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朔風吹白日
第17章 朔風吹白日
被她這樣一句話問起，梅妃并不感到冒犯，燦然一笑，果然她兒子能喜歡的女子非同常人。
“我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冬兒聽到她和蕭競權說的那些話，其實是有一些不滿的，她早就沒了娘，能體會到那種被母親抛棄的痛楚。
聽到這樣的回答，她打心底為蕭瑜感到高興，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蕭瑜一定會很開心。
“不過我想問問你，你現在照顧他，無論衣食用度，自然都是不比其他宮女的，将來他身子痊愈，你打算去哪裏呢？”
既然是兒子喜歡的人，梅妃也就多問上一句，她相信蕭瑜有辦法，可是畢竟母子二人如履薄冰，不能害了這位姑娘。
冬兒回答道：“若是說實話，奴婢不知道，如果殿下身邊還需要人，奴婢就留下吧……”
梅音轉頭看了冬兒一眼，輕聲嘆息。
“好，你們去吧，若是再被人瞧見了，只怕你們會被為難。”
“那娘娘就要回去被關起來了嗎？開春後才能出來嗎？”
冬兒一想到她被囚禁在宮苑之內，看她好像絲毫不難過的樣子，心裏替她難過。
“你倒是很關心我啊……”梅妃眸色一黯，前塵往事，如同白日朔風，席卷她幹涸已久的淚泉。
昨夜蕭瑜深夜潛入紫宸殿來探望自己，還點破了她意圖自盡保全蕭瑜性命的心思，告訴她如今的蕭瑜重活一世，要手刃仇人。
總是她向來不信神鬼之說，可是面對自己從襁褓之中養大的孩兒，她選擇相信。
被金鎖束縛床榻之間，屈辱茍活，梅妃的确有自盡救蕭瑜的念頭，但是她也是為自己贖罪。
“我害死了我的族人，在宮裏的自由日子，是我族人的鮮血鋪就的，為了助瑜兒一臂之力，為了贖罪，這樣的日子又算什麽呢。”
她淡淡一笑，起身準備離開，其實多留這一會兒，她就是為了等假山後的小宮女。
冬兒福身行禮，打心底欽佩，或許像蕭瑜和梅妃娘娘這樣的人才能成大事吧，自己只會拖累他們。
“我只求你一件事，照顧好瑜兒。”
從容又決絕的話散在風裏，兩人沉默片刻，冬兒幫梅音做了方才耽誤的活，告別離開。
“梅音，我就說嘛，等到開春後，我一定能回來見你的，要是姑姑她們還打你欺負你，我們就想辦法，讓你和我一起去照顧蕭瑜，雖然日子苦了點，但是宜蘭園很大，我們能過得開心。”
冬兒似乎總是能活得苦中作樂，梅音說她活得越來越像朱進了，像一個宮裏的老人。
很快就到了午飯的時間，梅音不是閑人，她必須要走了。
兩人分別時來了一場小雪，寒風掃動梅花枝條，發出幽咽的簌簌聲。
“冬兒，你和九殿下在宜蘭園裏……一定，一定要小心五殿下……小心他，平日裏喝的水吃的飯都要注意！”
梅音哽咽着說了這樣一句奇怪的話，随後就跑開了。
冬兒十分不解，還想追問，因為還有蕭瑜，她也只好先回到宜蘭園。
蕭瑜不在寝殿內，冬兒擔心他又去禍害自己的小廚房，急忙跑去查看，卻見到鍋內架起了蒸屜，一條紅亮鮮嫩的蒸魚躺在乳白色的青花瓷盤內，茵茵散着清香的氣味。
“殿下，這，這是什麽啊？”
“飯啊。”蕭瑜溫聲說道，雖然還是淡淡的神色，眼眸間卻閃着驕傲的神采。
冬兒一愣，扭頭看着他，蕭瑜怎麽一下子就把飯菜做得這樣好了。
不對，該不會這飯菜是他偷來的吧……
蕭瑜像是看透她的心思一樣笑了起來：“我說了，不許你再擔心什麽省吃儉用的事情，有我在的。”
雖說他的話聽着很暖心，冬兒心中的疑慮卻并不打消，像只小貓一樣盯着蕭瑜。
果然現在還不能和她說前世的事，他的冬兒固然是天真的小女孩，卻也不是傻瓜。
“我知道你擔心我的身體，你放心，我已經可以進出走動了，身上的武藝也恢複了一些，我在為我們的将來做打算。”
蕭瑜瞧着眼前小姑娘微微偏頭，質疑不散的眼睛，唇角忍不住漫上一層笑意，很快将神情轉變為一絲憂傷，夾雜着挽留。
“我只是不想讓你離開我，你應該不會因為這些事就要走吧。”
這樣的話對于冬兒是絕招，她受不了蕭瑜那麽可憐的模樣，擔心帶到“宮刑”這個沉重的字眼上，笑着和他說起了今天發生的事。
幹爺爺說的話并無過錯，但是冬兒相信，她把蕭瑜當做一個會哭會笑，有喜有怒的人，就沒有人可以說他是不如人的東西。
見朱進需要上下打點，冬兒貼了三個月的銀錢，雖然朱進給了她不少金瓜子，但是她打算留做急用。
為了蕭瑜做這些事，她是不後悔的。
治療傷口的白藥、補品、點心、果脯，琳琅滿目排開，一一放在蕭瑜面前。
他什麽話都沒講，靜靜凝望着她一件件擺羅。
上一世冬兒也是這樣為他求來這些，蕭瑜因為自尊，因為想讓冬兒能略享薄福，拒不受用。
冬兒看着他神情不對，故意驚訝地說：“啊，還有蜂蜜呢！怪不得這麽沉，殿下要不要喝一點蜜水，吃點甜的，心情就好了，奴婢給您泡點蜜水，然後再去做些飯。”
“要。”
蕭瑜回答地從未這樣急切，冬兒本以為他會拒絕。
“但是要和你一起喝。”
如今兩人手邊只有粗糙的陶碗，一人沾着一邊喝了一些。
槐香沁脾，冬兒見他心情舒暢的模樣，和他說了一些“膽子大”時才好說的話。
“其實殿下您看，奴婢也不是那樣自讨苦吃的人，殿下也可以相信奴婢的，您就好好休養身體，并非我不讓您出去散心，我只是怕您遇到危險。”
就算蕭瑜好的再快，人的身子就是那套機理，不好好養着，以後會有病根的。
況且，她本職就是做這個的，總不能因為一個“做皇後”，就真把自己當做皇後了。
蕭瑜聽她說話，面色不動，卻高興極了。
相處的越久，他的冬兒就越是膽大可愛，毫不避諱，再過幾天，或許就要變成教訓他的兇悍小娘子了。
甚好。
冬兒哪裏知道他心裏想了那麽多，笑着說道：“殿下對我好，我都知道啦，這些傷藥、補品、點心什麽的，都是殿下的。”
命運作弄人，冬兒去世後，蕭瑜一路青雲直上，再沒有受過苦，什麽山珍海味都嘗過了。
他想要的，不過就是冬兒平凡手藝做出來的普通飯菜。
“那我想吃一塊棗泥酥。”
蕭瑜擡起修長的手指，指着開了半包的棗泥酥，自己卻不動。
冬兒想不通，他不會是要自己喂他吧。
“方才燒火時，手弄傷了，有點痛，不過不打緊，更何況我覺得現在應當聽你的，你來照顧我比較好。”
“哦，那我喂你好了。”
冬兒面色通紅，小手拿起一塊棗泥酥，坐到蕭瑜那邊去，将棗泥酥遞到他的薄唇邊上。
蕭瑜卻握住了她的手，冬兒的手很小，雖然已經傷的粗糙了，握起來卻是那麽舒服。
他重來一世，已經握了好多次，卻始終不能釋懷那雙在他面頰上逐漸失去溫度的手。
冬兒被他這一握帶着坐到了墊子上，蕭瑜用手撐住桌子，将她半攬在懷裏，雖然沒有觸碰到她，卻也足夠了。
“你也吃。”
冬兒羞得手抖，轉移話題說道：“那個……奴婢沒有偷吃，是奴婢的好姐妹梅音，奴婢給她分了一些。”
蕭瑜柔聲說道：“我記得，自打入宮，你們就是好姐妹了。”
冬兒心頭一顫，原來前幾日他對自己又瞪又罵時自己自言自語的話他都記得。
“奴婢還看到了梅妃娘娘，梅妃娘娘好漂亮啊，真是個美人……那個，梅妃娘娘很好，殿下不用擔心她。”
“嗯，我昨日看過她了，她可以外出了嗎？”
冬兒沒有說梅妃只有短暫的自由，點頭稱是，她認為梅妃娘娘也希望她這樣回答。
蕭瑜胸口沉沉發出一聲笑，誇冬兒真是這世界上最好的人，冬兒不明白這有什麽好誇的。
昨日去見母親，他就已經安排好了，母親不能為了他死，如果說蕭競權還有什麽可以被利用的，那或許就是他對母親近乎偏執的囚愛。
母子二人是商議好的，母親示軟，蕭競權就會以為二人可以重修舊好，母親就不必忍受鎖鏈束縛的屈辱。
新晉的嫔妃貞嫔前世因為誤闖玉芳苑被賜死，今日她一定會出現在那裏，也一定會與母親沖突。
這樣一來，宸妃也會得知這件事，蕭琪蕭瑰也會知道。
人若是發現事情超乎自己的預料，就會慌亂，人若是慌亂，就會犯錯。
蕭瑜什麽都算計過，什麽都知道，但是他沒算到冬兒會這樣說。
因而冬兒騙他，讓他喜在淚中。
他只是憐惜冬兒，憐惜自己曾經把這樣好的冬兒，丢在了漫長的苦楚時光裏，讓她的歡笑消磨殆盡。
“冬兒，你說你遇到了梅音，能不能和我說說有關她的事。”
這一世，冬兒不會再流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