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鳳栖對和親後自己會颠沛流離有心理準備,好在幽州離涿州不遠,秋天天高氣爽,道路幹燥平坦,跟着溫淩,補給很足,一路也不算受罪。
到了幽州城外,團團圍困,一封書信進去,很快有北盧的人出來談判。
他們談什麽,鳳栖無從知曉,倒是趁着難得的休憩的日子,和溶月、翠靈兩人,一起把衣衫被褥拿出來洗曬。大軍裏沒有其他女性,就連鳳栖自己也不能躲閑,用襻膊挽住袖口,在小溪邊幫着浣洗。
翠靈最過意不去,邊絞着一條長裙邊說:“公主放下,我來吧。你那麽嫩的手,小心洗粗糙了。”
鳳栖笑道:“沒事,浣洗的活兒,我雖然平日不做,但也是會的。這樣好的天氣,曬着太陽,撩着清淩淩的溪水,很惬意呢!”又喊:“溶月,和我一起把這件夾襖扽直了曬,早晚涼了,要穿呢。”
翠靈過來幫着一起在樹間拉了繩晾衣服。
鳳栖一眼瞥去,翠靈的雙手亦是白淨細嫩,手指纖長,中指和無名指上還有帶過戒指的嫩白色的痕跡。
這個女子,舉止大方優雅,但唯獨對溫淩谄媚依賴,叫人看不透。
鳳栖閑閑說:“好像冀王今日已經在談幽州投降的事了,不知我們哪天可以進城?”
溶月跟着說:“唉,趕緊進城吧,外頭的風沙真是太大了!吃了這些天的幹餅路菜,嘴裏都麻木了,幽州到底是國都,應該可以打打牙祭。”
鳳栖“噗嗤”一笑:“你這個沒出息的家夥。”
翠靈很勉強才擠出一絲假笑,悄然望了一眼高大的幽州城門,說:“大皇子是投降的,不知現在是怎麽和談的?”
鳳栖道:“多是做‘安樂公’吧?”
【按,安樂公:劉禪,投降後被魏帝封為安樂公。】
翠靈眉目間恨意凜然,用力把衣袖的水絞幹,冷笑道:“那可太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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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栖不動聲色,又說:“又或者,驅為犬馬,對付大皇子的親爹北盧那位逃到戈壁裏的皇帝?”
翠靈道:“他沒那能耐,他的能耐全是他舅舅蕭乞斤給的,冀王若不是清理掉了蕭乞斤的殘部,也沒那麽容易攻下幽州城。”
鳳栖垂頭,有一會兒不做聲,再開口時已是說:“姊姊,慎言!”
翠靈笑道:“我沒什麽好怕的。”
她看見溶月去溪邊漂洗另一身衣衫了,湊近輕聲說:“冀王這段過得也不好。他急于攻下幽州,偏信了那個自稱是代表大梁的郭承恩。哪曉得郭承恩兩面三刀,左右逢源,從南梁騙了錢財糧草和節度使的虛位;從靺鞨騙了駐紮涿州,征斂四周別郡錢稅的機會;甚至連南梁的歲幣都悄悄運出去了一些中飽自個兒的私囊!現在他那支隊伍‘吃飽喝足’,知道靺鞨野心大、難伺候,也知道大王發現了他監守自盜,所以他已經抛下幽州涿州,馳往雲州去了。大王軍糧捉襟見肘,在他國內是犯了大過失,不得不放棄涿州,試着從幽州找補給。”
雲州也是燕雲十六州的組成部分,一邊連通廣袤的西部山脈,一邊連通天塹的幽州地帶郭承恩不想做任何人的附庸與走狗,所以首要考慮的是壯大自己的實力,确實惹厭,但也确實不會成為兩國交兵時會關注的重點,可以慢慢養精蓄銳,蠶食四周,擴大地盤。
小人是真小人,但也是聰明人。
然而溫淩與北盧幽州方面的談判大約是失敗了,因為鳳栖和翠靈很快看到中軍帳裏推出來兩個人,嘴裏嚷嚷着什麽,又像是哀告,又像是說理,但并沒有什麽用,兇神惡煞般的靺鞨士兵把兩個人按跪在地上,沒用大刀,只是掏出腰帶上的解手刀,殺豬割肉般把兩個人的左耳割了下來。
慘叫聲不絕于耳,兩個人疼得起不來身,戰栗着捂住耳朵。
而後,溫淩慢慢踱步出來,依然是笑融融的模樣,說:“放心吧,不殺你們。和你們主子說:幽州他投降不投降,我都能三天內拿下我可不是孱弱的南梁、無能的衙內章洛;給他投降的機會,不過是彼此留面子罷了。他若不降,等我的大軍開進幽州城便有他好看。”
兩個使臣灰溜溜的,嚷嚷聲變作了痛苦的呻喚。
溫淩笑道:“馬給他們,別顯得我們小氣。讓他們進城回話吧。我再給你們主子半日時間,下午太陽落山前城門不開着迎接我們,我就轟開城門給他瞧瞧。”
兩個使臣忍着痛上馬朝城門而去。
溫淩瞥眼看見鳳栖她們三個,對翠靈招招手:“正好,我這裏也有貼身的衣服要洗,親兵洗得不幹淨,還是你來。”
翠靈很馴順地擦擦手上的水珠,跟着溫淩進了他的大帳。
她這一進去就是半天。日上三竿的太陽直直地曬到了中天。
鳳栖在給她的小白馬刷毛,溶月只敢在一旁拎水打下手:“娘子小心,別讓這個畜生東西一腳踢過來。”
鳳栖笑道:“你也該學學騎馬。”
溶月雙手直擺:“罷了罷了!我可沒命騎這玩意兒!我勸娘子也少騎吧,萬一疾馳中摔下來,可不得摔斷胳膊腿兒?要是脖子摔折了,就成了癱子了!”舒呲
鳳栖說:“馬通人性,哪那麽容易就摔了你?倒是咱們這樣在軍中,連騎馬都不會,萬一有個事,你還憑兩條腿跑麽?”
溶月說:“我覺得這位冀王挺能耐,會護着娘子的。”
鳳栖不由冷笑,正想說什麽,瞥眼見翠靈低頭揭開帳篷的門簾,挎着一大包衣服出來了,就把話咽下去了。
她迎上翠靈,只見是一頭細密的汗珠,面色白裏透紅,眼眸發饧拜上次“講學”所賜,鳳栖隐約明白了。她伸手說:“來,我們幫着一起洗吧。”
翠靈讓了讓胳膊,陪笑道:“不用,我自己來就好。公主忙自己的去。”
翠靈到溪水邊,把包袱裏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浸濕裏面有男人黑白灰的內外衣裳,也有幾件顏色豔麗的女子內衣,大概是翠靈剛剛換下來的。
溶月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低聲對鳳栖咬耳朵:“真是不要臉的!大白天就‘伺候’上去了。”
“噓!”
溶月不服氣:“怎麽了,還怕她?我就是瞧不上這種狐貍精!”
“人家是不想和我們鬥,不然,就你這張大嘴,早給打成一灘爛肉了!”鳳栖低聲警告她,“你嘴上總叫我謹言慎行,怎麽自己卻做不到呢?”
溶月閉上了嘴,悻悻地不說話。
鳳栖刷好她的馬,自己學着緊了鞍鞯,試了兩試就自己騎跨上去了,長裙累贅不便,她幹脆把裙子都提起來,露出裏面茜紅色的長褲和嵌珠繡花鞋,溶月急忙幫她放裙子遮掩,鳳栖說:“不用,下馬又會麻煩的。”
鳳栖跑了一圈馬,有些氣喘籲籲的,再回到中軍帳前時看見溫淩也出來了,一身黑鐵甲,绛色鬥篷,抱着胸看着騎馬的鳳栖。
俄而他笑道:“騎得已經有模有樣了,若是再快些會更好。”
上下打量着她:白纻上衫,杏色褙子,鵝黃裙子堆在馬鞍上,唯有嬌豔若三春桃花的茜紅褲子在白馬背上顯得奪目。她的臉也帶着日曬的紅暈,與剛剛榻上那位有着異曲同工的誘人之處。
只是暫時可望而不可即。
鳳栖說:“那行,我再跑一圈。向大王借一條馬鞭子罷。”
溫淩想了想,把自己的馬鞭遞了過去,又說:“單手持缰,可要穩住了。”
鳳栖俯身接過馬鞭,鞭子上的皮革烏油烏油的,被陽光照出光澤,鞭杆上還殘存着他的體溫。
“怎麽用?”
溫淩的手從她大腿上有意無意地拂過,然後拍了拍馬臀:“照這兒抽,多用點力氣。”
鳳栖不動聲色,道聲“好的”,輕輕用鞭杆敲敲馬臀,又夾了夾馬腹,小白馬“咴咴”嘶鳴兩聲,又朝前而去,一路絕塵。
溫淩看鳳栖策馬越過低矮的網城蒺藜,一路直往群山間跑,不由在後面喊:“你去哪兒?那兒不能走了。”
鳳栖大概是離得遠沒聽見,跑得越發穩當,眼看轉過前面一座小坡,就可以到達兩山環抱間的驿道,再轉過去,就不能看到了。
溫淩臉色不大好看,轉臉對自己的一個親兵說:“把那匹馬牽過來。”
溶月見親兵牽過來的不是溫淩日常騎的油黒烏骓馬,覺得奇怪,而他極其娴熟地跨上去,伸手又要弓箭。溶月有些緊張起來,多嘴問道:“怎麽還要弓箭?”
溫淩在馬上斜乜了她一眼,冷笑道:“說不定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溶月頓時吓傻了,呆站在原地,看着溫淩弓着身子箭一般飛馳過去追人。
遠山裏響起他嘹亮的唿哨聲,一聲聲回蕩着,傳得越來越遠。
溶月心裏拔涼拔涼的,不由地握着翠靈的手哭起來:“怎麽辦?他想幹什麽?”
翠靈也正沉浸在自己的心思裏,怔怔地望着遠方,好一會才說:“太傻了,如今不靠着他,連活路都沒有。”
說話間,兩山交疊的路口揚起高高的塵土,又一會兒,兩人兩騎的身影出現在驿道上。
溶月松了一口氣,但想想自家主子的胡鬧,心又懸起來了。
再一會兒,兩騎近了,小白馬跟在溫淩所騎的大馬後面,一起躍過了蒺藜,騰起漂亮的弧線,而馬上兩人,都是伏低身子,随着馬兒的起躍稍稍彈起,而後減速,馴順地到了河邊。
溫淩先下馬,幾乎有些粗魯地奪過馬鞭,再把鳳栖扯了下來,沒讓她兩腳落地,而是直接扛在了肩膀上。
一路上他親信的士兵們興高采烈起來,有打着唿哨的,有鼓掌叫好的,有哈哈大笑的……
鳳栖倒挂在他背後,臉漲得通紅,捶了他的背兩下,喊着:“這是幹什麽?放我下來!”
溶月擔心鳳栖,小跑着上去,陪着笑臉對溫淩說:“大王,我們家娘子身子嬌弱……”
溫淩的馬鞭一直沒有離手,此刻兇橫地用鞭子指着溶月的鼻子:“滾開!”
溶月又害怕,又擔心,淚水嘩嘩地往下流,想攔又不敢攔,嘴裏喃喃地說:“不是……我們家娘子……”翠靈一把将她拉開,低聲說:“你別多事了!這麽多話,是上趕着想給主子當替罪羊麽?其實你不分辯,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看這架勢,大概是男人的疑心病犯了。不過鳳栖的身份在這裏,冀王不會做怎麽樣過分的舉動,也就是吓唬吓唬罷了。
鳳栖被扛到溫淩的大帳中這是她第一次進他的大帳:前半是處理事務的軍帳,矮案上放着沙盤,四壁挂着各色堪輿圖,武器架上擺着各種武器,正中的屏風前還有一架鼓,一架五彩小旗;繞過屏風,後半是他的寝卧,沒有床,地上鋪着狼皮,皮上又是一層柔軟的羊皮毛褥子,被子也是厚厚的羊皮,鳳栖随軍而來,也嘗試着用過,又輕又暖,但是膻味太重,她還是改用了自己的絲綿被子。
還在瞎想,她已經被扔到了一疊羊皮毛中,昏頭昏腦一擡頭,看見溫淩在兩手間纏繞他那條烏油皮的鞭子,目光凜凜像頭野狼。
鳳栖壯着膽子問:“幹嘛呀?兇巴巴的。”