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迷亂
沒了幻境的誘導和迷惑,沈梧便見一道由各種靈器發出的光組成的彩虹,呼啦啦一下子便逼了過來。
此刻容不得分神,周斂也不再矯情地試圖讓他離開,只匆匆看了他一眼,道:“小心。”
沈梧肅容應了一聲,自儲物戒中取出了一把彎弓。
這彎弓呈黑色,上刻辨不出模樣的花藤,纏繞了整個弓身,十分流暢漂亮,也十分的……邪性。
周斂瞥見,眼波微動,似有話要說,最終還是沉默着轉過了頭。
沈梧知道他想岔了,也沉默着不解釋,只是舉起彎弓,拉弦于颌下,不見他怎樣瞄準,也未見他搭箭于弦上,猛一眼望去還以為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但不過瞬息,一騎着葫蘆的光頭修士便慘叫一聲,自空中跌落了下去。
周斂只感覺到一道勁氣自耳邊削過,霎時間心跳都為之停了一拍,若不是相信身邊的這個人,只怕當場便要被本能驅使着制服他。
那種源自本源的威脅,竟讓他那顆早已磨練得堅硬如鐵的劍心都不受控制地動搖了一下。
然而回頭去看,沈梧的手上卻又分明什麽都沒有。
他眯了眯雙眼,深深地看了沈梧一眼。下一瞬,朱明出鞘,劍身映着光斑,如一汪清泉。劍意卻比這一天的陽光還要灼人。
那是一種能把神魂也融化的熱意。
雙方霎時便戰在了一處。
那方才在幻境外指責周斂待客不周的修士,這時也把自己做客人的禮數全抛到了腦後,什麽法術傷害高什麽招式陰狠,便一股腦地往周斂和沈梧身上招呼什麽。
這種臭不要臉的流氓打法,周斂便是成仙了也難免會覺得左支右绌。好一會兒才适應過來,與沈梧背靠背,身形交錯,在一邊各種法術靈器呼嘯來去的聲音裏聽着沈梧彎弓射箭的破空聲,心思竟然一片澄明,手中劍愈揮愈快,劍影連成了一片密不透風的牆,将沈梧牢牢地護在其中。
時不時還能抽冷子補上一刀。
要應對如此密集的攻擊,他的靈力自是消耗得飛快,金丹急速運轉,卻還是一點點的暗淡下來。
可周斂卻沒感到一絲慌亂。
不僅不慌,他的意識還一片如冰雪般的冷靜,目力隐約間似乎又有了提升。
他前不久在別夢城方才突破了一次,按理說短時間內絕無可能再有寸進,只是這樣的生死關頭,卻似乎激起了他藏在一身懶骨頭裏的戾氣和無上的劍意。
他能感知到金丹已黯淡得不成樣子,經脈也傳來了陣陣瀕臨崩潰的痛苦,手中的劍卻始終不停,反而愈發急速,劍意也随之愈發熾盛,直至到了一個節點,才猛地一收。
彩虹派衆人還以為他力竭,臉上露出喜色,卻又在一下了紛紛凝固。
那方才如正午陽光般灼熱的劍意分明已降溫成了即将被黑夜吞噬的夕陽,為何……卻更難纏了!
周斂的處境仍是艱難,卻漸漸沒有了那種左支右绌的窘态,劍道上的突破讓他一瞬間聆聽到了某種低微的呢喃,身心仿佛也因此融入了天地間。滿心滿眼都只有手裏的劍。
于是,他沒注意到,身後的沈梧,臉色逐漸蒼白了起來。
他的弓是沒有箭的。
他射出去的每一箭,皆是他抽出自身的死氣凝成。
死氣與生機天然對立,因此,一開始,他對彩虹派衆人的威脅還要大于周斂。可是,這死氣雖難分難舍地黏在他體內,卻并不屬于他,只是如附骨之疽般折磨着他,把他的生機吞噬殆盡。
奇怪的是,他這身子分明已經斷絕了生機,卻不知為何,仍有知覺。因此,每一次把死氣抽出來,他都要忍受一次刀割般的痛苦。
一次兩次倒不算什麽,十來次也還受得住,反反複複沒個停歇,饒是沈梧這十年來遭受了許多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痛苦,也漸漸覺得不堪忍受。
更麻煩的是,那原本被谶語花和別的靈藥壓着,平靜蟄伏在他體內的捕靈詛咒似乎也被他這反複的“騷擾”驚動,慢慢地居然有了活躍的跡象。
他的身體已沒有可供捕靈侵占的地方了,于是,捕靈每動一下,直接受到沖擊的,便是他那被谶語花牢牢束縛在這具軀殼裏的神魂。
沈梧覺得自己似乎正在被千刀萬剮。
他咬着牙把所有的聲音都封死在喉嚨裏,又抽了一道死氣出來,霎時間神魂又是一陣尖銳的疼痛。
痛得他持弓的手都在發顫,眼前也猛地黑了一下。
還不行,再等等。
他還是把箭射了出去,又一人倒下,看口型好像是在慘叫,沈梧卻聽不見哀嚎聲。
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勉強從骨髓裏又榨出了幾分清醒,正要再抽出死氣來,卻聽見彩虹派的臨時掌門萬分不甘地道:
“兩位且慢,我等有話要說。”
他有話要說,周斂可沒那個耐心去聽,正要一劍封了他叭叭叭的嘴,忽聽後方傳來一聲低得幾乎要消散在風裏的,壓抑過的悶哼。
這一聲混在各種各樣的聲音裏,存在感實在是微弱極了,周斂縱是再如何耳聰目明,也分辨不出這一聲哼是誰發出的。
只是心裏無端地慌了一下。
他轉瞬間便有了計較,并未更改朱明的去向,直接把那聒噪的彩虹派掌門削成了獨臂俠,才虛僞地收了劍,不動聲色地擋住沈梧,道:
“不好意思,方才沒聽清,你說什麽?”
彩虹派掌門:“……”
他被斷了一條手臂,方才生起的退意立刻便被一股直沖腦門的怒火和狠勁取代,面上卻仍是一副屈服的模樣,微微低下頭,嘴唇快速張合了幾下。
周斂沒聽清,向他走近了幾步:“大聲點。”
“我說……”彩虹派掌門擡起頭,面目猙獰地一揮僅剩的那條胳膊,還沒來得及動作,眼前卻忽然閃過一道白光。
周斂持劍的手微微一顫,把朱明劍身上的鮮血抖落,擡眼看他:“不好意思,你繼續。”
餘下衆人皆被他這個眼神鎮住,一時竟無人動作。
還是那人吼了一聲:“愣着做什麽,他如今已是強弩之末,還不快殺了他!”
其餘人才猛地回過神來,遲疑着向周斂逼近。
他們固然已心生懼意,周斂也無心再與之纏鬥下去。那彩虹派掌門人眼睛還沒瞎徹底,他此刻的确已是強弩之末,方才沉浸于劍意中還沒覺得,一脫離出來便只覺四肢發軟。而對方盡管也已十殘九傷,畢竟人數衆多。
周斂并無太大的把握。
更重要的是,沈梧眼下太不對勁了。
他又揮出了勢如破竹的一劍,一眼見沈梧面色慘白目光渙散,随時都要暈過去的模樣,頓時如墜深淵,懵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扶住沈梧。
沈梧眼下痛得恨不能以頭搶地,所有的力氣都用在抵抗這疼痛上來了,哪還有多餘的力氣避開他的觸碰,更無法掩飾分毫。是以,周斂一碰到他的手臂,便感知到了其內翻湧不息的……死氣。
怎麽會是死氣???
他不是入魔了嗎?!
周斂驚得失了言語,好在并未失了理智,現在絕非追究此事的時候,便一手攙着沈梧,往另一座山峰疾行而去。
沈梧掙紮着恢複了一絲神智,幾乎是在用氣聲問:“去哪兒?”
他們就這麽走了,若那些人攻上了煙蘿山,那他二人今日種種,豈不都白費了麽?
周斂一句話把他堵了回去:“沒你的事,你莫說話。”
沈梧聽話聽音,心知他大概是有所防備,便順從地閉嘴了——主要是他真沒力氣再說話了,意識正在死氣的折磨下逐漸沉淪,眼前昏黑一片,逃跑全憑本能,縱是有周斂的攙扶,也走得深一腳淺一腳。
周斂頭也不回地往後扔了一件靈器,暫時甩開了攆上來的追兵,稍稍停了停腳步,皺眉看着他,意見很大地道:“麻煩。”
沈梧此刻昏昏沉沉的腦子根本不足以讓他分析出這兩個字是在說他,還在琢磨呢,便覺得身體忽然騰空,而後落在了誰的背上。
到了極限的身心猛然得到了休憩,他來不及想別的,便再也支撐不住地在周斂背上昏死了過去。
十分幹脆利落。
并且出于本能地調了一下姿勢。
周斂:“……”他還挺心安理得的!
一路又是撒藥又是爆靈器的亡命奔逃終于在夜幕降臨時告一段落。
周斂筋疲力盡地帶着那名叫沈梧的偌大一個擺設鑽進了一個山洞裏。
他在山洞口布置了一番,小心地抹去了所有痕跡,又掐訣掩住了靈力波動,方才強提着一口氣,進去查看沈梧的情況。
無數的疑點在他腦海裏盤旋,先前忽略掉的一些東西也亮了起來,只待他串聯起來,就會知道真相。
他卻怎麽樣也做不到專心此事,千頭萬緒如一團亂麻糾纏在一起,最後只好放棄,什麽也不做,守着沈梧。
沈梧的身體狀況,比他一團亂麻的心緒還要糟糕。
周斂探了探他的脈搏,便再不敢輕舉妄動,看了他一會兒,才伸出手去,抓住那人無意識握緊到青筋暴露的手,嘆氣道:“你究竟瞞了我多少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友誼的握手,只是為了安撫沈梧
——這話周斂自己都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