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師(四)
第4章 老師(四)
帖子已經被删掉了,再不會有人知道我發過了什麽,甚至連我自己都忘記了我曾經在這件事上出過一份力,我真的是忘記了。
學校加強了對貼吧的管理,這固然是好的,但是我心知,學生旺盛的好奇心和八卦欲需要一個宣洩口,沒有了貼吧,他們便會用別的方式去發酵,去探尋,去編造。我大致理解曲明月想要報警的心情,因為此番事情囫囵過去,便只有她一個受害者。阮玲玉死的時候說“人言可畏”,我看她也未必能比阮玲玉活得更久。作為一個老師,想折磨一個學生真是太容易了,我甚至都沒有用盡全力,便已經叫她生不如死了,這是一件多麽可怖又可愛的事。
我暗地裏叫來了班長,假裝關心曲明月道:“最近,曲明月沒和那個高三的學生有什麽往來吧?”
他搖搖頭:“沒有,您也知道,她那個事兒鬧那麽大,男生都很看重這個的,她名聲太壞了。那個學長早就公開說了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
我心裏暗地發笑,這群男孩,乳臭未乾,已帶了原始雄性對于雌性的忠貞要求了。我望着班長扁扁的腦袋上嵌着一雙對我誓死效忠的小眼,心裏又有些不舒服,不知他如此熱衷于告發曲明月,是不是也和他知道自己無緣一親芳澤有關。也罷,我這人未免太難被滿足,管他因為什麽,只要我的目的達到了就好。
班長繼續道:“聽說外校有一個混混,特別喜歡她,說要找出來背後的始作俑者,給她報仇。”
哦?我心裏一咯噔,但是想到帖子已經被删,那網吧又沒有什麽監控,心中不免還是存了僥幸。我又問:“曲明月最近一切還正常麽?”
“她就整日和她的那幾個朋友在一起,要不就是學習,沒見她有別的事。”
我點點頭,對班長道:“班級裏事情亂,你還是要多費心看着些,如果有什麽別的事,一定要盡快通知給我。”
班長殷勤地連連點頭,離開了。
下班的時候,林遠清在等我,自從那件事之後,他突然開竅了一般開始接送我上下班,我心知必定是教導主任同他父親說了什麽,他家裏也不想他名聲有污所以才如此做出恩愛狀。但我不在乎,我只要所有人都看到我是最後的贏家,那就足夠了。
同張響川一起下樓,正趕上學生們也熙熙攘攘地下學。他班裏的女學生見到我們并肩走着,便笑道:“蔡老師好幸福!”
我露出溫柔的笑意:“淘氣,不許打趣我們。”我知曉她們都是張響川的“迷妹”。
“老師知書達理,和林老師天生一對。”
“就是,不像某些biao子,呵,說她都髒了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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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林遠清的眼中閃過深深的厭惡。
但我無話可說,我也無立場去說,學生們并沒指名道姓不是?何況,嘴長在別人身上,她縱然不在你眼前說,也會去別人眼前說,我難不成要去将她們嘴都堵起來好叫你林遠清高興?
在車上,我們兩人均是一言不發,他從前并不是這樣的,縱然內斂,也不會如此沉默。我使勁渾身解數想要他同我交流,我給他看校內上新找到的老同學,給他說最近好吃的蒼蠅館,說自己家裏的瑣事,而他只是沉默。
于是最後,我們終是沉默着到達我家。今日卻不同,他停車後,靠在椅背上,雙手捂着臉。
我關切道:“怎麽了,你不舒服麽?”
他的手放下來,茫然道:“昨天,曲明月給我打電話了。”
我心裏一驚,縱然強裝鎮定,也是無法掩飾聲音中的顫抖:“她還找你做什麽?”
“她想自殺。”
我默然,雖然想到她會不堪重負,但是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但是我的心裏是竊喜的,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是一件好事。
林遠清望着我,“她問我,為什麽最後承擔這一切的只有她,明明大家都是無辜的,為什麽每個人,連始作俑者都可以沒有事,只有她不可以。”
“事情已經結束了,她承擔什麽了?”
“你沒聽到學生們是怎麽議論她的麽?虧你還是她的班主任。”
我的邪火已經壓都壓不住:“你搞清楚,我是她的班主任,不是她的親媽!她要早戀是她的事,我撺掇她了?我指使她了?林遠清,若不是我為你開罪,若不是我攔着曲明月不讓她報警,你此刻也不會好過到哪裏去。縱然你是清白的,你進一趟局子後,也不會有人再相信你。怎麽,這才幾天,你便要過河拆橋?你若不喜歡我,又何必裝這樣一幅好好男友的模樣?”
林遠清喃喃道:“那個人說,中午在教室裏,你說,為什麽偏偏是中午在教室裏,我只中午去看過一次。”
我渾身的血液頃刻凝固住了,我知道他終究是懷疑我了。我僵硬着脖子,我感覺到他的目光像是冰涼的水蛭慢慢滑過我的皮膚,想要從我的動脈進入我的心髒去一探究竟。
我自己的聲音像是遠遠飄來一般:“那便是那些女孩子中,有私下看不慣她的人喽?你這樣說,是什麽意思?你該不會是真的愛上她了吧?”我笑起來,幾乎笑得喘不過氣,“是真的嗎?林遠清,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愛那個幹巴巴的小女孩。”
“她是我的學生,我只是不想她有事,否則我會負疚一輩子。”
“可是我今日才見到了她,我看到她好好的呢!簡直不知道有多開心,你确定她昨天想要自殺麽?你确定那不是小女生的手段?否則,她怎麽沒死成呢?”
林遠清像看怪物一樣看着我,我的笑容登時潰不成軍,我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我先走了。”我無法再忍受這樣的責問和刁難,落荒而逃。
關門時,我聽到他輕聲道:“蔡老師,有時你真令人感到可怕。”
我狠狠地踩着細跟的高跟鞋,像是踩着鋼刀,像是踩着屍骨,奔回了我的巢穴。有什麽所謂呢?每年有那麽多學生,死一個兩個太正常了,何況她不是好好活着呢麽?林遠清他真是瘋了,才這樣像對待犯人一樣對待我!
我不得不留起神來,從他的父母下手。和我判斷的一樣,林遠清這樣溫柔中還帶着懦弱的男孩,往往有個強勢的父親,只要我乖順又溫柔,他們會喜歡我的。
我們的婚期,定在後年的夏季,我是很想盡快定下來的,只是當地最豪華的酒店着實緊俏,最早也排在了那個時候。
我的幸福,終歸是掌握在我自己手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