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二三
沈梧扪心自問,他也沒有多麽喜歡這位大師兄,便很心寬地道:
“好。”
還像模像樣地點了點頭,仿佛定下了什麽鄭重的約定似的。
周斂一陣胸悶。
但還是要捏着鼻子,教沈梧認字。
教完後,他又想起,晚上還要跟這讨人嫌的小鬼一起睡,心裏頓時就像是被人硬塞進了一整塊大石頭,堵得他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臉都紅了。
沈梧不知他這位師兄心裏是如何的千回百轉,很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大師兄?”
周斂佯裝冷靜:“無事。”
沈梧本着同門師兄弟理應互相關心的原則,仔細地端詳了一下他的面容,确實沒看出什麽異樣來,便很放心地埋頭念書去了。
周斂好不尴尬地一個人生了會悶氣,他那個蠢死了的矮團筋師弟始終無知無覺,磕磕絆絆地讀着他的書,還讀得津津有味,都沒想起來看他一眼。
一點也不尊重他這個師兄。
他心裏不是滋味極了,但他畢竟比沈梧癡長了六歲,怎麽也拉不下這個臉去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對着一個屁大點的孩子剖白一番,只好忍氣吞聲。
且,有了方才那番話,沈梧再跟他說什麽時,他都不好再擺臉色了。
畢竟是個寬容大度的大師兄。
這都是什麽折本買賣。
周斂微微抿了抿嘴,覺得自己有點虧,在老家時的生意經都念進牛肚子裏去了。
Advertisement
還要給這個小矮子看法術。
周斂盼着沈梧忘了這茬,可惜,并沒有。
用過午飯後,周斂便趕鴨子上架地在紙上三兩筆畫了一個簡略的小人兒,小心翼翼地沿着邊界剪下來,一回頭迎上沈梧好奇的目光,他心裏便打了個突,面上卻絲毫不顯,淡淡道:“等一下。”
沈梧配合地露出神往之色。
周斂走到桌案前,把小紙人平平整整地放在上面,道:“這個絕活叫草木皆兵。這兩日你所見到的,給咱們做飯的那個,就是這麽變出來的。”
沈梧心情複雜。堂堂第一仙門的絕活,就是用來做飯的?
他莫不是被拐入了第一仙門的膳房吧?
周斂一眼便瞧出他想岔了,心裏一萬個不願意,但他好歹在長梧子膝下教養了六七年,見不得自家師門被別人看輕——這不就是在間接地看不起他麽!
于是他就勉強自己耐着性子多嘴地解釋了一句:“此術法習至大成,一人可敵千軍萬馬。”
不過,修仙之人,不管将哪樣術法習至大成都可輕而易舉地抵擋凡間千軍萬馬這件事,他一時沒想起來,當然也就沒能跟沈梧說了。
沈梧畢竟年齡所限,無甚閱歷,人情世故,書上看得再多,也是紙上得來終覺淺,何況他還看得不怎麽多。因而,他沒想着周斂也許會騙他,而是想到,這個法術好,他學了就可以回去幫助爹爹了。
周斂看到他眼底躍動的神采,心裏的不适淡了些,不再多言,閉上了眼睛,醞釀着什麽。
而後他倏地睜眼,緊緊盯着紙人,連連掐訣,嘴唇微抿,神情前所未有之專注,半大的少年人,本就是十分動人的顏色,此刻看着竟有凜若冰霜之感。
沈梧一晃神,一瞬間在他這個不大靠譜的師兄身上窺到了仙人遺世獨立的風姿。
緊跟着就聽他有仙人風姿的大師兄喝道:“一二三,木頭人!”
沈梧一個趔趄。
周斂不滿道:“快過來看!”
紙人被一縷風拂過,飄飄悠悠地離開了桌面,這本是常事。可是……
沈梧瞪大了眼睛,看着它在半空中伸胳膊蹬腿,最後落下來,仍只是一張單薄的紙,卻立在了桌案上,雙手叉腰,周斂一筆帶過的嘴巴也微微開合,道:
“一二三,木頭人!”
這聲音頗為耳熟,像……像在模仿他說話。
沈梧有點臉紅,伸出手指輕輕地戳了一下紙人的肚子,聽見了一陣咕嚕嚕的聲音,然後那紙人就像洩了氣的蹴鞠,軟軟地倒了下去。
沈梧迷茫地看向周斂:“它?”
周斂輕咳一聲,道:“它餓了。”
沈梧一愣,遲疑道:“那要喂它吃飯嗎?”
周斂平靜道:“哦,不必,已經餓死了。”
沈梧:“……”
周斂耳垂染了薄薄的一層紅,但還是面不改色地矜持道:“我修為有限,只能如此了。”
昨天還是從未修行過呢。
沈梧無言以對。
周斂又道:“時辰不早了,你該去随師父修行了。”
據周斂說,煙蘿派對未滿十五歲弟子們的安排的傳統向來是上午誦讀經文以修身養性,下午練習劍術以強身健體……不,排壓解躁。
沈梧還記挂着長梧子坑蒙拐騙的事,不是很願意去面對他那張苦瓜臉——當然他也不是很想對着周斂的冷臉,但權衡了一下,他還是道:
“師父說,大師兄于劍術上天賦異禀,可由大師兄教我。”
小孩子就是這樣,不知羞,給根竹竿就能順着爬到天上去。周斂有點煩,冷淡道:“我不想教你。”
翻臉無情,果然是很不喜歡他的樣子。
那好罷。
沈梧也就是一說,不強求,踏出了書房。
恰在此時,長梧子也打開了門,笑着向他招手。
有周斂的冷臉在前,沈梧再看這位師父時頓覺親切,雖然對他的本事存疑,不過大師兄看起來那樣驕傲又厲害的一個人都被他收服了,也許還是有些真功夫的?
這麽想着,便加快了腳步,小跑着到了長梧子跟前。
堂屋內設有神龛,上方燃着幾柱香,地面鋪着兩個蒲團。長梧子領着他入內,示意他跪下,摸着他腦袋,沉思片刻,緩緩開口道:
“雖然身處異地,收徒還是要問過祖師。沈梧,我且問你,你可願拜我為師麽?”
沈梧手持三炷香,乖巧道:“願。”語畢向煙蘿派的列祖列宗磕了三個頭,心裏卻有點奇怪,收徒這件事,就算問也應是問活着的長輩,拜祖師是應該的,可讓祖師拿主意是不是有點不合适。
拜完祖宗又拜師父,長梧子露出一個笑模樣:“好,以後你就是我煙蘿派第一百六十九代弟子了。”
沈梧的頭堪堪挨着地面,聞言震驚道:“不是第一百六十代弟子麽?”怎麽又跟師兄說的不一樣!
長梧子一愣,随即慢慢皺起眉。
他本就是憂郁嚴肅的長相,皺眉時更顯得不好親近,沈梧雖然覺得只一夜過去,自己應該不會記錯,可是,萬一呢。
忐忑中就聽他不好親近的師父不确定道:“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