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魔修
周斂皺着眉:“你這麽大了,知慕少艾本是常事,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話一出口他猛然想起,他十六七歲的時候整天都在修行讀書,一門三口住在國都,卻像是處在隔絕于世的山窩窩裏,壓根就沒有“知慕少艾”的機會。
他心情又糟糕了些,略過這一茬,道:“可你是修行之人,心性如此不堅,如何能成大事?”
至此他對長梧子這個甩手掌櫃的不滿又深了一層,當年收了徒就把孩子往他那一扔就算了,難得出個門,萬萬沒想到還肩負着教導孩子的重任。別說誰家做師兄的像他這樣,為人父親的都沒有他這般勞心勞力。
因着這番不滿,他每說一句話就要蹙一下眉,以示自己的不情不願,是出于他作為大師兄的責任心,才會出言勸誡。
他這般掏心掏肺,沈梧當然承情,明知他誤會了,也不說什麽,心裏哭笑不得,面上不露分毫,誠懇地知錯認錯。
小師弟這麽聽自己的話,周斂心裏湧起一陣滿足感,面色稍霁,順嘴就說:“下去吧。”
沈梧神情自若地退下,退到了門邊,才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頭道:“對了,伯母她……”
方才還以為他開竅了,沒想到居然這樣冥頑不靈,周斂不悅極了,正要說點什麽,眼風掃過門外風景,忽覺哪裏不對,面不改色地換了說法:
“你給我在這裏面壁,今晚不許睡。”
說完,就臉色冷凝地,越過沈梧拂袖而去。
沈梧裝模作樣地道了聲“是”,打坐修行一個時辰後便把這句話忘得一幹二淨,躺下睡了。
臨睡前遺憾地想,可惜還是沒弄明白周夫人的事。
于是次日晚上,沈梧又一次夜探周夫人的小院,克服了心底的不适,飛上了屋頂。
……并且再度被周斂逮了個正着。
師兄弟面面相觑,沈梧尴尬不已,雖然自認自己所作所為無愧于心,但“二度犯錯”還猝不及防地被周斂抓了個現行,還是莫名地覺得心虛。
當下是月圓之夜,月色如水,周斂面沉亦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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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梧頂着莫大壓力,強作無事地對他笑了笑:“大師兄。”
周斂盯着他看了半晌,竟然沒趕他回去,而是轉身道:“跟我來。”
周斂帶着他到了這一溜屋子裏唯一亮着燈的那間,花牆洞上糊着窗紙,自外往裏看,只能看到一些隐隐約約的輪廓,辨不分明。
沈梧也無心去看,因為一靠近這間屋子,那種熟悉的不适感便又起來了,且比昨天要來勢洶洶得多。他咬着牙僵挺着身子忍了好一陣,才把嘔吐的沖動熬了下去,臉色都白了不少,再看周斂,卻面色如常,盡管眉頭也微微蹙着,看得出來不太舒服。可是,前一陣子,周少爺被他不怎麽寬厚的背硌着後的反應都比這強多了。
怎會如此?
窗紙很容易破開,沾點口水輕輕一糊就沒了。不過周斂自然是做不來這種事的,他從儲物戒裏取了個巴掌大的小水壺出來,倒了點水在手帕上,悄無聲息地擦去了一小塊窗紙。
而後他讓開位置,示意沈梧去看,低聲說:“快點。”
他似乎沒發現沈梧臉色不對勁,沈梧略略松了口氣,把眼睛湊到那一小個窗洞上時猛地有點擔心,怕自己會看到什麽……非禮勿視的畫面。
不過事實證明,是他多慮了。
裏面的女子席地而坐,眼睛閉着,或許是屋內燈光不夠明亮的緣故,有半張臉浸在暗色裏,燭火每一次跳動,光影也随之變幻,像是一層黑氣萦繞着她。
她的脖子上還挂着什麽飾品,用紅繩系着,綴在胸前,沈梧不敢細看,匆匆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看向周斂。
周斂轉身便走。
出了那個讓沈梧覺得不舒服的院子,周斂的步子才緩了下來。沈梧跟在他旁邊,問:“伯母也是在修行嗎?”
“嗯,”周斂淡淡道,“她是魔修。”
沈梧:“哦。”
“哦”完才反應過來周斂說了什麽。
周夫人是個魔修。
還是個在凡人家裏混跡多年的魔修。
盡管這是沈梧見到的第一個魔修,盡管他在周夫人身上并未感知到什麽危險,但所謂仙凡有別,魔凡也有別。再弱小的魔修,只消一動念,也能一揮手收割掉幾十條人命。
沈梧後知後覺地驚了一下,然而最佳的驚訝時間已然過去,他只好把“驚”壓下,也一臉平靜地繼續走。
只是到底有些憂心:“大師兄,你不擔心嗎?”
周斂渾不在意地說:“有什麽可擔心的。”
說不清是因為成竹在胸故而從容,還是因為,從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沈梧倏地覺得他有點陌生,但比起陌生,更多的還是擔心。
周斂似有所覺,頓了頓,看了他一眼,說:“她已在周家待了十多年,如果真要做什麽,早就做了,豈會等着你來除魔衛道。”
他一出聲,那種奇異的陌生感便随風而散,沈梧安心了些,對着他彎起眼睛笑了笑,以示歉意。
周斂嫌棄,思索了片刻,又道:“你不必對魔修這般避如蛇蠍,不過是道不同,行事有些偏激罷了。”
沈梧自然知曉,入道方式千千萬,其中一種便是以執念入道,而最初的魔修,則大多是此類仙修執念太過,修行時未能控制住心魔,走火入魔而來。
知道是一回事,對于周斂輕描淡寫的話語,沈梧卻不贊同:“明日還是再看看吧,總歸要防範一下。旁人就算了,伯父若是出了什麽事……”
周斂油鹽不進地說:“管他作甚,死不了就成。”
沈梧困惑道:“大師兄你對魔修很有好感麽?”
周斂說:“不。”停了停,又說,“我不認識什麽魔修,也無心去猜度他們是怎樣的人。”
又或者是不是人,他絲毫不關心。
沈梧想了想,說:“大師兄是想說,眼見為實麽?”
“嗯……”周斂剛想應下,忽然想到他這個師弟是個多麽心志不堅定的人,若今天扭轉了他對魔修一貫的印象,讓他以為入魔只是區區小事,以後如被心魔纏上,順勢便入了魔可該怎麽辦。
自古仙魔不兩立,且魔修性情偏激,易生事端,就小崽子那個別人說什麽都信的性子,如何能在那樣的環境裏生存。
周斂面不改色地說:“不是。”
沈梧:?
周斂說:“傳聞不可盡信,但魔修确是更容易禍害人間,你離他們遠一些。”
可別一個忽悠就入魔了。
到無霜城的第三天。
因為昨晚撞破了了那麽大一個秘密,看到周父時,沈梧便留神觀察了一下他,見他面色紅潤,可謂是氣血充足百病全無,松了口氣的同時,還在他身上發現了別的東西。
周父佩戴的貔貅吊墜上,散發着他熟悉的陣法波動。
周斂于陣法之道上并沒有什麽過人的天賦,這個陣法也沒什麽大的用處,僅僅可以用作調理普通人的身體,稍微辟個邪,任何一個學了點道法的人,都會畫。
可周斂昨天還說着“死不了就成”呢。
用過午飯後,周斂道:“過幾天我們就可以走了。”
沈梧因為那些猜測,聽他的話聽得格外仔細,此刻便想,他大概是自己在這裏過得不快活,便以己度人地認為沈梧也不好過吧。
周斂又道:“城西有個大人要開銀杏宴,你去麽?”
沈梧的那點心酸立刻煙消雲散。他望着周斂,欲言又止。
周斂也看着他,不是很喜歡他這個吞吞吐吐的樣子,不幹脆:“不願意去,直說便是,扭扭捏捏的像什麽樣?”
大師兄最近真的越來越愛展示師兄的威嚴了。
沈梧直視着他,問:“大師兄,你還記得你是來做什麽的嗎?”
你可是出來歷練的,不是來吃喝玩樂的。
不去尋機緣就算了,回家不過分,沈梧也想回家,可是,為什麽連每日的打坐修行都落下了?
周斂懶洋洋道:“記得,怎麽了?”
那可真是一點也不虛的。
礙于師弟的身份,沈梧不好直言勸谏,只能委婉道:“你我切磋一下,如何?”
周斂看都不看他:“不太好。”
連送上門的人都懶得打了。沈梧抿了抿唇,道:“那,我跟你一起去赴宴,可以麽?”
周斂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垂下眼簾,道:“好啊。”
“不過,我又不想去了。”
沈梧:“……”
周斂譴責他:“小孩子家家的,怎麽總想着出去玩?”
盡管相識已十載有餘,沈梧偶爾也還是會為他師兄的臉皮驚住,無言以對:“對不住。”
周斂忽然收斂了眼底的笑意,凝視着他,輕聲問:“阿梧,你是在擔心我麽?”
他看起來一副冷淡矜貴的出塵樣貌,怎麽說話卻如此的不委婉。沈梧無端地有點臉熱,撇開頭說:
“啊,是。”
周斂沒眼色極了,追問:“擔心我什麽?”
說來話長,不如長話短說。沈梧簡短道:“我也不知。”
周斂挑了挑眉,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但也沒繼續追究,而是道:“我只是不想待在家裏。”
沈梧順着他的話問:“為何?”
周斂慢吞吞地買了個關子:“你我許久沒切磋過了,何時你贏了我,我便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