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取字
在無霜城停了七日,兩人又啓程去了谶都。
馬車出了城,周遭便漸漸安靜下來。周斂挑開車簾望了望路旁景物,輕聲道:“我日後,大約不會再回來了。”
他臉對着窗外,沈梧只能瞧見他的後腦勺,看不見他的表情。盡管他将心比心,這應是一件傷心事,可周斂如此,大概也不需要他的安慰吧?于是他便“嗯”了一聲,表示自己有在聽。
周斂靜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語道:“我大概也不會再見到他們了。”
他說這話時保持了他一貫的冷淡風格,沈梧卻不知為何從中聽出了些許極微弱的悵然,心裏一動,手落在他小臂上拍了拍,道:“日後,若是大師兄想家了,我定會同你一起來的。”
周斂坐回來:“沒什麽好見的。”
他望着沈梧,似是忽然起了談興:“阿梧,不如我給你取個字吧?”
沈梧驚訝地看着他,一時不知如何回複,只道:“大師兄?”
“嗯,”周斂凝眸回望他,眼睛許久不見眨一下,以便讓沈梧看清他開始結霜的眼神,“不樂意?”
沈梧:“……”我還未及冠呢。
雖說表字并非由特定的人來取,父母,師長均可,但私心裏,他更希望由父親來為自己取字。
且盡管只看臉,周斂很少有什麽表情的模樣仿佛是很正經,可這一看就是一時興起的提議,也讓沈梧不是很放心把自己的字交到他手裏。
周斂見他沒有反駁,便自欺欺人地認為他同意了,強行忽略了小師弟并不自然的笑臉,閉着眼睛開始琢磨。
想了許久,還真叫他想出了些名堂來:“鳴鳳栖青梧,小師弟你既名‘梧’,不如便取字‘鳴鳳’吧。”
沈梧無奈道:“大師兄……”
周斂:“你不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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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梧怔了怔,還是如實道:“倒也不是。”
周斂了然道:“不是不喜歡,可又不接受,想來便是不喜歡我這個做師兄的了。”
什麽叫胡攪蠻纏,這便是了。沈梧腦仁疼,只好道:“我尚未及冠。”
周斂見招拆招,十分冷靜:“不妨事,先定下來。”
好像也沒錯。沈梧一時找不到其他的推脫之詞,憋了一下,道:“大師兄為何如此執着?”
周斂不滿:“本師兄還想問你呢,不就一個表字,你為何就不肯聽我的?”
是啊,不就一個表字嗎。沈梧啞然,不知為何總覺得此番光景似曾相識,心裏愣是不願妥協,只是含糊道:“到我及冠之時再說此事,可好?”
“不好!”周斂斬釘截鐵地否決了,面上仍是冷冷清清萬事不萦于懷的淡漠模樣,“哪個知道你及冠的時候又是怎樣的光景,也許那時我不在你身邊呢?”
那小師弟的字,豈不是由別人定了。
沈梧沉吟片刻,方要說些安撫他的話,周斂又自我否定了:“不成,你及冠之日,我準定會在。”否則,再怎麽預定都是無用的。
沈梧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修行之事,愈往高深處,歲月便愈是容易被忽視。誰知道到那時他二人還會不會在一處。
不過周斂這話他倒是愛聽。
說話間,馬車忽然停了。
沈梧起身掀起車簾子的一角,一眼便看到了車前立着一個穿着周家下人衣裳的男人,正在與車夫交涉。
周斂也湊過來,非要跟他在一個地方擠,把沒留神的在沈梧擠得往邊上倒了一下,問:“何事?”
那男人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大少爺,夫人請您過去一敘。”
“哦,”周斂不感興趣地放下了簾子,屁股仿佛粘在了軟墊上,紋絲不動,“母親有事何不趁我在家時同我商量,眼下我已出了城,可還要趕路呢。”
“這……小的也不知,還請少爺您行個方便。”
“不行,”周斂一口拒絕,“還是您給我行個方便,放我過去吧。”
那男人慌忙道:“大少爺這話可折煞小的了,小的哪敢擋少爺的路,可……”
沈梧望着周斂,低語道:“大師兄當真這般不願意見?”
“那也沒有。”周斂非常無所謂的樣子,未幾又皺了皺眉,不高興道,“我方才才說再也不會見到他們。”
沈梧:……
大師兄真的很愛面子了。
他又探出頭來,沖那下人道:“大師兄身體不适,不宜見風,煩請轉告夫人,不必憂心,她所擔憂之事,不會發生。”
誰知那人卻很有點裝聾作啞的功夫:“那小的去請夫人過來。”
沈梧噎了一下:“你……”
“郎君和少爺且稍候。”言罷,便一溜煙朝路邊亭子跑去了。
沈梧木了一會,感覺這下人的做派十分眼熟,一時僅有的一點怒氣也消了,哭笑不得地扭頭看向周斂,見他果然是面無表情若無其事的樣子,只是嘴角下撇的弧度較平時大了些,露出了端倪。
這是生氣了,沈梧駕輕就熟地就向他妥協了:“要不,這便直接走了?”
周斂眸光微動,張嘴卻裝模作樣地訓他道:“為人怎能如此不實誠。”
“行罷。”沈梧從善如流,“那便不走了。”
周斂不願承認自己內心的失落,于是遷怒道:“你是牆頭草麽?”
“她已經過來了。”沈梧指了指外邊。
周斂也發覺了,眼底閃過一絲不悅之色,扭過頭,臉對着車壁,蠻不講理道:“你就不能裝作不知麽?”
沈梧想了想,遲疑道:“不能吧。”也忒假了,好歹修行了七載,縱是個榆木腦袋,也該開竅了,哪能別人都到了自己五尺之地了還沒發現呢。
這種事情上你倒是挺實誠的,周斂板着臉想,他師弟可真是個榆木腦袋。
周夫人被丫鬟攙着,不勝嬌弱地走了過來,溫柔道:“斂兒。”
周斂心裏不痛快,臉色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淡淡地應了一聲:“母親。”
周夫人望着他,欲言又止。
可惜周斂随他師父過了十多年與世隔絕的日子,修仙還沒修出個名堂來,眼睛已先瞎了一半,向來不會看人眼色的,八風不動地端坐着,毫無挪動一下尊臀的意思。
二人便隔着道半遮半掩的簾子無言對望。
周夫人耳聰目明,比不得他遲鈍,先熬不住,道:“你我母子多年未見,可否與我至別處一敘?”
周斂眉目不驚:“外面冷,兒子身子弱,受不得涼,母親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此話一出,沈梧也忍不住隐晦地看了他一眼,修行多年,無病無災,還打扮得這般“花枝招展”,也不知是哪裏弱了?
周夫人也沉默了一下,道:“此事與你父親有關。”
周斂漠然道:“與我無關。”
周夫人捏着手帕的手指一緊,讪讪道:“斂兒……”
周斂:“嗯。”
不等她再說別的,又來了一句:“兒子還要趕路,母親若無要緊事,便請回府吧。”
說罷放下簾子,送客的意味極為明顯,車夫看着周夫人,為難道:“這位夫人……”
周夫人哪裏顧得上他,急急道:“那日,可是你……”
車內傳來青年平靜的聲音:“是。”
女人的表情頓時一片空白,啞了半晌才艱澀道:“那你……”
話音未落,她便覺得自己被一道無形的勁氣推到了一邊,車夫見機忙駕着馬車揚長而去。
世界終于重歸安靜,周斂十分畏寒似的,把手縮進袖子裏,靠着車壁坐了一會,又不知不覺地躺了下來。
這時外面漸漸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天色昏茫,馬車內亦是幽暗一片,周斂躺了沒多久便犯起了困,打了個哈欠,索性閉上眼睛,陷入酣眠。
瞧着沒心沒肺的,仿佛一點也不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沈梧看了片刻,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取出一件大氅,輕手輕腳地為他蓋上,悄然退到一邊,臉對着窗外,運功強行把堵在胸口的滞悶洗刷掉,面色頓時白了一瞬。
他忍下驟然湧上來的咳意,調整了一下呼吸,才阖眸開始打坐,留下一根神識警惕周遭。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遲到的二更……
首次達成日萬成就!就很激動,終于稍微補充了一下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