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患難夫妻
第六十三章 患難夫妻
“婉萍?”她們平日裏是有電話往來,所以大半夜接到陳婉萍的電話,聽她這樣講,宋太太也是被吓了一跳。她在電話那邊愣了幾秒,說:“怎麽了?婉萍,你不要着急,慢慢說。”“培生出事了!”婉萍哭着說:“宋太太,你一定要幫幫我們!要是您和宋先生也不幫培生,我們一家就沒以後了。”“他是出了什麽事?”宋太太問。“他……”話到嘴邊,婉萍停了下來。她想着要是直接說蔣二公子查貪腐揪到了姜培生,只怕是宋太太也不願意她先生當這個出頭鳥,畢竟是此宋非彼宋,他家和蔣總裁的夫人可是沒有半點親戚關系的。所以婉萍想了想,挑了将軍們都最讨厭的一類人開腔:“天津保密局那個姓魏的為給自己争功就誣陷我家培生通共,他編織了一通罪名,報到總裁那裏。現在上面的人要查培生,我們真的冤枉,可這種事情又是他們紅口白牙一張嘴,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家培生跳進長江裏也洗不清楚呀!”
“婉萍?”她們平日裏是有電話往來,所以大半夜接到陳婉萍的電話,聽她這樣講,宋太太也是被吓了一跳。她在電話那邊愣了幾秒,說:“怎麽了?婉萍,你不要着急,慢慢說。”
“培生出事了!”婉萍哭着說:“宋太太,你一定要幫幫我們!要是您和宋先生也不幫培生,我們一家就沒以後了。”
“他是出了什麽事?”宋太太問。
“他……”話到嘴邊,婉萍停了下來。她想着要是直接說蔣二公子查貪腐揪到了姜培生,只怕是宋太太也不願意她先生當這個出頭鳥,畢竟是此宋非彼宋,他家和蔣總裁的夫人可是沒有半點親戚關系的。所以婉萍想了想,挑了将軍們都最讨厭的一類人開腔:“天津保密局那個姓魏的為給自己争功就誣陷我家培生通共,他編織了一通罪名,報到總裁那裏。現在上面的人要查培生,我們真的冤枉,可這種事情又是他們紅口白牙一張嘴,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家培生跳進長江裏也洗不清楚呀!”
“這些特務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宋太太聽到也罵了一句,說,“我家先生也時常抱怨那些人幹什麽什麽不行,就會給自己人背後捅刀子!真正的共黨抓了幾個?編織罪名他們倒是蠻熟練的。”
“是啊是啊,宋太太,你也是知道的呀!可是現在能怎麽辦呢?晉綏軍的人也趁機發難,就想擠走陪生,換上他們自己的人。這位置說好了是肥缺,說不好就是坐在火藥桶上,誰點了引線就能把上面的人炸得粉身碎骨。”婉萍先把其他人說了一通,最後拐回來提到家裏的生意:“培生素來是小心謹慎地工作,他人敦厚老實,做事情兢兢業業挑不出來多大毛病,所以那些人就查了他在港口的生意,但這些生意哪是我家培生一個人的?都是上面人讓他做的,現在倒好,上面的人把培生推出來當替罪羊。宋太太,我家培生是個老實巴交的粗笨人,他從前老跟我說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就是聽命令。他哪裏有本事鋪開那麽大的生意,這些都是別人讓他做的,可現在怎麽都成了他一個人的錯了?”
婉萍講完聽到對面沒有吭聲,她聲音抖得愈加厲害,哭着說:“山東的局勢不好,王司令現在也保不了培生。宋太太,我現在只能求求你了,求求宋先生在總裁面前幫培生講幾句好話,這些事情真的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做起來的。”
“婉萍,我知道你心急,可這是他們內部的事情,我總不好直接跟我先生講。”宋太太雖說着推脫的言辭,但婉萍聽出來她口氣是猶豫的,想來此事未必不可行。
于是婉萍想了一會兒,換了個角度繼續說:“宋太太,前幾年宋先生帶兵到滇緬邊境作戰,肯定是吃了許多苦的,想來身上留有不少傷。培生也是的,他在江西,在湖南,也是跟日本人打了八年,左肩膀被子彈打碎了,重新長好的骨頭畸形,塌下去一厘米,耳朵上有缺口,大腿中過一槍,腳趾頭爛掉兩個,腸子被切了一截,胃上好幾個潰瘍。這一身上全是舊病,變天了骨頭疼,吃點硬的東西腸胃疼,一個大男人冬天的手腳比我的還涼。他現在就像一顆被掏空的樹,看着還立着呢,但裏面已經熬幹了。”
“宋太太,請你可憐可憐培生吧。他的确是做了錯事,但是他之前也有功勞有苦勞的,總不能因為這一兩年的事情就把前面賣命的七八年一筆抹掉。更何況他做的哪一件是他自己一個人拍腦袋想出來做的?不都是那些人把他推到前面去的嗎?他們怎麽就能夠用人的時候把人當人,不用的時候就把人一腳踢開呢?”婉萍說着,又想起來姜培生酒後的抱怨,他死去的同袍弟兄婉萍未見過,只是聽着他說就已經感到心疼,眼淚不自覺地便又開始往下滾落。
婉萍的這些話也觸動到宋太太,宋先生雖說少年得志,但也是在上面無依無靠的,他境遇是比姜培生好一些,但惡心的事情一樣沒少遇到,尤其是抗日勝利後,上面的人直接把她先生扔到了新疆去,一下子擠出了核心的權力圈子。這和他們處理姜培生用完就抛的做法,簡直是如初一轍,宋太太聽着也是心裏難受。
“婉萍你先不要哭,不要慌張,”宋太太柔聲安慰着,“我可以跟我家先生說一說培生的事情,但也不确保一定就有效果。他樂不樂意聽我的,我不敢給你打保證,上面的人樂不樂意聽他的,更沒人敢給你打保證,只能說我去試一試。”
“謝謝宋太太,真是謝謝您!”婉萍抹着眼淚,說:“宋太太,培生雖然有時候糊塗,但他打仗不笨,眼下內戰正是用人的時候。真把培生法辦了也是可惜,請宋先生一定美言兩句,好歹把人保下來。只要他活着,還是不是現在的職位都無所謂。我們夫妻從前總聚少離多,如今來了天津終于團聚,兩年光景落到這地步,實在讓人心裏太過難受了。所以我也不奢求着其他的,只要留條命就行了。”
“你這大晚上打電話,我就知道你肯定是遇到了難事。好了好了,答應幫你就是幫你,你也別哭了,早點睡吧”。宋太太溫柔地勸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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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打擾宋太太了。”婉萍等對方挂了電話後這邊才挂,她本想再打電話給其他人,但客廳挂鐘響了,居然已是夜裏十二點。這會兒再打電話,怕擾了別人好覺反而招埋怨。
婉萍打開燈,看着地上的玻璃碴子輕嘆口氣,去到衛生間裏拿笤帚出來打掃了客廳,然後推開窗戶讓冷風灌進來。等到酒氣吹散,婉萍看了眼角落的挂鐘,關上窗戶和燈,回了二樓主卧。姜培生已經完全睡實,婉萍卻沒有任何困意,她坐在床邊看着丈夫,想着他這些年做的事情,只覺得真是讨人生氣又可悲可憐。
早上八點多,姜培生睜眼便瞧見婉萍坐在身邊,瞬間愣住,想了好會兒才記起來昨晚的事情。
婉萍一夜未睡,見姜培生醒來,把離婚協議扔在他腦袋邊上說:“我不跟你離婚,我跟你一道沉淪。你是姜副司令,我就做副司令的太太。他們要是拉你法辦,我就花錢去請最好的律師辯護。他們要審也不審直接槍斃,那我也不可能就把這事情忍下了,我但凡還有一口氣就跟他們鬧到底。”
“你還有這麽彪悍的一面呢?”姜培生看着婉萍笑了出來。
“什麽叫彪悍?我這是光腳不怕穿鞋的,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陳婉萍板着臉說:“我昨天給宋太太打了電話,她答應我去跟宋先生說說,看能不能拉我們一把。如果宋先生也沒辦法,如果你真的出了事,我一定跟他們沒完。姓魏的不是懷疑你是共黨嗎?他也不用懷疑了,你要是沒命了,我把你母親和小友托付給我家裏人,把金銀細軟全留給他們,然後我就投共去,我要把他們幹那些龌龊事全寫出來發報紙上!中文的英文的我都能寫,寫完了不說,他們要是有廣播站,我就到廣播站裏去罵人,去揭那些人的老底,蔣宋孔陳沒一個跑得了!我沒什麽大本事,做不到揭桌子,難道還不能砸幾個盤碟嗎?”
“特務們不是擅長搞綁架搞暗殺嗎?那就來吧!反正我無兒無女,一個人最不怕死!我一死恰巧證明了罵他們的全是真的。”陳婉萍憤憤地說着,眼眶紅了起來。
姜培生看着婉萍連忙拉過她的手,握在掌心裏說:“婉萍,你要真這樣做,那是讓我做鬼都如受淩遲炮烙的酷刑。當初你爸不同意你嫁給我,理由就是我無法讓你過安生日子,現在看來這話是真說對了。十年婚姻,我還真是沒讓你過幾天安穩日子,總讓你提心吊膽的,眼下明明是我幹了蠢事錯事,卻把你扯到這樣危險這樣難過的境地。真要是到了最糟糕的情況,你也千萬別想着為我出一口氣,你就好好活着。要說我唯一有拜托你的事情,也就是請你照顧我老娘和小友。你拿好了那些錢,給老人送終,養孩子長大。若是遇見了對你好的,你也不讨厭的人,也可以另嫁。總歸我是想你能過得安穩一些,千萬千萬不要再為了我做什麽沖動的事情。”
“南京那次離別你讓我改嫁,現在又是這個話,你怎麽總讓我另嫁?你怎麽這樣愛說讨人生氣的晦氣話!”婉萍眼睛裏含着眼淚,嘟囔說:“你分不清楚方向,你辦錯事說蠢話,你不是個純粹的好人。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就是心裏覺得誰也不會比你更好,我不另嫁。培生,哪怕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境地,哪怕所有人都不要你了,我也要你,我只要你。”
聽到婉萍這樣講,姜培生眼睛也濕了。他側過臉,拉起被子角抹掉眼淚。
陪姜培生吃過早飯後,婉萍回酒店,跟父親陳彥達和夏青坦白自己不會和姜培生離婚,但同時也講明白了,姜培生現在的确陷進了很大的麻煩裏,只怕是将來要連累家裏人。所以還不如就這樣分開,讓陳彥達、夏青随如懷去北平,這個家裏她一個人留在姜培生身邊就足夠了。
陳彥達自然是一百個不情願他女兒留在這樣一個危機重重的地方,但苦口婆心說半天也沒起任何用處。見實在說服不了婉萍,他提出來讓夏青跟如懷去北平,自己要跟婉萍一起回去多倫道 7 號。
“爸爸,你留下來有什麽用呢?你是認識上面的人,還是有什麽錦囊妙計啊?算了吧,爸爸,你和培生本來就不對付,這種時候還是分開好,外面的事情我們決定不了,至少家裏安寧些吧。”婉萍笑着說。
陳彥達最終也只能聽了婉萍的安排,向南開交了辭呈,随後又通過老朋友在北京找了份教職。全家在 12 月中旬搬去了北平,走的時候婉萍給父母、弟弟送行。夏青哭得停不下來,一直跟婉萍說:“有需要家裏的時候一定要講,拖家帶口來北平也好,叫家裏人回天津也好,總之千萬別自己扛着不吭聲。”
婉萍連連應着,到連火車尾巴都瞧不見時才離開。出了火車站,她靠在柱子上無法抑制地哭出聲音,婉萍三十四歲了,這還是頭一次與父親姨母離別。
姜培生停職調查的事情 11 月鬧得很大,讓姜培生以為自己随時會接到通知被推出去就地槍決,但到 12 月這事忽然緩和下來,調查似乎停止了,但也沒有恢複姜培生職位,就這麽僵着。姜培生通過自己的同學打聽,說是西北行轅宋主任打了申請想調他去自己那邊,但遇上了些阻力,人沒有調成,但是調查因為這事,暫時停了下來。
雖然西北遙遠,但手上有兵,總是讓人能安心的,至少能保證婉萍和母親、小友在天津這邊不會繼續受到影響。姜培生聽到這個消息松了口氣,他不由地想着多虧了那晚上婉萍給宋太太打的電話,否則自己未必還能活到第二年。
調查一緩下來就沒了期限,一月也是沒消息,到了二月初。姜培生的同學跟他說了個小道消息,大概是因為前方戰事吃緊,老頭子松了口,就這一兩個月就會下調令,讓姜培生去西北行轅宋主任那裏報道。
2 月 9 號是新年,這一個新年過得太冷清了。外面的鞭炮聲在響,屋子裏暖和,但人心是冷冰冰的,姜培生吃了幾口飯就就去了樓上的書房。
婉萍進去後,看到姜培生在看西北的地圖,問他:“怎麽大過年的在看地圖?”
“過去就是要打仗的,得先把地圖研究明白,總不好倆眼一抓瞎的人就去了。”姜培生低着頭回答。
“眼下局勢怎麽樣?西北西南真的能守住嗎?”婉萍問。
“我們在西北西南還是有重兵的,應該是能守得住。”姜培生說。
“我聽宋太太講,她是陪宋先生在蘭州的,要不然我也跟你過去吧?”婉萍問。
“那邊條件不能跟天津比,再說了戰端一開,勝負也不是我說了算的。家眷在軍營裏,一旦被裹挾住,情況到了危急時,我們全家想跑都跑不脫。”姜培生擡起頭,看着婉萍,說:“天津這邊有出海的港口,你留下來反而更方便,何況我這邊還有後手。我在東南亞有個船廠,哪怕是我戰死,你們最不濟去東南亞也有份安生日子。當然,情況好的話,我們可以去香港或者美國。”
“我可以去香港,可以去美國,可以去東南亞,可以去任何地方,但前提是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否則我自己過去幹什麽?”婉萍聽到這話情緒激動地說:“你說東南亞有船廠,可我惦記的是你那幾艘船嗎?姜培生,和我過日子的是你這個人!”
“再說了……”婉萍上前一步,手指壓在地圖上說:“這不是打日本人。都是中國人,沒必要死戰。如果真到了絕境,戰敗就戰敗,被俘就被俘,投降了我也不覺得丢人,只要你活着就比什麽都重要。再說你抗日是有功的,對不對?西安事變的時候,南京封城,我表姐他們當時是你送出去的,對不對?還有馮明遠,他跟在你身邊八年,你從來沒有苛責過他不是嗎?你又不是那些特務,你手上沒有他們人的血。怎麽想都不至于要你的命。”
“民國 25 年,我也參與過圍剿紅軍。”姜培生說。
“你那時候是什麽職位?一個小小的中校副營長,你連正的都不是!這種事情怎麽追究也追究不到你身上,你上面有團長,有旅長,有師長,有軍長,什麽罪名也輪不到你來擔着!”婉萍着急他拉着姜培生的衣裳,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裏滴下來:“培生,不管是多糟糕的情況,你都不要想着死。我只要你活着,哪怕你打了敗仗被抓起來蹲監獄,十年二十年一輩子都可以。我知道你活着,我在外面等着你也有盼頭。”
“姜培生,你千萬不能死。”婉萍哭得太厲害了,字節黏在嗓子上已經無法組成句子。
“好,你不要哭了,”姜培生心疼地抱住婉萍,連忙說,“我盡力活着,為了你,為了我老娘,我也得活着!哪怕是情況到了最壞的地步,我也想辦法留自己一條命去見你們。”
“好!”婉萍哽咽着從姜培生的脖子上摸出了當年送他的白玉,那是母親留給自己的唯一遺物。婉萍拿着白玉,說:“你對着它發誓!你發誓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你一定要回來。”
“好好好!我發誓。”姜培生揉揉婉萍的頭發說,“不管最終戰況如何,我發誓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