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裴沖性命堪虞
0104 第一百零四章 裴沖性命堪虞
裴澈與裴伯晟得到消息後匆匆從宮中趕回,當時 他父子二人正同宣王與昌惠帝議事,聽聞此事, 昌惠帝特命太醫院院首帶着兩位太醫一道随行。
武英侯府,世子妃所居的芳華苑中,裴淩抱臂倚 着門廊柱子,聽着裏頭頻頻傳出的哭哭啼啼聲 音,頭一回沒顯出不耐之色,而是蹙眉向門內掃 了一眼,随後便沉默下去,等見着自己祖父與小 叔終于帶着太醫回來後,才眉頭微松,趕緊與他 們一同入內。
裴老夫人舊疾犯了,方才好不容易醒過來,下人 不敢再讓她入內見那慘狀,便扶着她去了外廳休 息。
這位年過半百的侯夫人平日坐鎮在武英侯府後 宅,素來端莊威嚴,可此刻卻悲痛不已的掩面哭 泣,嘴裏還不住念叨着:“沖兒,沖兒啊... .我可 憐的沖兒.
裴澈心裏頓時一沉,也顧不得關心母親的身體 趕緊撩了簾子大步進了裏間。
世子妃的卧榻前有兩名常出入府中的大夫,四周 還立了一圈低着頭的婢女和嬷嬷,而蘇凝霜則被 丫鬟扶着,失神的站在那兩個大夫旁邊,脫力的 身子微微搖晃,眼圈紅腫的看着床上昏迷發抖的 裴沖。
雕花古雅的拔步床上,孩童的身子于被褥下隆起一個小小的輪廓,那張原本稚嫩白淨的小臉上此刻血肉模糊,額頭、鼻梁、上半張臉頰,乃至眼皮都被燙到脫皮紅透,裹着黃色膿水的水泡在皺巴巴的皮肉上連成一片,看起來觸目驚心,令人遍體生寒。
這張臉上,還能稱作完好之地的也只餘唇周與下颌了,可也零星的布着一些血泡。
饒是曾上過疆場的武英侯裴伯晟也變了臉色,宮裏的太醫們見狀哪裏敢怠慢?忙上前為小世孫開始醫治。
而裴澈則看着那蜷在被褥中的小小身軀腳步倏地開始沉重,他于離床兩步遠的位置停下,拳頭于袖中慢慢攥緊,冷目忽地掃向一旁失魂落魄的蘇凝霜,沉聲發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聽到裴澈的聲音,蘇凝霜空洞的雙眼才有了些許動容,她慢慢轉過頭,可慣來鎮定柔婉的世子妃此刻臉上毫無血色,嘴唇發抖的開合了兩下,沒能發出聲音。
最後還是攙扶着她的婢女替她答哽咽着答道:“ ……回世子爺,小世孫晌午跑去後廚玩耍,不慎打翻了一碗熱油……”
從宮中回來的路上裴澈便已大概知曉此事,他眉目肅然,語氣驟然嚴厲:“小世孫獨自跑去後廚怎會無人發覺?世子妃院子裏的人都去做什麽了?後廚的下人又都去了哪裏!”
那丫鬟從未見過這位少言寡語的世子爺發怒,吓得立刻跪下去低頭不敢多言了。
“是我……”
蘇凝霜滑下淚,極輕的道,:“都是我……是我的錯……是我要去做藥膳,沖兒他是追着我去的……”
見蘇凝霜實在太過悲痛,幾乎已經無法站穩,她的陪嫁嬷嬷趕緊上前扶住她,忍不住鬥膽繼續說了下去。
原來裴老夫人近來總是身子不爽利,世子妃為了盡孝心今日便親自去廚房做藥膳,後廚的人見世子妃親臨自然都趕緊跟過去伺候,而小世孫本來正在書房練字,可陪着他的乳娘不小心打了個盹,他寫好字後就自己跑去了廚房尋世子妃,結果人沒找到,反而在一間屋子裏碰翻了廚子們準備做午膳用的熱油。
廚竈與那六歲孩童差不多般高,熱油置于竈上被撞翻,當場就灑在了孩子臉上。
可眼下比起燙傷了臉更糟的是,小世孫因自小體弱,遭受這般嚴重燙傷後抵抗不住,傷口化膿從而發起了高熱,這病症來得急迫,方才那兩位大夫什麽法子都試了,可依然見效甚微。
裴澈身子一震,而蘇凝霜聽完那嬷嬷的複述後,再次崩潰的撲到床邊握住裴沖的小手哭個不停。
她并未哭的聲嘶力竭,而是隐忍的低聲嗚咽,肩膀卻止不住的抽動,可就算她沒有撕心裂肺的哭,但任何人也都能看出她已悲怆到極致,因為向來溫婉柔雅的世子妃從未在人前如此失态過。
而蘇凝霜此刻的心痛其實也并非作假。
她沒想到會如此嚴重,更沒想到會危及到裴沖的性命。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是她十月懷胎又經歷痛苦生産所誕下的孩兒,是她看着長大的,即便她再厭惡他的身世,再害怕他那張會被人瞧出端倪的臉,可也狠不下心真的了結他的性命。
她想着:她做的一切不僅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沖兒好,沖兒的身份不可以被發現,她除此以外別無他法,她可以永遠養着孩子,讓他衣食無憂一輩子。
毀了容貌又如何?只要武英侯府與蘇家在一日,他便依舊是小世孫,是未來的武英侯世子,待他長大,只憑這層身份也會有數不清的女子想要嫁與他,更何況還有蘇、裴兩家做他的靠山,誰敢小觑了他?
“沖兒……你睜開眼看看娘親好不好都是娘親不好……是娘親的錯,娘親求你醒過來好不好?沖兒……你不要離開娘親……”
無論蘇凝霜的初衷是什麽,她的親生兒子此刻了無生氣的躺在她面前是事實,心狠是真,心痛也是真。
裴澈閉上眼,縱然蘇凝霜在他眼裏是個心機深沉的女人,但說到底她仍是裴沖的母親,他于心頭湧上一陣無力。
有太醫院的太醫在,那兩名大夫便趕緊退到後面,心中都松泛不少。
床上那位可是武英侯的小世孫,若真在他們手中有個好歹,那是萬萬擔不起的罪責。
太醫院的三位太醫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将畢生醫術都傾囊使出,忙碌了一整個下午,直到日落黃昏,圓月高懸,那須發斑白的院首郭太醫鬓邊的頭發似乎都又累白了幾根,可裴沖依然未能醒過來。
“侯爺,世子,若小世孫明日清晨還無法蘇醒,就……就……”郭太醫躬着身,不敢擡頭看,語氣悲痛道:“下官盡力了……”
裴沖的高熱已降了不少,臉上的燙傷也上了藥不會繼續惡化,只是因膿水未排仍不可随意包紮,但這些其實都不是最糟的。
最糟的是太醫們無論用了多少種法子,那孩童依然昏迷不醒,湯藥也喂不進去,即便強行灌進去了,也會在昏睡中嘔着給吐出來,似乎是那孩子潛意識裏将自己放棄了。
郭太醫不明白,為何一個區區六歲孩童,竟會連一絲求生意志都沒有。
裴沖先天不足,若再這般折騰一夜下去,定是要丢了性命的。
郭太醫于心中惋惜,若是楚道仁還活着,說不定憑他楚家那套秘傳針法,還可挽回小世孫一條性命,可楚道仁全家早就已經……
郭太醫到底未将這根本沒法指望的法子說出口,說了也是白說。
“不會的!不可能的!沖兒不會死的!他不會丢下我這個娘親!”蘇凝霜忽然瘋魔了似的,抓着那郭太醫不敢相信。
郭太醫乃是宮裏的老太醫了,連他都這般說了,十有八九是回天乏力。
裴老夫人當即又暈了過去,武英侯也頹然的似是老了好幾歲,裴淩則立刻推開蘇凝霜,薅着郭太醫的領口,威脅他再去想法子,若想不出來就讓他們這廢物群庸醫跟着去陪葬。
衆人都亂了陣腳,只有裴澈仍舊鎮定,到底是經歷過六年戰場磨砺的将領,即便他心中悲切,卻仍是不能慌亂,迫使自己主持大局,同時在腦中思索着還有無出路。
驀地,他忽然想起乞巧宴上救了夏知春、慧覺寺用獨特法子為昌惠帝查出惡咒真兇,又于前些日子在西山挽救陳丹陽腹中胎兒的那位言府三小姐。
不知怎的,一想起這位言三小姐,他便有些說不清的心緒煩亂,因為她身上總有一種令他覺得熟悉的相似,總會令他不由想起那個埋藏于心中的清秀少女。
裴澈冷下眼,有些惱自己竟然将別人與她相比。
他将思念再次藏于心底,站起身,打算親自去言國公府請那位言三小姐出面。
抛開他心裏那點不同尋常的感覺不說,這位言三小姐的确有着不同尋常的醫術在身,說不定她能有什麽法子救沖兒一命,哪怕生機渺茫,也總得試一試。
只是深夜造訪已是唐突,他身為外男再去請一位閨閣女子更是于禮不合。
想了想,他起身睨向神情恍惚的蘇凝霜,對她冷聲道:“若世子妃還想沖兒活命,就趕緊收拾收拾,與我一同去言府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