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師(一)
第1章 老師(一)
曲明月是一個花瓶。
或許我是個老師,不該這樣評價自己的學生,但是任何人對她的第一評價皆是如此。她很美,尤其是那張面孔,美中透露着嬌憨和風情,完全符合世俗眼中無腦的二奶形象,要是讓刻薄的同性評價的話,便會說:美則美矣,沒有靈魂。
唔,恐怕我也是那刻薄的同性之一,但我仍相信自己的判斷是非常公正的。
曲明月的母親也是個美人,我在家長會上見過她。與她那憨傻的女兒相反,她聰明,要強。她僅得了這一個姑娘,便恨不能将她培養成撒切爾夫人或者居裏夫人,只可惜,女兒雖繼承了她的皮相,卻繼承了她父親的腦子,在學業上十分上不了臺面,曲母用盡了渾身解數,也只能将她固定在一個中等的位置。
只能說,上帝是公平的,給了一個人如此的皮相,便不會給她一個好腦子。
可是青春期的男孩子是不管她有沒有好腦子的,他們像無措的蒼蠅一樣圍繞她身旁,恨不能跳出一段與衆不同的舞蹈來叫臭雞蛋注意到自己,我沒收了至少五個手機,都是用來偷拍她的。甚至班長,那個對我唯命是從的男孩,也是她的擁護者之一,但他會做人,常嬉皮笑臉對我說:“蔡老師,咱們十班真是美女如雲,最好看的老師,最好看的校花,都在咱們班。”
他縱然馬屁拍得順溜,我卻是有自知之明的,這樣的話非但不能叫我開心,反而令我有一絲被侮辱的感覺。呵呵,我有什麽資格同曲明月一較高下呢?
不過,空有美貌沒有腦子,她能走多遠?
新學期伊始,我便将曲明月叫到辦公室,對她說:“知道我叫你來做什麽麽?”
她的臉上浮現出慣有的茫然神情來,讷讷道:“我開學月考進步了十幾名呢……”
我怒道:“是,你是進步了十幾名,你周圍的人都退步了你知道麽!”
曲明月依舊一臉茫然,仿佛再說,這與我何幹?
我最是讨厭她一臉無辜演苦情戲的模樣,叫人想起瓊瑤電視劇裏那個惹人厭的小白花女主來。我忍不住聲音擡高了八度:“要不是你平時上課老說話,他們會退步?”
這時數學老師上來打圓場:“美英,有話好好說。”她笑眯眯湊過來,“我看了成績單,就是政治和歷史拉分了,數學考得還挺好。而且說話這種事吧,一個巴掌拍不響。”
我最痛恨的便是我教訓學生時,張悅總是湊上來打圓場做老好人,然而畢竟一個辦公室,她又年長于我,我不好說什麽,于是快刀斬亂麻對曲明月道:“你一會兒和周前換一下位置,坐後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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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作證,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張悅轉身的時候撇了撇嘴,這個女人,她有什麽資格對我的教育方式不屑!
而曲明月接下來說的話更叫人生氣。
“是因為周前的爸爸是教育局的麽?”
她依舊是一臉蠢相!說的話也如此不上道!辦公室還有別的老師在支棱着耳朵聽着,我很是尴尬,急忙呵斥她:“你懂什麽!周前是個老實孩子,他上課從來不說話!”
曲明月惶恐地說道:“那我不說話了,老師你別換了我。”
“你先坐後面去,我觀察幾天。”
“老師,我視力不好,坐後面看不清楚的。”
“曲明月!你少在這和我讨價還價,讓你換你就換!視力不好就配眼鏡!”我終于耐心喪盡,拍案而起。
曲明月垂頭喪氣地走了。縱然她穿着寬大的校服,還是能看出她已經具備了妙齡少女應有的身姿的輪廓,我有些厭惡地揉揉眼,想将那個輪廓揉散。
時隔一天,曲明月那聰明的母親便找上門來了。她手裏拎着一套全套的lamer化妝品,滿臉笑容道:“蔡老師啊,明月她不懂事,有什麽做的不好的,我替她賠禮道歉,您看她現如今正是學習的關鍵時候,這孩子本來就笨,坐到後面更加不好好學習了,您看是不是……”
我望着那套化妝品不自覺地勻了勻口水,畢竟那是我的工資所無法企及的。然而該有的态度我還是要有:“曲明月這孩子,我不是不關心她,但是她實在是太愛說話了,你看,原本幾個二十來名的學生,都被她帶下來了。”
“是是是,您說得對,我狠狠說了她,這個化妝品您收着,孩子以後還要拜托您照顧呢!”
我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化妝品,曲明月要是有她母親一半上道就好了,真可惜是個蠢貨。
然而我是不可能将她再調回來了,離我遠遠的最好,眼不見為淨。
我此番可有更緊急的事情呢:一般學校的師資都難逃陰盛陽衰的命運,G中也不例外,然而最近卻新調來了一個教授歷史的男老師,叫林遠清,他真是異類中的異類,帶着金絲眼鏡,高大帥氣,儒雅至極,卻與我一樣未婚。
縱然我是個高傲的女人不會主動出擊,但總被學生們開玩笑配對,心中對林遠清難免要有一絲旖念。
林遠清偶爾會與我攀談一些,多是請教授課的經驗還有學生的基本情況。這是一個好兆頭,我心中不能說是不得意的,他畢竟是能看到我的優秀與出衆,何況還有那麽多老師,他與我說話的時候最多。
我認真地開始打扮自己,lamer的面霜令我膚色潤澤,再加上适當的裝扮——今天是鵝黃的針織薄衫配上寶石藍的絲巾,明天是膨脹如傘的紅裙和細跟的黑色高跟鞋……就連學生們都說:“哇,蔡老師你真是仙女下凡!”
這樣的恭維真叫人心情愉悅。
我開始有意無意地放下自己的矜持,塗上嬌嫩如薔薇色的口紅,示意林遠清可以有進一步的表示。
可是,我心裏總是惴惴難安,我腦海中有一根弦緊緊繃着,那是曲明月的影子。
我懼怕她的出現。雖然她最近乖巧了許多,甚至都不來辦公室問問題了,可這反而叫我覺得她像一顆炸彈,說不準什麽時候便會摧毀我苦心經營的一切。
我氣惱自己這樣的念頭,她是個蠢貨啊,你擔憂什麽呢?你這樣不是徒長他人志氣麽?何況還是你最瞧不起的人!
我安慰自己,林遠清不是那樣膚淺的人,何況,他們是師生,能怎樣呢?呵,我着實是太神經過敏了。
今日,林遠清穿着一身米色的休閑裝,來與我說話。算算,這是第四次長談了,我能看得到他對我的好感,要不說戀愛令女人更加自信呢,我覺得此刻的自己一定閃爍着不同于尋常的光芒。
這時,有人敲敲門走進來。
“張老師,您找我。”
這熟悉的,軟綿綿的,呆若木雞的聲音,除了曲明月,還能有誰呢!
這一瞬間,我覺得我周遭的光彩仿佛玻璃一般被固定住,然後我清晰地聽到了一聲脆響,玻璃順着縫隙破裂開來,亮晶晶砸了一地。我一面緊張得血液都逆流,一面突然又有些輕松,也罷,躲是躲不過的。
曲明月走了進來,整個辦公室的老師都擡頭看了看她。
我縱然讨厭此女至極,也不得不承認,G中恐怕此前十年,此後十年,都沒有有如此漂亮的人了。
曲明月是學生,她連頭發都是規規矩矩的短發,臉上更毫無脂粉。饒是如此,她依舊好看。我倒是不吝啬言語去描述這種好看,鼓鼓如倉鼠的臉頰還帶着嬰兒肥,圓溜溜的眼睛像是無知無覺的清澈死水,那嘴唇紅得過分,俨然是吃多了死孩子的模樣,皮膚呢,白得病态,更襯得頭發顯現出一股死氣沉沉的黑來,這活脫便是一個吸血鬼的模樣!
張悅故作和善地同她打招呼,叫她坐了過去。這個老女人!她分明是故意要拆我的臺!
我此刻一定氣得臉色發青,因為林遠清失魂一樣地移回目光來,明顯被我吓了一跳:“蔡老師,你怎麽了,你臉色不大好。”
“我沒事。”是,我是臉色不大好,我前一秒尚且春風得意,此刻便面如死灰,也難怪吓到了他。
林遠清又看了她一眼,眼睛裏的迷戀像是一捧星光,他狀似無意問道:“這也是咱們這屆的學生麽?”
我心裏的老鼠憤怒地磨着牙齒,可是我卻不能表露出來,我只得故作輕松道:“是啊,是我班裏的,叫曲明月。恩,成績一般,資質有限吧。”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她是個徒有其表的蠢貨!
林遠清笑道:“看上去很有靈氣。”
我幾乎要咬牙了:“只是看上去。”
林遠清差異于我的态度,尴尬笑道:“看來我今日來的不是時候,趕上你心情不好。本來還說今日請你吃飯的,既然你不開心,我還是換個時間。”
我趕緊調整态度挽留他,可是他帶着尴尬地笑容,落荒而逃了。
若非學校不叫體罰學生,我此刻定要狠狠打曲明月兩巴掌!
張悅還在同她說話:“你看這兩道大題,你的步驟都對了,就是答案算錯了,這種問題考試的時候一定不要出現,丢分很冤枉的……”
裝模作樣!裝模作樣!
我重重地将教案摔在桌子上。
張悅聞聲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你最近都不來問問題了,這怎麽可以呢?馬上就要月考了,不要分心,下次上課我要提問你問題的……”
我越發難受。
兩人說完話,曲明月抱着書要走,我叫住她:“曲明月,你等一下。”
她噤若寒蟬,嗫嚅道:“蔡老師,您找我。”
我故意晾了她一會兒,看她一動也不敢動的,這才緩緩道:“聽你高一的班主任說,你畫畫挺好的?”
她竟然誤以為我在誇獎她,腼腆笑道:“都是畫着玩兒的。”
“我覺得你這個特長要發揮重要作用啊,這樣吧,學校有板報評比,你好好畫板報牆,給班級争光。”
“老師,最近課業有點重,我都不怎麽畫畫了,媽媽說會耽誤學習。”
“畫個板報牆而已,給學校畫,耽誤什麽學習?”我暗自笑她借口都如此拙劣,做出一個鼓勵的笑容來,“老師支持你。”
曲明月眨眨眼,呆呆道:“那,我和誰一起畫?”
我笑了:“什麽和誰一起畫,你自己畫啊,咱們班,還有誰比你畫畫好?”
她抿了抿嘴,沒說話。
“好吧,就這樣定了,聽說你畫畫還得過獎,區區板報難不倒你的。”近四平米的大黑板,夠她畫死的。
她不敢違背我的意思,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