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別哭了,把自己身子哭傷了,還是自己受罪。”鳳栖勸解翠靈道,“大王那性子你該比我熟悉,哪裏把我們這些女子當人看?”
翠靈搖搖頭:“我并不敢怨他打我如今我一身一命俱是他的。只是想着我在這地方受到了這麽多折辱,我的期冀是他舉手可為的,他卻不願意……”又悲從中來。
鳳栖知道她一心就想着報仇,可她大概還是沒有想通:在溫淩的心中,他的大業才是第一位,翠靈的想法他根本就不在乎,能利用的時候利用,不能利用的時候洩.欲罷了。但這話無法勸她,勸了也只會徒添埋怨,鳳栖只能陪她嘆口氣:“來日方長,北盧和靺鞨這樣敵對的狀态,即便那位僞帝在皇帝的寶座上也是如履薄冰,坐不穩的,大王日後肯定還是要奪回幽州,你只消慢慢等待就是了。”
“我等不起!”翠靈斬釘截鐵地,“等大王大軍西去,就是那僞帝小人得志的時候!我的家人還有在教坊司、流放地掙紮的人;大王進城,亦是我的家人作為內應,這種拿命換來的功,豈容朝局翻覆?我昨日辱他,他回頭一定會愈發報複我的家人。我不能再眼睜睜看他們陷入更無力自拔的境地裏!”
說得铿锵,而淚珠直落。
鳳栖看着她:“大王的意思你明白不明白?”
“明白又如何?”她反問。
鳳栖沉吟了一下,勸了她最後一句:“逆流而上,并不明智。”
翠靈說:“形勢所逼,只能逆流。我賭大王并不看重僞帝,也賭他……對我還有三分情意。”
翠靈最後抹了抹眼淚,抱來一把琵琶,赧顏道:“今日我要邀請大王到我這裏來,上次聽公主演奏琵琶曲,實在是精妙極了,大王愛聽《霓裳》,可否請您指點我一二?”
她悄悄瞥了鳳栖一眼,抱歉地說:“燕國公主,我知道你千裏和親過來,肯定是大王的正妻,你我雲泥之別,我也從來不敢觊觎你地位半分。如今我絕非有意争寵,只是……只是實在不能不倚靠着他,靠着他來為自己、為家人報仇雪恨。”
她插燭似的下拜,認認真真給鳳栖行了大禮:“等仇人死了,我就出家為尼,絕不敢與您争風。”
鳳栖無聲地嘆息,上前幫她擺好手位,說:“《霓裳》原非琵琶曲,不過其中‘曲破’一段,铿锵而靈巧,琵琶勝于箜篌。若說其他技巧其實沒有,唯只速度要上來,心須得專一,略有神魂不定,就難以招架這滾珠似的節奏。”
翠靈練了兩遍,然而恰恰就是“專一”做不到,她滿腹心事,越想專注,就越專注不了。
不過這樂聲倒是把溫淩給招惹來了,鳳栖從窗戶裏遠遠地看見溫淩的身影,急忙說了句:“我先走。”從側面的小門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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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翠靈趕緊對着鏡子照了照,拿起一盒粉又怕來不及抹勻,幹脆也不抹了,就那麽紅腫着眼睛,蠟黃着臉,一副幽怨神情,等候着男人的駕臨。
鳳栖躲了出去,還未走遠就聽見琵琶聲又響起來。
她在牆邊聽了一會兒,翠靈努力的痕跡很重,靈巧的曲子被彈得又快又急,很快琴弦就被溫淩按停了。
而翠靈嬌糯的聲音含含糊糊地隔牆傳過來。
鳳栖揚了揚眉,用草叢裏的寒蛩鳴聲給自己的注意力打岔。然而那不堪聽的動靜太過明顯,鳳栖想翠靈大概不需要自己的幫助了,于是貼着牆根兒慢慢離開了。
北盧僞帝的降表很快寫好了,谄媚之氣溢于言表。
溫淩身邊的漢人謀士大多對文字只粗通,溫淩便又把降表丢給了鳳栖:“這要廣發天下的,往大梁去的文字你再給潤潤色。”
鳳栖少不得趕鴨子上架,不過潤色了大半,還是去找溫淩問:“降表中這段:幽州由靺鞨和北盧共治,而年號改為‘合興’,廢先帝為北昏侯,檄文天下讨伐之這裏是兒子廢爹爹的意思?我不大明白。”
溫淩說:“就是做個意思罷了。他當兒子的都同意了,管他爹樂意不樂意呢!你就別費心多想了,把文字寫雅馴就行了。”
鳳栖嘟着嘴,答應不下來:“這段兒子廢老子的話,前所未見,聞所未聞,我潤色不來。”
溫淩撓撓耳朵,半日說:“你真是食古不化!這樣,今日我召見北盧皇帝和兩位夷離堇談追擊逃到陰山的那位先帝的事情,你一道聽一聽,看看怎麽寫這段比較好。”
北盧和靺鞨語言不通,所以雙方用彼此都會的漢語來溝通。
寒暄幾句便開始商量大事兒,溫淩也不避鳳栖,鋪開堪輿圖,對僞帝和兩位夷離堇談接下來追擊逃進戈壁的那位皇帝的方略。
“雲州再北便到了陰山,那麽大一支的軍隊少不得逐水草而居,不然活不下來。”溫淩指指點點地分析着,“陰山一向也是北盧的領地,跟随你父親的人裏,可有願意為你做事的?只消遞一個消息過來,就不必繞着茫茫的大山和大漠繞圈找人了。”
僞帝搖了搖頭:“老頭子警惕得和狐貍似的,與我稍有關聯的人都不敢用別說他身邊,就是在南都幽州這裏,我的舅家和東宮原屬,也給老東西清理得差不多了。”
這位皇帝大概自登基以來就是孤家寡人,日子不太好過的,所以此刻當了兒皇帝,拿着敵人的軍隊打自己的父親,居然是很熱情的樣子,他在堪輿圖上指點着:“不過老東西也不得民心,陰山四邊的節度使一直和他陽奉陰違,應州最好獲取,然後只要并州拿下,後方穩定,糧秣不愁了,大軍再壓向北邊的雲州,除了雲州節度使是老東西的心腹,也是個會打仗的硬杠子,其他幾個節度使必然不敢引戰,必然是龜縮求和。”
他滔滔不絕地說着,全然不顧他的兩位夷離堇表情很難看,北院那位幾乎要把他的袖子都扯脫了。
溫淩卻斜眸悄悄看了一眼鳳栖,原本在一旁點茶的鳳栖果然停頓在那裏打愣怔。
溫淩笑道:“并州是南梁的地盤、晉王封邑的位置!我怎麽拿下呢?”
僞帝一愣:“并州北不是在郭承恩手上嗎?南梁對這小人言聽計從,大王只要拿下郭承恩,并州不就等于是在大王手中了?再說,南梁的晉王最是膽小無能之輩,大軍過去,又不要搶他地盤,只要協饷駐軍而已,也就南梁的那幫文人會叫喚兩聲‘師出無禮’,看那晉王鳳霈敢說什麽!又看那南梁的皇帝敢說什麽!”
“有點道理。”溫淩點點頭說,“晉王确實很好合作。”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鳳栖。
鳳栖回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繼續擊打茶筅,把碧綠的茶水打出雪白的泡沫。
“上茶吧。”溫淩笑道,“我這南梁來的娘子,很會點茶,大家喝喝看香不香。”
僞帝接過一盞茶,啜飲一口後贊不絕口,笑道:“大王好豔福,南國其他不行,唯只小娘子們風流可愛,柔順溫存,還會生養。”
又道:“我宮裏也有幾位南梁的娘子,是南邊有罪官宦人家的女兒,發為并州營妓但未‘開襟懷’的,被并州的将領發賣換錢,挑出色的輾轉獻給了我。啧啧,知書達禮,色藝俱全,絕對比蕭翠靈那種爛貨強。晚上送幾個請大王哂納。”
溫淩笑道:“是嗎?如此倒想要品鑒品鑒!”
特意看了鳳栖一眼,又說:“茶雖好,只吃茶卻刮油,肚子裏餓得慌,叫人端茶點上來!”
僞帝一看,剛剛才被他背後辱罵的蕭翠靈面無表情地端着一大盤點心過來,點心是香噴噴的髓餅。當中黃金小碟,她奉給了溫淩,接下來是銀碟,她放在僞帝面前,還有兩只瓷碟則擺在夷離堇面前。
溫淩笑道:“用個器皿,還要分為三六九等?我們靺鞨,皇帝和臣下都是把臂言歡,同歌共舞,要是吃個點心還分不同的碟子真要被人笑死了!”
他起身端起自己的金碟放到僞帝面前,又端起僞帝用的銀碟眼角餘光已經看到翠靈臉色大變,幾乎要喊出什麽來。
他臉色也微微一變,緊跟着就笑融融地把那銀碟放在北院夷離堇面前,而端起夷離堇的瓷碟,撕開裏面的髓餅,贊嘆道:“好香!趁熱吃!”咬了一口在嘴裏咀嚼。
翠靈咽着唾沫,在鳳栖看來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那位北院夷離堇吃下了髓餅,溫淩直視着他笑問:“味道如何?”
那廂咬了一大口答曰:“滋味濃郁鮮美,多謝大王賞賜。”
溫淩笑眯眯的,牢牢地盯住了他,不錯眼地望着,嘴裏勸:“既然味道不錯,多吃點,夷離堇太瘦了,需當保重自己的身子,多加餐飯。”而其他兩個人興許是感覺到“山雨欲來風滿樓”,捧着裝餅的碟子,竟不知該下口吃還是不吃。
然而很快,這位夷離堇就捂住了肚子,皺眉說:“老臣……有些腹痛。”
溫淩涼涼地瞥了翠靈一眼,說:“可是要如廁?來人,扶夷離堇去圊廁解個手。”
那夷離堇連腰都直不起來,臉上汗出如漿,“唉喲,唉喲”呻.吟不止,被幽州宮裏的小宦官扶了出去。
溫淩一言不發,轉回自己的位置,低頭在唾盂裏不知吐出了什麽。而僞帝和南院夷離堇亦是面面相觑,拿着手上的餅不知所措。
圊廁離得應該不很遠,因為大家很快聽到了慘烈的呼痛聲,還有那個小宦官驚吓地喊叫:“來人!快來人!夷離堇暈倒了!……”
溫淩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盤髓餅,對翠靈說:“你何不來親自嘗嘗滋味?”
翠靈臉色煞白,一步一步走得艱難,但也并無遲疑。她到溫淩面前,毫不猶豫地抓起髓餅,大口吃起來。吃了好幾口,她的手腕被溫淩抓住,溫淩說:“金碟裏那份餅,吃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