頭不言,太後繼續說:“好,哀家給你們一個機會,哀家不殺你,以後也不再約束皇上的行為。但如果因為你們的行為,導致皇帝品行不端朝綱混亂,這個禍國殃民的罪過,你擔當的起嗎?”
太後此問,我不知該如何作答。
但太後既然這樣說,就是有放過我的意思了。
我明白,我之所以能說動太後,不是因為我言辭多有說服力,而是因為太後本來就有這樣的心思。
太後心中,也有同樣的疑惑吧,太後也曾懷疑自己是否不該如此約束兒子,讓鄭則如此痛苦。
我只不過,是把一直存在于她心中的疑惑,講出來了而已。
我回宮之後,心情長久難以平靜,今日能夠死裏逃生,都是老天保佑我運氣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